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約簽了。白紙黑字,帶著“智創(chuàng)互動”鮮紅的公章和總經(jīng)理李維明龍飛鳳舞的簽名,
沉甸甸地壓在林小滿的辦公桌上。團隊里壓抑了數(shù)日的絕望陰霾,
被這份突如其來的“救命合約”瞬間驅散,爆發(fā)出一陣劫后余生的、近乎虛脫的歡呼。
小楊抱著文件原地蹦了好幾下,眼圈通紅,語無倫次地重復著“太好了,太好了!
”幾個年輕設計師癱在椅子上,臉上是死里逃生的疲憊笑容,互相擊掌。只有林小滿,
站在歡呼的漩渦邊緣,像一塊格格不入的礁石。她看著那份合同,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
指尖冰涼。助理遞來的筆還懸在指尖,剛才簽下自己名字時,那幾筆劃下去,
帶著一種近乎自殘的僵硬。紙面上“林小滿”三個字,透著一股虛浮的無力感?!靶M姐,
你怎么了?”小楊終于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和過于安靜的狀態(tài),湊過來小聲問,
“‘智創(chuàng)’那邊動作很快,排產(chǎn)計劃都細化到小時了,
李總還親自組建了對接群……項目有救了,你怎么……好像不太高興?”林小滿猛地回過神,
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僵硬得如同面具?!案吲d,當然高興。
”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飄,目光掃過那份合同,
落在李維明簽名旁邊印刷體的“智創(chuàng)互動科技有限公司”上,“就是……太突然了,
有點……沒緩過來。壓力卸得太快,有點暈?!边@個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
小楊理解地點點頭,又興奮地投入了和“智創(chuàng)”技術對接的溝通中。只有林小滿自己知道,
那份合同在她眼里,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一張無形的、冰冷的網(wǎng)。
網(wǎng)上纏繞著“啟航資本·程敏”和“程玥”這兩個名字,像淬了劇毒的蛛絲,
每一根都勒緊她的神經(jīng)。程玥。這個名字像一枚深埋的釘子,此刻被外力狠狠敲擊,
帶著銹跡和冰冷的惡意,更深地楔入她的血肉。是她嗎?真的是她在幕后操縱這一切嗎?
像貓戲弄爪子下的老鼠,先逼入絕境,再施舍一線生機,
只為了欣賞獵物在恐懼與僥幸間徒勞的掙扎?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徹底看透、被玩弄于股掌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一遍遍沖刷著她搖搖欲墜的堤壩。胃里像塞滿了冰冷的鉛塊,沉重而惡心。
她甚至不敢去想程玥此刻的表情——是隔著無形的玻璃幕墻,冷冷地欣賞她的狼狽?
還是帶著一絲嘲弄,等待她為了“救命之恩”而不得不低下的頭顱?“小滿姐,
程總那邊……需要提交一份關于供應商更換的正式說明和風險重新評估報告,今天下班前要。
”小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程總。程玥。林小滿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知道了。我來寫?!?--接下來的日子,
林小滿將自己徹底投入了工作的煉獄?!爸莿?chuàng)”的效率確實高得驚人。
圖紙確認、材料采購、生產(chǎn)排程……所有環(huán)節(jié)都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推進著。
李維明甚至親自坐鎮(zhèn)過幾次視頻會議,態(tài)度客氣得近乎謙和,
對林小滿團隊提出的細節(jié)要求幾乎有求必應。這種“優(yōu)待”,非但沒有讓林小滿安心,
反而讓她心底那根警惕的弦繃得更緊,每一次與“智創(chuàng)”的溝通,
都像是在與一張精心偽裝的網(wǎng)周旋。而來自程玥的壓力,
并未因為“智創(chuàng)”的介入而有絲毫減輕。程玥的要求變得更加嚴苛。
快閃店的每一個設計細節(jié),燈光的色溫、互動裝置的響應速度、甚至一塊背景板的肌理效果,
都成了她反復質疑和駁回的焦點。線上會議里,她的聲音透過冰冷的麥克風傳來,
清晰、冷靜、不容置疑,每一個指令都像精準的手術刀,切割著林小滿團隊本就緊繃的神經(jīng)。
“林設計師,這個區(qū)域的動線規(guī)劃冗余度不夠,峰值人流模擬數(shù)據(jù)支撐在哪里?
”“材質觸感與品牌調性不符,重新選樣?!薄盎迎h(huán)節(jié)的反饋機制太單一,缺乏記憶點。
重做。”她的目光,即使在視頻會議模糊的小窗里,也仿佛帶著實質性的穿透力,
冰冷地釘在林小滿身上。每一次對視,林小滿都感覺頸間那條早已不存在的鉑金項鏈的位置,
像被烙鐵燙了一下,灼痛難忍。程玥頸間那條修復過的項鏈,在屏幕反光中偶爾一閃,
如同無聲的嘲諷和冰冷的控訴。林小滿只能沉默地承受著。她像一個被抽空了情緒的機器,
高效地處理著程玥拋出的一個又一個難題,將團隊成員的抱怨和委屈壓下去,
將“智創(chuàng)”那邊過于順利的進展帶來的不安強壓下去。
她用近乎自虐式的工作強度來麻痹自己,逼迫自己不去想那背后可能存在的冰冷算計,
不去想程玥那雙深不見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白天,
她是沉穩(wěn)干練、疲于奔命的項目負責人林設計師。夜晚,當加班的燈火漸次熄滅,
巨大的辦公室只剩下她一人時,那份被強行壓制的恐懼、屈辱和沉重的疲憊感,
才如同掙脫束縛的怪獸,洶涌地反噬回來。她常常對著電腦屏幕,眼前卻一片模糊,
只有程玥冷漠的臉和李維明那張與程敏握手的照片在瘋狂閃爍、重疊。
---時間被壓榨到極限。距離發(fā)布會只剩下最后十天。
“星躍”項目組進入了真正的沖刺階段。設計室燈火通明,徹夜不熄。
空氣里混雜著外賣食物的氣味、咖啡的焦苦、打印機的油墨味,以及濃得化不開的疲憊。
每個人的眼下都掛著濃重的青黑,說話的聲音都帶著沙啞的質感。
林小滿已經(jīng)連續(xù)熬了第三個通宵。眼前的設計圖紙開始出現(xiàn)重影,太陽穴突突地跳著,
像有兩把小錘子在不停地敲打。胃部傳來一陣陣空虛的灼痛,
提醒著她晚飯(或者說昨天的晚飯)早已消化殆盡。她試圖集中精神,
核對“智創(chuàng)”剛剛發(fā)來的最新一批展具的質檢報告,
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和參數(shù)在她眼前晃動、扭曲,像一群無法捕捉的黑色飛蟲。
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她不得不猛地扶住桌沿,才避免栽倒。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不行,
得補充點糖分。她撐著桌子站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向茶水間。深夜的辦公區(qū)空無一人,
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顯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孤獨。
慘白的日光燈管將長長的走廊照得如同醫(yī)院的太平間,冰冷而毫無生氣。
推開茶水間的磨砂玻璃門,里面亮著燈。林小滿的腳步頓住了。一個高挑的身影背對著門口,
站在直飲水機前。深灰色的高級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一旁的吧臺椅上,
身上只穿著一件剪裁極佳的絲質白襯衫,勾勒出挺拔而略顯單薄的肩背線條。她微微弓著背,
一只手按在飲水機的熱水鍵上,另一只手則用力地揉按著自己的眉心。是程玥。
林小滿的心臟驟然緊縮,下意識地想退出去,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程玥似乎沒有察覺門口的動靜。她維持著那個姿勢,揉按眉心的手指用力得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
飲水機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聲,熱水注入她手中的白色馬克杯,升騰起氤氳的白霧,
模糊了她半邊側臉。就在這一剎那,透過朦朧的水汽,
林小滿清晰地捕捉到了程玥臉上卸下所有防備后,無法掩飾的、深入骨髓的疲憊。
那是一種超越肉體勞累的倦怠。平日里銳利如鷹隼、仿佛永遠燃燒著火焰的明亮眼眸,
此刻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遮住了所有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下,
緊抿的唇線失去了慣有的鋒利弧度,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眉宇間那道因長期思慮而刻下的淺痕,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刻,仿佛承載著千斤重擔。
她整個人散發(fā)出的氣場不再是掌控一切的冷硬強勢,
而是一種近乎被透支的、搖搖欲墜的虛弱感。這脆弱感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真實。
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猝不及防地在林小滿死寂的心湖中炸響!
嗡——大腦深處某個被厚重鐵門封鎖的區(qū)域,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幾乎要刺穿耳膜的蜂鳴!
伴隨著這陣蜂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牙齒都微微磕碰了一下。眼前程玥揉按眉心、疲憊不堪的身影,毫無預兆地開始扭曲、變形!
光線詭異地暗沉下來,慘白的燈光變成了老式教室那種昏黃搖晃的白熾燈光。
程玥挺拔的身影在視野里坍縮、模糊,被另一個更加纖細、單薄,
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的影子所取代!那是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白校服的背影。
同樣微微弓著背,同樣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姿態(tài)。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長長的黑發(fā)垂落,
遮住了大半張臉。窗外是鉛灰色的、壓抑的天空。她手里似乎攥著什么,
指節(jié)同樣用力得發(fā)白,肩膀在無法抑制地、極其細微地顫抖著。
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傷和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從那個模糊的校服背影里彌漫開來,瞬間淹沒了林小滿!
**“撐不住了……”**一個極其微弱、帶著哭腔、仿佛從遙遠地獄傳來的少女聲音,
毫無征兆地在她腦海中響起!“誰?!”林小滿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失聲低呼,
身體劇烈一晃,撞在了身后的門框上,發(fā)出“哐”的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