青州城的暮色裹挾著沙塵，順著雕花窗欞的縫隙滲入顧家議事廳。青銅燭臺上的火焰在穿堂風(fēng)中劇烈搖曳，將眾人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青石墻上，影影綽綽，恍若鬼魅。墻角那尊精美的銅制香爐中，龍涎香早已燃盡，只余下幾縷灰白的殘煙，在陰冷的空氣中扭曲盤旋，仿佛也在為廳內(nèi)即將發(fā)生的場景嘆息。
議事廳穹頂懸掛的琉璃燈陣本該散發(fā)著柔和光芒，此刻卻因年久失修，半數(shù)琉璃盞蒙著灰翳，光線透過時染上一層慘淡的昏黃。廳內(nèi)擺放的檀木座椅表面裂紋縱橫，像極了顧晗此刻破碎的命運(yùn)。地面的青灰色地磚縫隙里還殘留著前日清掃未凈的枯葉碎屑，被護(hù)衛(wèi)拖拽顧晗時帶起的風(fēng)卷起，在眾人腳邊打著旋兒，平添幾分蕭索。
顧晗跪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膝蓋硌在凸起的磚紋處，刺骨的疼痛順著脊椎竄上頭頂。雙手被兩名膀大腰圓的家族護(hù)衛(wèi)死死扣住，粗糙的手掌如同鐵鉗，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幾欲滲血。他那件曾經(jīng)光鮮的月白色長衫，此刻布滿了凌亂的腳印與刺眼的污漬，肩頭還殘留著被拖拽時撕裂的痕跡，狼狽至極。脖頸處有一道新鮮的勒痕，是方才被拖入大廳時，護(hù)衛(wèi)用粗糲的麻繩留下的，此刻正火辣辣地疼，混著冷汗，蜇得傷口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砂紙在摩擦咽喉，可他咬著牙，硬是沒發(fā)出半聲痛呼。
“顧晗，你身為顧家長子，靈脈破碎，淪為廢人，留著你也是浪費(fèi)家族資源！” 三長老拄著刻滿古樸符文的玄鐵拐杖，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顧晗心頭。老人渾濁的眼眸中滿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嫌棄，眼角的皺紋因扭曲的表情擠成一團(tuán)，活像一只盤踞多年的老蜘蛛?！敖袢眨闩c蘇家小姐的婚約就此作廢！” 他手中的婚約文書被狠狠摔在地上，紙張與地面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大廳中格外刺耳。文書上，顧蘇兩家的朱紅印鑒還鮮艷如血，此刻卻像是在無情地嘲笑他的落魄，那紅色仿佛在不斷暈染，化作一片吞噬他尊嚴(yán)的血海。
霎時間，大廳內(nèi)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如同一群聒噪的烏鴉在頭頂盤旋。顧晗的堂弟顧軒站在人群中，嘴角掛著得意又輕蔑的冷笑，眼神中盡是嘲諷。他身著嶄新的金絲繡紋錦衣，故意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領(lǐng)，緩步上前，彎腰湊近顧晗。身上濃郁的龍腦香混著惡意撲面而來，“大哥，你就別掙扎了，乖乖接受現(xiàn)實(shí)吧。沒了靈脈，你連條狗都不如！”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紛紛跟著哄笑起來，那笑聲像一把把鋒利的小刀，毫不留情地扎進(jìn)顧晗的心里。有幾個旁系子弟甚至交頭接耳，對著他指指點(diǎn)點(diǎn)，臉上的鄙夷毫不遮掩。人群中，有個年輕子弟捂著嘴竊笑，眼中滿是幸災(zāi)樂禍；角落里，一位老婦搖著頭，口中喃喃念叨著 “可惜了”，卻沒有半分同情之意。
就在這時，蘇家小姐蘇柔在兩名丫鬟的攙扶下，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走進(jìn)大廳。她身著一襲華麗的云錦裙裝，金線繡就的鸞鳥圖案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冽的光澤。面上帶著淡淡的疏離與嫌棄，仿佛多看顧晗一眼都會臟了自己的眼睛：“顧晗，我們蘇家可不會要一個廢人做女婿。這是退婚書，你簽了吧?！?一份墨跡未干的退婚書被隨意扔到顧晗面前，紙張邊緣甚至還帶著些許折痕，在空中劃出一道無情的弧線，最終輕飄飄地落在他沾滿灰塵的膝頭。
顧晗緊咬著嘴唇，鮮血順著齒痕緩緩滲出，在蒼白的嘴唇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 曾經(jīng)，他也是青州天賦卓絕的天才少年，四歲引氣入體，八歲突破鍛體三重，十二歲便在青州大比上力壓同輩，摘得頭籌。那時的他，在家族演武場上意氣風(fēng)發(fā)，引得無數(shù)少女傾慕，連蘇柔也曾在月下對他含羞淺笑，送過親手繡制的香囊。家族長老們看他的眼神滿是欣慰與期待，父親更是將傳承玉佩交托于他，說他是顧家振興的希望。
然而，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改變了一切。那是個暴雨傾盆的夜晚，他在執(zhí)行家族任務(wù)時，遭遇神秘黑袍人襲擊。對方手段狠辣，一記陰毒的掌力擊中他的靈臺，瞬間震碎了他的靈脈。當(dāng)他渾身是血地爬回顧家時，等待他的不是安慰與救治，而是漸漸冰冷的目光。家族資源開始向其他子弟傾斜，曾經(jīng)的追隨者紛紛離去，就連往日對他疼愛有加的叔伯們，看他的眼神也變得陌生而冷漠。
如今，被當(dāng)眾退婚，遭受這般羞辱，他心中的憤怒與不甘如同洶涌的潮水，在胸腔中翻涌咆哮?！拔也缓?！” 顧晗突然抬起頭，眼神中燃燒著倔強(qiáng)的火焰。他的聲音雖因虛弱而顫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可回應(yīng)他的，只有三長老的一聲冷哼，以及護(hù)衛(wèi)更加粗暴的壓制。其中一名護(hù)衛(wèi)獰笑著，用膝蓋狠狠頂向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腕，粗糙的皮膚摩擦著他手腕的傷口，鮮血滲出，染紅了退婚書的一角。他們強(qiáng)行按住顧晗的手，在退婚書上按下了屈辱的手印。
這一刻，顧晗望著周圍那些冷漠、嘲諷的面孔，心中暗暗發(fā)誓，總有一天，他要讓這些人，為今日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的代價！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青灰色的地磚上暈開，如同他心中永不熄滅的復(fù)仇之火。而在人群深處，有一道目光始終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 那是顧家二長老的幼子，他攥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卻終究在旁人的拉扯下，垂下了頭，融入那片冷漠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