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軒把黑色帕薩特停在梧桐樹蔭里時,儀表盤顯示下午三點十七分。
空調出風口飄出淡淡的雪松味,是妻子林薇上周剛換的香氛,
可此刻他卻覺得那味道像層細密的網(wǎng),正一點點勒緊胸腔。副駕駛座上的手機屏幕還亮著,
微信搜索界面停留在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頭像 ——淺灰色背景里,
一對年輕夫婦牽著兩個穿著同款藍色小熊襪的小男孩,四個人的腳尖并排抵著白色欄桿,
陽光在他們身后拉出斜斜的影子。他沒有發(fā)送好友申請,只是反復放大照片,
指尖在屏幕上摩挲著那個扎低馬尾的女人輪廓,像觸摸十一年前褪色的舊照片。
如今他早已在這座曾讓他惶恐的城市扎根,從租住的單間到自購的大平層,
從擠公交的毛頭小子到開著轎車的周副處,可有些記憶依然鋒利如刀。十一年前的九月,
周明軒拖著蛇皮袋站在大學門口時,皮鞋后跟還沾著縣城汽車站的泥點。社團招新攤位前,
他被“攝影社”三個字吸引,剛要伸手拿報名表,就聽見身后傳來懶洋洋的聲音:“新生?
幫我遞瓶水唄?!彼D過頭,看見個穿白 T 恤的女生正蹲在地上逗貓,
手指在橘貓下巴上輕輕撓著。女生抬頭時,陽光剛好落在她眼睛里,
瞳孔像貓一樣瞇成細線:“我叫蘇晴,新聞系的?!彼f話時尾音微微上揚,
像貓爪輕輕勾了下他的耳膜。那天社團第一次見面會,蘇晴坐在靠窗的位置,
懷里抱著本《加繆手記》,腳邊放著個印著貓咪圖案的帆布包。
周明軒數(shù)著自己磨起毛邊的袖口,聽見社長讓大家自我介紹,輪到蘇晴時,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銀手鏈:“我是蘇晴,屬貓的。” 哄笑聲里,她指尖敲著桌面補充,
“真的,我媽說我生下來那天,樓道里蹲了只三花貓?!弊鳛閺男】h城闖進省會的學生,
周明軒總覺得自己像只誤入玻璃櫥窗的灰雀。第一次在食堂遇見蘇晴時,
她正把餐盤里的魚塊挑出來喂流浪貓,見他盯著看,就把剩下的半塊遞過來:“要喂嗎?
它叫警長,每天這個點都來?!?貓蹭她手背的樣子,讓他想起老家灶臺上蜷著的那只老貓。
十月中旬的社團采風活動,蘇晴穿了件焦糖色風衣。在植物園拍紅楓時,
她突然湊到他耳邊:“知道嗎?我高中有男朋友?!?周明軒的相機差點摔在地上,
她卻像說別人的事,“他家是開汽修廠的,會給我修自行車?!憋L卷著落葉掠過她發(fā)梢,
她伸手接住片楓葉,指甲涂成透明的粉色。真正讓周明軒心慌的,是某個雨夜的社團辦公室。
他留下來整理照片,蘇晴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對面,屏幕藍光映在她臉上。突然響起炸雷,
她像受驚的貓般縮了下肩膀,隨即又恢復鎮(zhèn)定:“幫我看看這個視頻剪輯?
” 鼠標劃過屏幕時,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兩人像觸電般彈開,
空氣里飄著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改變關系的那天,秋陽把柏油路曬得發(fā)軟。
蘇晴打電話讓他幫忙搬書,說父母常年在外地,家里沒人搭把手。
周明軒騎著借來的二手自行車,跟著她往老家屬院走,姑娘突然捂著肚子蹲在地上,
臉色白得像張紙?!霸趺戳??”他慌得手忙腳亂,看見她咬著唇搖頭,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在便利店貨架前,周明軒的手指在各種包裝的衛(wèi)生巾間發(fā)抖。女店員投來好奇的目光,
他感覺臉頰快要燒起來,胡亂抓了包粉色包裝的就往收銀臺沖?;氐较锟跁r,
蘇晴還蹲在墻根,看見他手里的塑料袋,突然紅了眼眶。她家在老式單元樓的三樓,
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響。周明軒把她扶到沙發(fā)上,笨拙地燒熱水、找暖水袋,
看見茶幾上放著相框,里面是蘇晴和一對中年夫婦的合影。“我爸媽在深圳做生意,
半年才回來一次?!彼鹤诱f,聲音虛弱得像片羽毛。他幫她沖了紅糖姜茶,
看著她小口喝完,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八奚嵋P門了?!彼鹕頃r,
蘇晴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暖黃的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周明軒,
你會不會覺得我麻煩?”他搖搖頭,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兩人像被同時燙到般縮回手。
下樓時,他聽見身后傳來輕輕的“謝謝”,回聲在空蕩的樓道里蕩了很久。
三天后的社團例會,蘇晴在散場時塞給他顆大白兔奶糖:“周六有空嗎?想請你看電影。
”糖紙在掌心沙沙作響,他看著她轉身時微微泛紅的耳根,
突然覺得空氣里的桂花香都甜得發(fā)膩。平安夜那天,社團成員在活動室交換禮物。
蘇晴抽到他準備的鋼筆,轉著筆說:“周明軒,你寫字像貓爪撓過似的?!陛喌剿鸲Y物,
是個貓咪形狀的書簽,背面用銀粉寫著“贈:總愛臉紅的學弟”。窗外飄起雪花,
他看見蘇晴對著手機皺眉,然后把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缒暌沟臒熁ㄔ谔炜照ㄩ_時,
蘇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在圖書館后的小巷里,
她的呼吸帶著熱可可的甜:“我跟他提分手了?!敝苊鬈幍男奶鸬枚ぐl(fā)疼,
她踮起腳湊近他耳邊,聲音輕得像飄落的雪,“周明軒,我現(xiàn)在沒有男朋友了。
”確定關系后的日子,像浸在蜜罐里的棉花糖。蘇晴在實驗室做數(shù)據(jù)分析,
周明軒就搬著折疊椅守在走廊,手里捧著從圖書館借來的專業(yè)書,
眼睛卻總忍不住瞟向那扇虛掩的門縫。凌晨兩點的實驗樓格外安靜,
只有打印機吞吐紙張的聲音,他看著蘇晴揉著酸 脹的脖頸轉身,
趕緊遞上保溫杯:“剛泡的蜂蜜水?!彼舆^杯子時指尖相觸,兩人都像被電流擊中,
在慘白的日光燈下紅了臉。社團辦公室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
周明軒總在鎖門后把蘇晴抱到辦公桌上,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鼻尖埋進她剛洗過的頭發(fā)里。
洗發(fā)水的柑橘香混著陽光的味道,讓他想起老家院子里的橘子樹?!澳銓俟钒??
”蘇晴笑著推他的額頭,手指卻勾住他的衣領往自己身邊帶。窗外的月光淌進來,
在她睫毛上鍍上銀邊,他突然覺得這輩子的溫柔都該給這個總愛學貓叫的姑娘。
他們有個專屬的小默契,每次在食堂排隊,周明軒總會提前記住蘇晴想吃的菜,
輪到他打飯時,不動聲色地多要一份她愛吃的糖醋里脊。
而蘇晴總能從他皺眉的表情里看出他又在為英語四級發(fā)愁,
第二天書包里就會多出一本寫滿批注的單詞本,扉頁畫著只歪歪扭扭的小貓,
旁邊寫著 “每天記十個,貓主子監(jiān)督你”。冬天的晚自習后,
周明軒總會把蘇晴的手塞進自己羽絨服口袋里焐著。路過操場旁的香樟樹時,
她會突然踮腳摘下片葉子,在他手心里快速劃一下:“蓋章啦,今天的周明軒歸我。
” 他低頭看手心里的癢意,能看見她圍巾里露出的半張臉,眼睛亮得像落滿了星星。
學生會要搞社團經(jīng)驗分享會時,蘇晴熬了三個通宵做 PPT。周明軒搬著凳子坐在她對面,
看著她對著空氣演練:“大家好,今天我想分享的是……”說到第五遍時,
她沮喪地把激光筆扔在桌上:“會不會很無聊?”他撿起來塞進她手里,
模仿主持人的腔調:“下面有請本年度最可愛的蘇晴同學上臺!”逗得她笑出眼淚,
卻不知他早已把那些臺詞背得滾瓜爛熟?;顒赢斕斓膱蟾鎻d里,稀稀拉拉坐著不到三十人。
后排有人在打游戲,前排的女生對著鏡子補口紅,蘇晴握著話筒的手指泛白,聲音越來越小。
周明軒坐在最后一排,看著她準備鞠躬下臺的瞬間,突然像被什么東西推著站了起來。
“等一下!”他搶過話筒時,掌心全是汗,“我想告訴大家,蘇晴為了這場分享,
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彼钢?PPT 上的圖表,聲音因為激動有些發(fā)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