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丹高中的清晨，對小松奈良而言，是一場日復一日的、與意志力進行的殘酷拉鋸戰(zhàn)。
鬧鐘的尖叫如同催命符。硬邦邦的榻榻米像冰冷的刑具。深藍色制服如同束縛靈魂的枷鎖。而通往學校的路途，則是這場酷刑中最令人窒息的一環(huán)——**早高峰的電車通勤**。
奈良像一片被榨干了水分的葉子，蔫頭耷腦地隨著人流被卷入米花町三丁目站。站臺上早已人滿為患，穿著各色制服的學生、打著哈欠的上班族、拎著購物袋的主婦……匯成一股渾濁而焦躁的人流。空氣里彌漫著汗味、廉價香水味、早餐面包味和地鐵隧道特有的鐵銹塵埃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名為“社畜日?！钡幕{。
“困死了……”奈良耷拉著眼皮，茶褐色的眼睛毫無神采，只余一片混沌的灰暗。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休息，大腦如同灌滿了粘稠的漿糊。昨晚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歷史小測（又是小測?。?，她強撐著看了幾頁書，結果只記住了滿眼的“戰(zhàn)國大名”和“幕府將軍”在腦海里打架，此刻殘留的只有更深的疲憊。她機械地挪動著腳步，將自己更深地縮進寬大的制服外套里，試圖隔絕這令人窒息的喧囂和氣味。
“真服了……”她低聲嘟囔，聲音被淹沒在站臺廣播和人群的嘈雜里。這擁擠，這氣味，這無休止的推搡……比996的格子間還要讓人絕望！至少格子間里還有張屬于自己的椅子！
尖銳的進站提示音響起，伴隨著沉悶的軌道摩擦聲，如同巨獸喘息般的電車緩緩滑入站臺。人群瞬間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蟻穴，騷動起來。所有人都像打了雞血般，鉚足了勁向前擠去，只為搶占一個能落腳的位置。
奈良被身后洶涌的人潮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蹌。肩膀被撞得生疼，書包帶子勒進肉里，腳不知道被踩了多少下。她感覺自己像掉進滾筒洗衣機的布偶，被無情地擠壓、揉搓。
“擠死了?。 币还蔁o名火猛地竄上心頭，混合著濃重的困倦，讓她煩躁得想尖叫。社畜的靈魂在咆哮：能不能有點秩序？！趕著去投胎嗎？！她拼命穩(wěn)住身形，用盡全身力氣，才在車門打開的瞬間，像條滑溜的泥鰍般奮力鉆進了車廂——一個靠近車門、勉強能靠住廂壁的狹小空間。
“呼……”剛喘半口氣，身后更大的推力傳來，她整個人被狠狠按在了冰冷的金屬廂壁上，臉頰幾乎貼了上去。更多的乘客如同沙丁魚罐頭里的魚，被強行塞了進來。車廂瞬間被填滿，空氣變得稀薄而污濁。奈良感覺自己被前后左右的人墻死死夾住，動彈不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厚的汗味和他人呼出的廢氣。
“累死了……”她絕望地閉上眼睛，額頭抵著冰冷的廂壁，只想讓這趟地獄之旅快點結束。車廂在輕微的搖晃中啟動，窗外的景物開始倒退。奈良的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擁擠的窒息感中，開始模糊、飄忽。站著睡覺？這是她在米花町被迫點亮的生存技能之一。她努力調整著重心，在夾縫中尋找一絲能支撐身體的平衡點，眼皮沉重地往下墜……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混沌邊緣的瞬間——
“噗通！”
一聲沉悶的、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在奈良前方不遠處響起！
緊接著，是一個女人短促而尖銳的驚呼：“啊——！”
然后是周圍乘客被驚動的小范圍騷動：“怎么了？”
“有人摔倒了！”
“喂！你沒事吧？”
奈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猛地驚醒！她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透過身前攢動的人頭縫隙，勉強看到前方車廂連接處的地板上，似乎倒著一個人影！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看起來像普通上班族的男人，蜷縮著身體，臉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身邊散落著一個公文包和一個咬了一半的飯團。周圍的乘客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充滿驚疑和不安的真空圈。
“真服了！”奈良內心的煩躁瞬間飆升到了頂點！困意被徹底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社畜被打擾清夢的極端不爽和“又來了”的強烈預感?！袄懒耍∧膫€不長眼的……”她咬著牙，在心里怒罵。大清早的！在擠成沙丁魚罐頭的地鐵里！暈倒？！這體質也太脆了吧！還是說……又是米花町特色案件前奏？！
然而，下一秒，當她的視線掃過那個小小的真空圈，以及周圍乘客臉上那混合著好奇、驚慌和一點點……**看熱鬧**的表情時，一股更強烈的、源于前世無數(shù)次安全培訓和刻在骨子里的社畜求生本能的警報，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貫穿了她的脊椎！
危險！
巨大的危險！
不是來自那個暈倒的人本身！而是來自這混亂的環(huán)境和人群的反應！
“別圍觀看熱鬧?。。 蹦瘟紟缀跏鞘暤卦谛牡着叵?，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迅速形成的圍觀圈和開始停滯、甚至想往前湊的更外圍人群！
她的社畜雷達瘋狂鳴叫：**踩踏風險！踩踏風險！踩踏風險！**
她經歷過早高峰地鐵的恐怖！知道在這種極端擁擠、空間封閉、人群移動受限的環(huán)境下，任何一點意外都可能成為導火索！一個人倒下，周圍的人出于好奇或本能反應后退、張望、甚至想湊近看清楚，會立刻破壞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人流平衡！后面不明情況的人還在往前擠，前面的人想退退不了，側邊的人想看看不到……推搡、擠壓、恐慌的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一旦有人失去平衡摔倒，連鎖反應下，那就是一場災難！
“白癡！都退后！散開！保持通道！”奈良真想不顧一切地吼出來，但她僅存的理智死死壓住了沖動。提高存在感？主動卷入麻煩？不！她的生存法則不允許！可強烈的安全焦慮讓她頭皮發(fā)麻！她甚至能想象出下一秒可能發(fā)生的恐怖場景：一個人被推倒，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狹窄的車廂瞬間變成人間地獄！而她這個被擠在角落里的倒霉蛋，絕對首當其沖！
“踩踏風險懂不懂？！真服了?。 彼荒茉谛睦锆偪袼⒅鴱椖?，身體卻因為極度的緊張和擁擠而無法做出任何有效動作，只能徒勞地、死死地用后背抵住冰冷的廂壁，試圖給自己爭取一點微不足道的空間，眼睛驚恐地掃視著周圍人群的動向。
恐慌的情緒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開始以暈倒者為中心，快速擴散開來。
“他怎么了？死了嗎？”
“不會是心臟病吧？”
“快叫救護車??！”
“司機！司機停車！”
“別擠！后面別擠?。 ?/p>
七嘴八舌的議論和驚呼響起，聲音里帶著真實的慌亂。一些不明真相的乘客出于好奇想往前湊，后面被堵住去路的人不耐煩地往前推，側面的人想看清狀況也在挪動……小小的車廂連接處瞬間變成了一個混亂的漩渦！人流的平衡被打破，推搡的力量開始不受控制地傳遞！
奈良感覺自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片樹葉，被前后左右的力量撕扯著。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旁邊一個女生驚恐的尖叫！腳下不穩(wěn)，她猛地抓住頭頂?shù)姆鍪汁h(huán)，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
就在這混亂即將升級的臨界點——
“都讓開！我是醫(yī)生！”一個沉穩(wěn)有力的男聲穿透了嘈雜，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擁擠的人群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下意識地分開一條縫隙。一個穿著米色風衣、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迅速擠到暈倒者身邊，蹲下身，動作麻利地檢查對方的脈搏和呼吸。
同時，電車上的緊急通訊被按響，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在喊：“司機先生！有人暈倒了！在第三節(jié)車廂連接處！請快停車！”
尖銳的剎車聲很快響起，電車在軌道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吭诹讼乱粋€站臺。車門“嗤”地一聲打開，新鮮空氣涌入，稍稍沖散了車廂內的緊張和渾濁。
站臺上的工作人員和接到通知的站臺警察迅速沖了上來。
“警察！請大家保持冷靜！有序下車！不要擁擠！給醫(yī)生和病人留出空間！”警察的聲音洪亮而鎮(zhèn)定，有效地安撫了恐慌的人群。
奈良感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壓力驟然一輕。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順著人流的縫隙，第一個擠出了那如同噩夢般的車廂！雙腳重新踏上站臺堅實的地面，她貪婪地呼吸著站臺上相對新鮮的空氣，感覺像是從溺水的邊緣被撈了上來。
“呼……呼……”她扶著站臺的柱子，雙腿有些發(fā)軟，心臟還在狂跳不止。后背的冷汗浸濕了薄薄的襯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她回頭看了一眼車廂。那名自稱醫(yī)生的男人正在和警察快速交流著情況。暈倒的上班族似乎恢復了意識，正虛弱地靠在同伴身上。警察開始疏散人群，維持秩序。一場潛在的踩踏危機，在專業(yè)人士的及時介入和警察的管控下，被消弭于無形。
奈良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疲憊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
“累死了……”她喃喃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剛才那一瞬間的混亂和窒息感，比便利店遭遇劫匪更讓她心悸。劫匪的目標明確，是收銀臺。而踩踏的風險是無差別的、混亂的、如同海嘯般席卷一切的！在那個封閉的鐵罐頭里，個人的力量渺小得如同塵埃！
她聽到旁邊兩個驚魂未定的上班族在低聲交談：
“嚇死我了！剛才差點被擠倒！”
“那人怎么回事??？突然就倒了……”
“誰知道呢，還好醫(yī)生來得快……”
“就是就是，太危險了，剛才后面的人一直推……”
奈良默默地聽著，內心毫無波瀾。他們關注的是暈倒的原因和自身的驚嚇。而她，在那一刻，只看到了隱藏在人群騷動下、那足以吞噬生命的巨大漩渦。
社畜的實用主義和安全意識，在那一刻被發(fā)揮到了極致——**活著，遠離一切可能引發(fā)混亂的源頭，比什么都重要。**
她最后瞥了一眼那節(jié)正在被警察疏散的車廂，毫不猶豫地轉身，拖著依舊疲憊不堪但恢復了些許行動力的身體，朝著出站口的方向走去。下一趟電車很快就會來，但她寧愿遲到，也絕不再踏進那個剛剛經歷過混亂的車廂。
“真服了……”奈良迎著初升的、有些刺眼的朝陽，揉了揉依舊酸澀發(fā)脹的眼睛，朝著帝丹高中的方向邁開腳步，“這破學上的……比西天取經還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