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云昭已立在靜室門前。他抬手欲叩門,又停在半空,眉間閃過一絲猶豫。身為玄天宗首席弟子,他從未對任何事情遲疑過——除了這個來歷不明的魔修。
"既然來了,何不進(jìn)來?"
門內(nèi)傳出的聲音清潤如玉,驚得云昭手指一顫。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晨光隨著他的動作斜斜灑入室內(nèi)。
莫清絕靠坐在窗邊矮榻上,一襲素白中衣,墨發(fā)未束,散落在肩頭。陽光為他蒼白的臉龐鍍上一層金邊,連那雙幽冥金瞳都顯得溫暖了幾分。他手中捧著一卷《玄天藥典》,指尖正輕輕摩挲著書頁邊緣。
云昭瞇起眼睛。這書是他昨日隨手放在案頭的。
"誰準(zhǔn)你動我的東西?"云昭冷聲道,大步上前奪過書卷。
莫清絕不慌不忙地抬頭:"書上說,玄天宗以'萬物皆可醫(yī)'為訓(xùn),連魔修受傷都肯救治。怎么,看看書反倒不行了?"
云昭一怔。這話確實出自《玄天藥典》開篇,但此書深奧晦澀,尋常修士連讀懂都難,更別說準(zhǔn)確引用。他不動聲色地將書卷放回案幾:"你識字?"
"似乎認(rèn)得。"莫清絕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雖然想不起過往,但這些知識...好像本來就在那里。"
云昭審視著他。魔教中人大多走捷徑修煉,少有潛心學(xué)問者。能通讀《玄天藥典》的,絕非普通魔修。
"伸手。"云昭突然命令道。
莫清絕順從地伸出左手。云昭兩指搭在他腕間,靈力如絲線般探入經(jīng)脈。昨日紊亂的靈流今日已平穩(wěn)許多,只是幾處關(guān)鍵穴位仍有滯澀。
"恢復(fù)得倒快。"云昭收回手,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玉小瓶,"每日一粒,連服七日。"
莫清絕接過藥瓶,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云昭的手掌。那一觸如羽毛輕拂,卻讓云昭猛地縮回手,仿佛被燙到一般。
"多謝。"莫清絕恍若未覺,倒出一粒碧色藥丸吞下。藥丸顯然極苦,他眉頭微蹙,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才咽下去。
云昭別過臉去:"今日起,你暫居聽雪軒。那里清凈,適合養(yǎng)傷。"
"聽雪軒..."莫清絕輕聲重復(fù),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好名字。"
"別誤會。"云昭冷笑,"不過是便于監(jiān)視罷了。你身上禁制未除,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莫清絕忽然笑了:"云真人這般關(guān)注,倒讓我受寵若驚。"
那笑容太過晃眼,云昭心頭莫名煩躁。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收拾一下,半刻鐘后有人來接你。"
"云真人。"莫清絕忽然叫住他,"你腰間玉佩...很特別。"
云昭腳步一頓。這玉佩是他結(jié)嬰時師尊所賜,內(nèi)含玄天宗秘傳心法,尋常弟子根本看不出特別之處。
"與你無關(guān)。"他冷冷拋下一句,摔門而去。
門外,云昭不自覺地握住玉佩。玉佩溫潤如常,卻讓他想起莫清絕說那句話時的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仿佛透過玉佩看到了什么極為重要的東西。
"師兄!"林青陽小跑過來,手里捧著個食盒,"我給那位...呃...客人送早膳。"
云昭掃了眼食盒:"不必。聽雪軒自有膳房。"
"可白長老說那位身子虛,需要特別調(diào)理..."青陽撓撓頭,"這是我特意找藥膳房要的靈參粥。"
云昭皺眉。青陽性子單純,對誰都掏心掏肺,這魔修才來一日就收服了他?
"隨你。"云昭甩袖而去,走出幾步又回頭,"記住,他是魔修,不管表現(xiàn)得多么人畜無害。"
青陽連連點頭,等云昭走遠(yuǎn)才小聲嘀咕:"可師兄自己不也親自送藥..."
三日后,聽雪軒。
云昭踏著月色而來,遠(yuǎn)遠(yuǎn)望見軒窗上映出兩個人影。一個是莫清絕,另一個嬌小身影正手舞足蹈地說著什么——是小師妹林青羽。
"...然后云師兄一劍就把那魔修劈成兩半!超厲害的!"青羽聲音透過窗紙傳來,"莫大哥你在聽嗎?"
"自然聽著。"莫清絕的聲音帶著笑意,"不過青羽姑娘,魔修也是人,有些是被迫加入幽冥宮的。"
"才不是呢!"青羽反駁,"魔修都壞透了!當(dāng)然...莫大哥你不一樣。"
云昭眉頭緊鎖。青羽是掌門獨女,向來眼高于頂,何時對人這般親近過?他故意加重腳步走近,屋內(nèi)談笑聲戛然而止。
"云師兄!"青羽開門迎出來,臉蛋紅撲撲的,"我來給莫大哥送新做的衣裳。"
云昭看向屋內(nèi)。莫清絕已換上一襲靛青長衫,布料是上好的天蠶絲,袖口還繡著暗紋——這分明是親傳弟子規(guī)格的服飾。
"胡鬧。"云昭冷聲道,"宗門服飾豈能隨意予人?"
"是我考慮不周。"莫清絕主動解下外袍,"青羽姑娘一番好意,莫某心領(lǐng)了。"
青羽急得快哭出來:"師兄!莫大哥原來的衣服都破了,總不能一直穿中衣吧?"
云昭這才注意到莫清絕腳上還穿著那雙破舊的黑色靴子,與素白中衣極不協(xié)調(diào)。他沉默片刻,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套素色衣衫:"穿這個。"
這是他平日練劍所穿的便服,比正式道袍簡樸許多。
莫清絕接過,指尖在衣料上輕輕一撫:"多謝。"
"青羽,回去。"云昭命令道,"明日早課若再遲到,罰抄《清靜經(jīng)》百遍。"
青羽吐了吐舌頭,不情不愿地離開了。屋內(nèi)只剩兩人,空氣突然變得凝滯。
"傷勢如何?"云昭生硬地問。
"好多了。"莫清絕倒了杯茶推給他,"云真人深夜來訪,想必不只是問傷情。"
茶水溫?zé)?,香氣清冽,是上好的雪芽。云昭盯著杯中浮沉的茶葉——聽雪軒何時備了這等好茶?
"你與青羽說了什么?"云昭單刀直入。
莫清絕啜了口茶:"她問我可記得幽冥宮的事,我說不記得。她便講起玄天宗的種種,尤其是...云真人的事跡。"
"我的事?"
"青羽姑娘似乎很崇拜你。"莫清絕眼中閃過一絲揶揄,"說了整整兩個時辰,從你十歲筑基說到上月劍挑七峰。"
云昭耳根微熱。青羽那丫頭口無遮攔,不知還說了什么荒唐話。
"她年紀(jì)小,口無遮攔。"云昭放下茶杯,"你不該誘導(dǎo)她。"
"我誘導(dǎo)她?"莫清絕失笑,"云真人太看得起我了。一個失憶的囚徒,能誘導(dǎo)什么?"
云昭不語。這幾日他雖未露面,卻一直通過水鏡術(shù)監(jiān)視聽雪軒。莫清絕確實安分守己,除了看書就是打坐,偶爾在院中散步,從未試圖突破禁制。
"這個,你看得懂嗎?"云昭突然拋出一卷竹簡。
莫清絕接住,展開一看,是半部殘缺的《太虛劍訣》。他眉頭微蹙,手指無意識地沿著某個劍勢軌跡在空中虛劃幾下。
"奇怪..."莫清絕喃喃道,"這招'月落星沉'似乎缺了關(guān)鍵變化。"
云昭瞳孔微縮。《太虛劍訣》是玄天宗鎮(zhèn)派絕學(xué)之一,殘缺部分連他師尊都難以補全。這魔修竟一眼看出問題所在?
"你懂劍法?"
"不確定。"莫清絕搖頭,"但看到這些招式,手指自己就會動。"
他忽然站起身,以手代劍演練起來。起手式如行云流水,轉(zhuǎn)折處卻突然停滯,像是記憶出現(xiàn)斷層。這個畫面莫名刺痛了云昭——仿佛看到一只被剪去翅膀的鷹,本能地想翱翔卻無能為力。
"夠了。"云昭打斷他,"明日我?guī)暾膭ψV來。"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給魔修看宗門秘傳劍譜?簡直是瘋了。
莫清絕卻搖頭:"不必。我觀云真人氣息凝滯,可是修煉到了瓶頸?"
云昭心頭一震。他確實卡在元嬰初期巔峰半年有余,這事連師尊都不清楚。
"你如何知道?"
"猜的。"莫清絕指了指他腰間玉佩,"玉佩靈光時強時弱,是靈力控制不穩(wěn)的表現(xiàn)。"他頓了頓,"或許...我可以幫忙。"
"就憑你?"云昭冷笑。
"就當(dāng)報答收留之恩。"莫清絕不以為忤,"《太虛劍訣》第七式'星河倒懸',云真人是否總覺得靈力行至膻中穴便難以為繼?"
云昭徹底震驚了。這正是他最大的困擾!
"你有解法?"
"試試氣走奇經(jīng),先過督脈再轉(zhuǎn)任脈。"莫清絕在空中畫了道復(fù)雜軌跡,"像這樣。"
云昭不由自主地跟著比劃。靈力按照新路線運行,原本阻塞的穴位竟暢通無阻!他一時忘形,掌心凝聚出一道璀璨劍光,將屋頂照得通明。
"這..."云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
"看來有效。"莫清絕微笑。
云昭突然警覺:"你怎會懂玄天宗心法?"
"我不確定。"莫清絕眼神迷茫,"這些知識...就像沉在水底的碎片,偶爾會浮上來。"
云昭緊盯著他的眼睛,想找出說謊的痕跡。但那金色瞳孔清澈見底,只有真誠與困惑。
"明日午時,我來找你。"云昭最終道,"關(guān)于劍訣,還有幾個問題請教。"
他說"請教"二字時極為勉強,莫清絕卻像沒注意到似的點頭應(yīng)下。
云昭轉(zhuǎn)身欲走,忽聽莫清絕輕聲道:"云真人腰間玉佩...能再讓我看看嗎?"
"為何?"
"說不清,只是覺得...很熟悉。"
云昭猶豫片刻,還是解下玉佩遞過去。莫清絕雙手接過,動作輕柔得像在捧著一件稀世珍寶。他指尖撫過玉佩上"昭"字刻痕,金色眼瞳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
"看夠了嗎?"云昭不耐道。
莫清絕將玉佩還給他:"多謝。這玉佩...很重要,請云真人妥善保管。"
"用不著你提醒。"云昭系回玉佩,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程路上,云昭心緒難平。莫清絕今日的種種表現(xiàn),都遠(yuǎn)超一個普通魔修的見識。更奇怪的是,他看玉佩時的眼神,仿佛透過它看到了某個遙遠(yuǎn)的記憶。
轉(zhuǎn)過一道回廊,云昭猛地停步。陰影中走出一個高大身影——大師兄墨臨。
"深夜私會魔修,云師弟好興致。"墨臨聲音冰冷。他比云昭年長二十歲,面容嚴(yán)肅,眉間一道疤痕更添威嚴(yán)。
"例行查問而已。"云昭面不改色。
"是么?"墨臨冷笑,"我聽聞那魔修不僅識字,還懂劍法,甚至指點起玄天宗首席弟子來了?"
云昭心頭一凜。聽雪軒的談話竟被監(jiān)視了?
"他有些見解值得參考。"云昭謹(jǐn)慎回答。
"荒唐!"墨臨厲喝,"魔教妖人的話你也信?明日我便稟明掌門,將此獠押入鎮(zhèn)魔塔!"
"師尊閉關(guān)前將宗門事務(wù)交予我處理。"云昭寸步不讓,"莫清的事,我自有分寸。"
"莫清?"墨臨瞇起眼睛,"你連名字都給他起了?云昭,你太讓我失望了。"
兩人劍拔弩張地對峙著,最終墨臨甩袖而去:"好自為之!別忘了五年前的教訓(xùn)!"
云昭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握緊玉佩。五年前,幽冥宮少主莫清絕率眾攻打玄天宗,造成數(shù)十弟子傷亡。那場大戰(zhàn)中,云昭親眼目睹那位少主手腕上的火焰印記——與現(xiàn)在聽雪軒中那人一模一樣。
是巧合嗎?還是...
夜風(fēng)吹散了他的思緒。云昭抬頭望天,一彎新月正懸在聽雪軒上空,像一把出鞘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