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云小舟奶茶店開張后的一個月零三天,
王彩虹對在出租屋里躺著的云小舟說:“我想你陪我去逛逛街?!?/p>
云小舟說:“可是今天是周末,張其軍晚上要去輔導三弟的功課的?!?/p>
王彩虹沒好氣的瞪了一眼云小舟說:“現(xiàn)在是大白天,離傍晚還有大半天呢,現(xiàn)在去逛,你傍晚回去不就得了?”
云小舟想想也是。
于是,云小舟和王彩虹手挽著手,像兩條靈活的小魚穿梭在人女人街的人群里逛街。女人街擠得水泄不通,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年輕人的說笑聲混在一起,像一鍋沸騰的熱水,蒸騰著最鮮活的城市煙火氣。
從外表上看云小舟和王彩虹兩人約十九、二十歲的年紀,臉上還帶著未脫去的嬰兒肥,眼里盛著亮閃閃的光,一身簡單的T恤牛仔褲,也掩蓋不住那股子蓬勃的青春朝氣。她們剛在一家飾品店挑完發(fā)夾,王彩虹揉了揉肚子,偏頭看向云小舟,眼睛彎成了月牙說:“小舟,要不我們先吃點東西再逛?我肚子都開始叫了。”
云小舟也覺得腿有點酸,笑著點頭:“好啊,吃點什么?前面那家粉店怎么樣?牛腩粉還是雜菜湯粉加魚蛋?”
“都要!”王彩虹想都沒想就揚起嘴角,語氣理直氣壯的說:“既要牛腩粉也要雜菜魚蛋,這根本就不相沖嘛!為什么只能選擇其一呢?”
云小舟被王彩虹逗笑,輕輕捏了捏王彩虹的胳膊:“王彩虹,你這胃口,怕是要把零花錢都吃進肚子里了?!?/p>
王彩虹說:“錢不靠攢,還得靠會賺,還有錢不花時,除了放在銀行吃利息外,基本上和廢紙沒多大的區(qū)別,只有需要花錢時才能體現(xiàn)錢的價值!”
云小舟笑著說:“為了花錢,你的借口還蠻多的!可廢紙終究是紙!在你急用錢時只有錢可發(fā)揮作用!”云小舟從小花錢理念‘得精打細算’。
王彩虹投降的說:“是!是是!你說的有道理!”王彩虹從小的生活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跟著當教師的母親,也是不愁吃穿的。王彩虹的花錢理念是‘覺得錢該花就花,但要花的值得’所以買東西時,能講價也會講價!
云小舟和王彩虹兩人說說笑笑地拐進巷口那家掛著“花姐粉店”木牌的小店,找了個靠墻的小桌子坐下。老板花姐是個胖乎乎的中年女人,系著沾滿油星的圍裙,嗓門洪亮:“兩位靚妹,看看菜牌想吃點什么?”
王彩虹搶先開口,脆生生地說:“花姐,我們要兩碗粉,都加牛腩、雜菜和魚蛋!對了,我的要加番茄醬?!?/p>
云小舟跟著補充說:“花姐,我那碗加咖喱,多放點。”
“好嘞!”花姐應得爽快,手腳麻利地往鍋里下粉,又撈出燉得軟爛的牛腩,還有剛燙的新鮮的雜菜和Q彈的魚蛋放在碗里。店老板花姐把調好的番茄醬和咖喱分別澆上去,又指了指桌邊的調料臺,花姐對云小舟和王彩虹說:“你們想加醬料也可以自己加,酸筍、辣椒、蔥花都在這兒,隨便放?!?/p>
熱氣騰騰的粉端上來,牛腩的香氣混著咖喱和番茄醬的味道撲面而來。兩人拿起筷子,頭湊在一起,吸溜吸溜地吃起來,魚蛋在嘴里彈牙,牛腩燉得入口即化,連湯都鮮得讓人想把舌頭吞下去。
吃到一半,王彩虹抬起頭,看著花姐正給別的客人盛胡椒湯,忍不住喊道:“花姐!”
花姐回過頭:“咋了妹妹?”
“你能不能也送點胡椒湯喝喝呀?”王彩虹笑得有點狡黠,“我特別喜歡你那個魚蛋湯,帶點胡椒的味道,喝著暖心?!?/p>
“這有啥不行的!”花姐大手一揮,拿起兩個小碗,從鍋里舀出帶著胡椒香氣的熱湯,端了過來,“剛熬好的,趁熱喝?!?/p>
“謝謝花姐!”王彩虹剛端起碗,云小舟也連忙舉手:“花姐,我也要來一杯!我也喜歡這個味道!”
“沒問題!”花姐又多舀了一碗。
云小舟和王彩虹捧著熱湯,小口小口地喝著,胡椒的辛辣混著暖意從喉嚨一路滑到胃里,剛才逛街的疲憊仿佛都被驅散了。
粉店里的熱湯還沒把胃里的暖意散盡,王彩虹就拉著云小舟重新扎進了女人街的人潮里。這條街名副其實,兩側的店鋪密密匝匝,掛著花花綠綠的連衣裙、各式各樣的T恤、款式翻新的牛仔褲,還有擺滿貨架的帆布鞋、涼拖和綴著水鉆的發(fā)飾,處處都是女孩們喜歡的新鮮玩意兒,空氣里都飄著點甜絲絲的氣息。
王彩虹眼尖,在一家牛仔褲專賣店里看中了一條洗水窄版直筒褲,穿上身顯得腿又細又直,王彩虹對著鏡子轉了兩圈,后腰的松緊帶悄悄托住腰線,正得意時,聽見店老板在身后笑著說:“姑娘好眼光,這是今年新款的洗水棉牛仔褲,軟和還不易變形?!?/p>
“怎么買的?”王彩虹眼睛沒離開自己的腿。
“兩百一條?!?/p>
王彩虹回頭眉毛挑高說:“一百一條可以了吧?”
老板手里的算盤珠子頓了頓:“姑娘說笑了,這洗水棉哪有這么低價格的!”
“隔壁第三家掛著條一模一樣的,連洗水痕都沒差。”王彩虹說。
看到老板沒點頭,王彩虹進試衣間脫下牛仔褲換回自己的衣服后說:“你要賣一百,我現(xiàn)在就付錢。”說完拎著自己的包就往外走,剛跨出店門兩步,就聽見身后急促的腳步聲。
“得得得,賣給你!看你穿得這么合身,就當拉個回頭客?!崩习灏蜒b著褲子的塑料袋往王彩虹手里塞,語氣里帶著點無奈的笑,“下次帶朋友來啊。”
云小舟沒想到王彩虹買東西也會磨價格!云小舟笑著對王彩虹說:“看來你花錢還是有自己的理念的!”
王彩虹說:“那肯定,從小我媽媽教我買東西能講價的講價,肚子餓了該吃就吃!民以食為天嘛!”
云小舟則在隔壁店挑了條微喇款,褲腳輕輕掃過鞋面,走起路來帶點飄逸的弧度,正合她的心意。
兩人拎著新褲子,興致更高了。轉進另一家掛著不少雪紡衫的店鋪時,云小舟的目光被一件淡杏色的短款雪紡衫吸引了——領口繡著細碎的白花,料子輕盈得像層薄霧。云小舟伸手摸了摸,轉頭問店主:“老板,這衣服怎么賣?我可以試試嗎?”
店主是個身形肥胖的中年女人,臉上沒什么表情,嗓門有點粗,帶著點不耐煩:“50塊,試吧?!?/p>
云小舟拿著衣服走進試衣間,換上后對著鏡子看了看,總覺得領口有點緊,料子雖然輕薄,卻不太貼身,穿在身上有點怪怪的。她卸下來疊好,小心地掛回原位,對胖女人說:“不好意思,我感覺不太滿意,想再看看?!?/p>
“不滿意?”胖女人眉毛一挑,上下打量她兩眼,語氣沖了起來,“我這衣服是上好的雪紡料,做工版型無可挑剔,你有什么好嫌棄的?”
云小舟被肥胖的店老板突然的強硬弄得有點尷尬,扯了扯王彩虹的袖子,小聲說:“彩虹,我們走吧?!?/p>
王彩虹也覺得這老板說話嗆人,正想拉著云小舟離開,身后的胖女人卻不依不饒了,聲音陡然拔高:“哎,你這小姑娘,不想買又問東問西,是來探價的吧?哼!耽誤我做生意!”
云小舟不想惹事,拉著王彩虹加快腳步往前走,假裝沒聽見。誰知那胖女人見狀,竟幾步?jīng)_出店門口,叉著腰堵指著她們吼,臉上滿是怒意:“你啞巴了?不回話是吧?我告訴你,再不理我我可要罵你了!不買你問什么價格?誠心來搞事的是不是?”
這下周圍逛街的人都看了過來,指指點點的目光讓云小舟臉頰發(fā)燙。
王彩虹本就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被這劈頭蓋臉的指責惹火了,猛地轉過身,對著胖女人就開了腔:“你這人怎么回事?。吭囈路皇呛苷??”
肥胖女人卻說:“你試就試,但為什么要問價格呢!”
云小舟才想起剛才的確是問了價格。
王彩虹說:“衣服不滿意還不能走了?強買強賣啊?買東西問問價格就得強買了?”
王彩虹聲音清亮,語速又快,像連珠炮似的:“你這衣服是好,也得人家穿著合適喜歡吧!我們又沒弄臟沒弄壞,憑什么罵我們搞事?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你這態(tài)度誰還敢來買?難怪店里冷清!”
王彩虹叉著腰,瞪著眼睛,氣勢一點不輸對方。胖女人被王彩虹懟得愣了一下,隨即更生氣了,正要再罵,王彩虹已經(jīng)拉著云小舟,頭也不回地擠進人群里,只留下一句遠遠飄來的話:“懶得跟你計較!”
云小舟被她拽著跑了幾步,回頭看時,那胖女人還在原地跳腳,忍不住拉了拉王彩虹:“算了算了,別氣了?!?/p>
王彩虹喘了口氣,拍著胸口:“氣死我了!什么人啊這是!下次再也不來她家了!”她說著,又握緊云小舟的手,揚了揚下巴,“走,咱去前面那家飾品店,我看到有好看的耳環(huán),給你挑一對!”
陽光穿過人群落在兩人臉上,剛才的不快像被風一吹就散了,青春的朝氣又重新回到她們眼里,手挽著手,繼續(xù)在這人聲鼎沸的街頭,尋著屬于她們的熱鬧與歡喜。
被王彩虹護在身后的那一刻,云小舟心里的委屈和尷尬像被一陣暖風吹散了。剛才胖女人咄咄逼人的指責還堵在喉嚨口,此刻卻被朋友的仗義感動。
云小舟偷偷看了眼身旁的王彩虹還在氣鼓鼓念叨:“什么人啊”云小舟的嘴角忍不住彎了彎。剛才的王彩虹像只炸毛的小獅子,明明個子沒比云小舟高多少,卻硬是擋在前面,把所有的鋒芒都接了過去。
認識這么久,王彩虹總是這樣。逛街時會記得她愛吃甜點,買零食時總會多塞給她一份,受了委屈時永遠第一個站出來替她說話。
云小舟握緊了王彩虹的手,說:“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沒白交!”
這時,張其軍的來電響起來了。王彩虹馬上識趣說:“哦!是張其軍??!他要來陪你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見!”
云小舟也朝著王彩虹禮貌的說:“改天見!”
張其軍開著寶馬接了云小舟一起回到云小舟的農家大院子。
云家的二層房子蹲在山腳下,煙囪里飄出的炊煙被晚風扯成細細的線,混著院子里茉莉的清香,漫過籬笆往村口去。
云小舟的弟弟云燕勛踩著單車載著三弟云燕磊剛拐進路口,就看見一輛的寶馬停在老榕樹下。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轍痕,濺起的泥點在锃亮的車身上格外顯眼——張其軍總是這樣,從不在村口多停留,仿佛怕那身精致的行頭驚擾了村里的寧靜。
云燕勛和云燕磊推開自家大院門時,云媽媽的縫紉機的嗒嗒聲正卡在某個音節(jié)上。張其軍蹲在堂屋門檻邊,白襯衫的下擺沾了點灰,手里捏著枚發(fā)亮的螺絲,張其軍正對著縫紉機的底線軸出神。云媽媽坐在竹椅上,手里攥著沒縫完的藍布,見孩子們回來便笑:“其軍說機子總跳線,拆開來一看,是擺梭磨壞了——這城里來的孩子,倒比我還懂這些技術活!”
云燕勛和云燕磊朝張其軍揮揮手說:“其軍哥哥!”
張其軍對云燕勛云燕磊點點頭表示回應。
張其軍又對云媽媽說:“是你的機子用得太勤了,五金店有配件賣,明天我順路帶一個來?!?/p>
里屋突然傳來“哐當”一聲,云燕磊舉著個獅子頭往頭上一套,紗做的眼睛剛好對上自己的視線。是云媽媽從鎮(zhèn)上二手市場回來的,燕磊踩著碎步在院子里轉了兩圈,獅子的尾巴掃過院子的地面,揚起一陣的灰塵粉末,驚得雞窩里的老母雞咯咯叫。
“看燕磊天天在曬谷場比劃,”云媽媽用圍裙擦著手上的灰,眼里的笑意漫出來,“老板說這是前幾年廟會用過的,價格便宜我就買下來了?!?/p>
“燕磊你先把其軍大哥留的算術題做完?!痹菩≈垡兄T框笑,手里還擇著剛從地里摘的豆角。
張其軍也說:“燕磊啊,上次教你的雞兔同籠會做了嗎?”
云燕磊把最近的試卷給張其軍看。張其軍驚喜的說:“哇!數(shù)學分數(shù)比之前高了百分之二十了??磥砟闶切械模灰憧险J真學習,你也能像燕勛哥哥一樣做個學習標兵嘛!”
這話比什么都管用。云燕磊蔫蔫地摘下獅子頭,蹲在書桌邊做完最后一道題。
燕磊做完題剛放下筆,里屋就傳來““咚—咚—鏘””的悶響,只見云燕勛抱著個圓鼓鼓的東西走出來,是用鐵皮桶改的鼓,蒙著層舊麻袋,鼓槌是兩根裹了布的木棍。
“我上次看廟會,鼓手都是這樣敲的?!比茉蒲鄤最H有自信的說。 三弟從小成績好,取得滿墻的獎狀,是個學習標兵。有時還會動腦搞點小發(fā)明。云燕磊則活潑調皮,雖然也聰明伶俐,卻不夠用心學習。所以張其軍偶爾才抽空過來輔導三弟的學習。
這時,只見云燕磊已經(jīng)套上舊獅子頭,獅子搖頭擺尾跟著鼓點蹦跳騰挪。舊獅子的嘴巴一張一合,掃過張其軍的白襯衫,云燕勛則站在旁邊,敲鼓的力道越來越穩(wěn)“咚—咚—鏘”,鐵皮桶被敲得嗡嗡響,驚飛了屋檐下的燕子。
云燕勛的鼓點變成“咚咚鏘—咚咚鏘—”“鏘鏘—咚咚—鏘”
而云燕磊的獅子則配合鼓點“鏘鏘—咚咚—鏘”和云燕勛的敲鼓點形成了完美的呼應,云燕磊的獅子一會蹦跳、一會打滾等活潑動作,充滿俏皮感。
“好!”張其軍笑著拍手,眼睛彎成了月牙。張其軍沒去碰那鼓,卻沉迷的看著云燕磊把廟會上學來的招式全耍了一遍。
云小舟靠在門框上,豆角籃放在腳邊。看三弟蹦得滿頭大汗,二弟敲鼓敲得胳膊發(fā)紅,張其軍站在院里,白襯衫被風吹得輕輕動,拍手的聲音混著鼓點。
“咯咯!”云媽媽從灶房探出頭,手里的鍋鏟還滴著油對云燕磊說“慢些跳,當心摔著!”
“嘻嘻!”云燕磊摘下獅子頭,鼻尖上沾著紅絨布的毛,“其軍哥,我舞的獅子比廟會的獅子舞得怎么樣?”
張其軍剛要說話,云燕勛的鼓突然敲錯了節(jié)奏,云燕勛這個少年臉一紅,把鼓槌往桶邊一放。
滿院子的人看到云燕勛的舉動都笑了,笑聲裹著晚風吹過籬笆。
張其軍接著說:“南獅的喜慶節(jié)奏富有強烈的感染力,通常以鼓、鑼、镲配合,節(jié)奏明快、頓挫有力,能瞬間點燃熱鬧氛圍,今日你們的模仿還是很不錯的,起碼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還原!”
云燕磊聽著張其軍的話就更來勁來,模仿來個‘獅子采青’!
云燕勛的鼓點驟然加快,變成“咚咚咚咚鏘!”的連續(xù)爆發(fā),力度加重,鑼镲齊鳴,節(jié)奏如急雨般密集,尤其云燕磊采青成功時,會有一聲響亮的“咚!鏘!”收尾,干脆利落,滿是勝利的喜悅。
這種節(jié)奏像一串跳動的火焰,能讓看的人跟著心頭發(fā)熱,就像云燕磊舞獅時,云燕勛敲出的鐵皮鼓聲,哪怕簡陋,也透著一股把日子越過越紅火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