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宅的清晨，如同巨大的冰窖剛剛蘇醒。巨大的落地窗外，枯山水庭院在灰白的天光下靜默如死，嶙峋的石頭和耙出同心圓紋路的白沙，透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冰冷的禪意。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薰和消毒水混合的、毫無生氣的味道。
林薇（蘇瑾）坐在足以容納十人的、光可鑒人的長餐桌一端。面前擺著精致的骨瓷餐具，里面是管家何蕓精心準備的、營養(yǎng)均衡卻寡淡無味的病號餐。她小口地喝著溫熱的牛奶燕麥粥，動作緩慢而優(yōu)雅，符合“蘇瑾”應(yīng)有的儀態(tài)，但低垂的眼睫下，眼神卻如同冰封的湖面，深不見底。
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wěn)有力，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氣場。顧衍走了進來。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沒有系領(lǐng)帶，白襯衫最上面一顆紐扣隨意敞開著，露出一點鎖骨，少了幾分昨日的冰冷刻板，卻多了幾分居家的、不經(jīng)意的疏離感。他徑直走到主位坐下，沒有看林薇，拿起一份全英文的財經(jīng)報紙，何蕓立刻無聲地為他倒上黑咖啡。
餐廳里只剩下刀叉偶爾觸碰瓷盤的輕響，和報紙翻動的沙沙聲?？諝饽郎萌缤瑑鼋Y(jié)。
林薇放下勺子。金屬與骨瓷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在這片死寂中格外突兀。
顧衍翻動報紙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依舊沒有抬頭，但林薇能感覺到，那無形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注意力，已經(jīng)有一部分落在了自己身上。
機會，稍縱即逝。
她抬起頭，目光不再刻意低垂，而是直接迎向餐桌另一端那個掌控著她目前命運的男人。清晨柔和的光線透過落地窗，落在她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上。那雙屬于蘇瑾的杏眼，此刻不再空洞脆弱，而是如同被拭去塵埃的寶石，閃爍著一種顧衍從未見過的、堅定而銳利的光芒。
“顧衍?！?她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平穩(wěn)，打破了餐廳令人窒息的寂靜。
顧衍終于抬起了頭。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鎖定了林薇。那眼神里，有慣常的審視，有被打擾的不悅，但更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純粹的意外和探究。眼前的“蘇瑾”，眼神清明銳利，姿態(tài)沉穩(wěn)，與昨日那個在醫(yī)院里情緒崩潰、眼神空洞絕望的女人判若兩人。這種轉(zhuǎn)變，快得有些不合常理，也……有趣得有些不合常理。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繼續(xù)。那無聲的壓迫感，足以讓真正的蘇瑾噤若寒蟬。
但林薇不是蘇瑾。她迎著那冰冷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她放在桌下的手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靜和偽裝。她需要展現(xiàn)的是“蘇瑾”的改變，是“蘇瑾”的訴求，而不是林薇的復(fù)仇火焰。
“我考慮了很久，” 林薇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帶著一種大病初愈后特有的、略顯虛弱的質(zhì)感，但語氣卻異常堅決，“出院了，身體也在慢慢恢復(fù)。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樣無所事事地待在家里了?！?她的話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暗示著過去那個被圈養(yǎng)的金絲雀生活。
顧衍端起黑咖啡，輕輕抿了一口，目光依舊鎖在她臉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緒：“所以？”
“所以，” 林薇挺直了脊背，直視著顧衍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我想進入顧氏集團工作?！?/p>
話音落下，餐廳里的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何蕓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放輕了。窗外的光線似乎也暗淡了幾分。
顧衍放下咖啡杯，動作優(yōu)雅，杯底與托盤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他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姿態(tài)放松，卻帶著更強大的壓迫感。他的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在林薇臉上反復(fù)逡巡，試圖剖析這突如其來的、完全不符合“蘇瑾”人設(shè)的要求背后，究竟藏著什么。
意外？是的。這個要求本身，就足夠意外。
野心？他從那雙清澈的杏眼里，捕捉到了一絲陌生的、如同初生火焰般的勃勃生機和……野心？這出現(xiàn)在“蘇瑾”身上，簡直荒謬。
試探？還是……另有所圖？
“工作？” 顧衍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喜怒，只有純粹的探究，“你想做什么工作？顧氏集團，不是溫室花園?！?他的話語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近乎冷酷的提醒，暗示著顧氏商業(yè)帝國的殘酷和她能力的不足。
“我知道。” 林薇的聲音依舊堅定，甚至帶上了一絲屬于“蘇瑾”的、恰到好處的倔強，“我大學學的是藝術(shù)管理，雖然……這些年荒廢了。但我可以學，可以從最基礎(chǔ)的做起?！?她巧妙地避開了蘇瑾可能實際擁有的技能短板（那些她根本不知道），用“藝術(shù)管理”這個相對寬泛且與顧氏部分業(yè)務(wù)（如文化投資、品牌藝術(shù)合作）沾邊的專業(yè)作為切入點。
“最基礎(chǔ)的？” 顧衍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像是嘲諷，又像是玩味，“比如？”
林薇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避讓，清晰地吐出自己的目標：“品牌營銷部。我想從助理做起?！?/p>
品牌營銷部？
顧衍的眼神微微一動。這個選擇……有點意思。既不是核心的金融、地產(chǎn)，也不是技術(shù)部門，而是相對邊緣、卻又直接面對市場和消費者的品牌營銷。而且，助理……這個起點低得幾乎有些卑微。
“理由？” 顧衍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
“我喜歡……和人、和創(chuàng)意打交道?！?林薇斟酌著用詞，努力模仿著蘇瑾可能有的思維，“而且，品牌形象……是一個企業(yè)的靈魂。我想……從最貼近市場的地方開始了解顧氏?！?她的回答中規(guī)中矩，帶著一點理想化的色彩，符合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后突然想體驗生活”的富家女形象。
顧衍沉默了。他不再看林薇，目光投向窗外冰冷的枯山水，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那節(jié)奏緩慢而穩(wěn)定，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餐廳里的空氣仿佛被抽空，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林薇的心跳如擂鼓，面上卻依舊維持著平靜和一絲恰到好處的期待。她知道，顧衍在權(quán)衡。權(quán)衡這個“蘇醒后性情大變”的妻子提出的要求，背后是否藏著未知的風險，又或者……能帶來什么意外的價值？尤其是，當那雙眼睛里，出現(xiàn)了他從未見過的、帶著生機的銳光時。
終于，那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
顧衍轉(zhuǎn)回頭，目光重新落在林薇臉上。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深邃，如同寒潭，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的秘密。他沒有立刻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而是拋出了一個看似無關(guān)、實則直指核心的問題：
“你確定，”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以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能勝任工作？或者說，你能承受工作的壓力？” 他指的是她的身體，更是她“蘇醒后不穩(wěn)定”的精神狀態(tài)。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縮！這是試探！赤裸裸的試探！他在懷疑她“恢復(fù)正?！钡恼鎸嵭?！
她強迫自己迎上顧衍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眼神沒有絲毫閃躲，反而更加清澈堅定，甚至帶上了一絲被質(zhì)疑后的、屬于“蘇瑾”的委屈和不服輸：
“醫(yī)生說我恢復(fù)得很好，需要適當?shù)幕顒雍汀缃?，對身心都有益。而且，?她微微挺直了背脊，語氣帶上了一點倔強的堅持，“我不想永遠活在‘病人’的標簽下。我想試試。如果……如果我真的做不好，不用你說，我自己會離開?！?/p>
她的回答，既搬出了醫(yī)生的建議作為擋箭牌，又表達了強烈的個人意愿，甚至用上了“離開”這樣帶著點決絕意味的詞，完美地契合了一個想要證明自己、擺脫過去陰影的“重生者”心態(tài)。
顧衍看著她眼中那份倔強的光芒，那不再是蘇瑾的憂郁怯懦，也不是昨日醫(yī)院里的崩潰絕望，而是一種……生機勃勃的、帶著挑戰(zhàn)意味的銳氣。這種變化，陌生，卻奇異地點燃了他內(nèi)心深處一絲近乎于無聊的好奇心——他想看看，這個頂著蘇瑾皮囊的女人，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她的改變是曇花一現(xiàn)，還是……真的脫胎換骨？把她放在眼皮底下，或許比放在家里，更能看清真相。
至于風險？一個品牌營銷部的助理職位，能掀起什么風浪？不過是顧氏龐大機器上一顆微不足道的螺絲釘。把她放在那里，既能滿足她的要求（或者說是試探她的目的），又能隨時掌控。
“好。” 顧衍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仿佛只是決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成功了！
“我會讓秘書安排?！?顧衍繼續(xù)說道，目光依舊停留在林薇臉上，帶著審視，“下周一，去品牌營銷部報到。職位……經(jīng)理助理?！?他精準地落實了林薇的要求，沒有絲毫抬舉，也沒有刻意打壓。
“謝謝。” 林薇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芒，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激和如釋重負。
顧衍沒有再說什么，重新拿起報紙，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fā)生。何蕓適時地上前，為他續(xù)上咖啡。
早餐在一種比之前更加微妙、更加冰冷的沉默中結(jié)束。
顧衍離開后，林薇獨自回到那間冰冷空曠的臥室。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指尖依舊殘留著剛才緊張過后的冰涼，但胸腔里，一股壓抑不住的火焰卻在熊熊燃燒！
第一步，成了！
她成功地踏入了顧氏的大門！
雖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助理職位，但這意味著她正式進入了顧衍的領(lǐng)域，靠近了那把名為“顧氏”的、足以斬碎陳帆的利刃！
她拿出顧衍給她的新手機，屏幕光映著她蒼白卻眼神銳利的臉。她找到通訊錄里沈悅的號碼（她早已背熟），編輯了一條極其簡短的信息：
“成。下周一。品牌營銷部助理?！?/p>
信息發(fā)送成功。
幾秒鐘后，手機震動了一下。沈悅的回復(fù)只有一個字：
“好?！?/p>
簡單的一個字，卻承載著千鈞的重量和無聲的承諾。
林薇收起手機，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冰冷的顧氏大廈輪廓。那棟象征著巨大財富和權(quán)力的建筑，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
經(jīng)理助理……
一個看似不起眼的起點。
但對她而言，這是復(fù)仇之路上的第一個橋頭堡，也是她林薇，以蘇瑾之名，向陳帆和整個冰冷世界，吹響的第一聲無聲號角。
顧衍的探究目光？
冰冷的職場環(huán)境？
未知的挑戰(zhàn)？
她無所畏懼。
因為她的靈魂，早已在地獄的烈火中，淬煉得堅不可摧。
她的目標，清晰而唯一——
接近權(quán)力，積蓄力量，然后，用仇人的血，祭奠她失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