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正月十五,云小舟帶著王彩虹站在和張齊軍約好在巷口等車,
兩個女孩子穿著漂亮的裙子的裙邊角被細雨洇出淺痕。云小舟帶著王彩虹一起去,
主要是怕自己一個人要面對人家整個家族的面試。正月十五的春天還帶著點濕冷,
清晨的雨絲裹著微風,斜斜打在騎樓的趟櫳門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巷口那棵老榕樹的樹根垂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遠處傳來引擎聲,
張其軍的黑色寶馬轎車緩緩駛來,在云小舟面前穩(wěn)穩(wěn)停下。車窗降下,
張其軍探出頭笑著說:“小舟,這邊。記著從那邊車門上,
開門前看看后面有沒有來車或行人。”云小舟聽話的帶著王彩虹繞到張其軍說的那邊車門,
云小舟坐進暖融融的車廂系著安全帶時問:“為什么一定要那邊上車?
”云小舟突然瞥到巷尾有個挑著菜擔的阿婆慢慢走來,云小舟心里暗嘆張其軍的細心。
“防‘意外’?!睆埰滠姲l(fā)動車子,方向盤轉得平穩(wěn),“這邊靠著馬路,
有車來和行人來往呢。”云小舟恍然大悟的偷偷看張其軍。心想:張其軍還懂得蠻多!
蠻細心的嘛!重要的是張其軍愿意主動和她分享這些點點滴滴!張其軍目視前方,
側臉線條干凈,
張其軍說的話卻像溫水慢慢漫過云小舟心尖——原來張其軍連這種小事都放在心上,
還肯細細講給她聽。云小舟低下頭,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張其軍駕駛的車子駛進雨幕里像幅暈染的水墨畫的四合院。張其軍喊了聲“爺爺,
我們回來了?!痹菩≈厶筋^看了眼,四合院門口掛著紅燈籠,雨水打在燈籠上,
紅綢子沉甸甸地往下墜,倒比晴天時更添了幾分年味。云小舟手心不知何時沁出了汗,
云小舟悄悄在裙擺上蹭了蹭,觸到那片冰涼的濕痕時,
忽然聽見王彩虹在后面輕輕“嘶”了一聲?;仡^看,王彩虹正對著車窗玻璃整理頭發(fā),
見云小舟望過來,飛快地眨了眨眼,用口型說:“沒事?!避囃7€(wěn)時,張其軍先下了車,
繞到左后方替她們開車門,撐開一把深色的大傘:“雨還沒停,小心腳下滑。
”云小舟下車時,傘沿恰好罩住她和王彩虹,張其軍自己半邊肩膀露在雨里,
深色毛衣很快洇出一片深痕。王彩虹拉著云小舟往前走,輕聲說:“你看,
他把傘都往咱們這邊歪了。”云小舟低頭看著腳下青石板上的水洼,里面映著紅燈籠的影子,
被雨點擊得微微發(fā)顫。云小舟忽然覺得,帶王彩虹來是對的,至少此刻,
身邊有個能跟她分享這些細碎心思的人,讓她沒那么怕前面那扇等著被推開的門了。
屋里的喧鬧聲頓時停了。最先迎出來的是爺爺,看見云小舟就笑得眼角堆起皺紋:“哎喲,
這就是小舟吧?快進來快進來!”爺爺剛才從麻將桌前直起身時,摘下老花鏡用袖口擦了擦,
等云小舟進屋后,爺爺重新戴上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把云小舟細細打量了遍,
最后落在云小舟和張其軍交握的手上,嘴角咧到了耳根說:“好孩子,路上淋著了沒?。
”云小說輕聲說:“沒事,沒淋到?!痹菩≈酆屯醪屎绫活I到紅木沙發(fā)上坐下,
張其軍的妹妹張嘉慧端著個白瓷盤走過來。白陶瓷盤里裝著冬瓜糖,
冬瓜糖裹著層細密的糖霜,在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
張嘉慧把盤子往云小舟和王彩虹面前一放,張嘉慧沒喊“稱呼”,眼睛瞟著茶幾上的果盤,
語氣聽著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雞公欖你嘗嘗,這欖是鄰居陳伯新腌的。”然后就轉身要走了,
甚至連個招呼都省了。旁邊的王彩虹已經(jīng)拿起塊糖冬瓜,糖霜沾在指尖,
咬下去時“咯吱”一聲,冬瓜糖是用傳統(tǒng)工藝(比如先用專用特制水泡冬瓜,再水煮,
再放白糖,然后開火炒到起白色糖霜,白色糖霜有點像翻沙芋頭的糖霜),
王彩虹咂著嘴笑:“這冬瓜糖也太甜了,像直接在吃糖塊似的。
”張其軍在旁邊對著張嘉慧咳嗽了聲,嘉慧立刻轉頭瞪張其軍一眼,
眉毛挑得老高說:“看我干嘛?我又沒欺負她?!睆埣位巯掳统菩≈勰沁厯P了揚,
“不愛吃這個,桌上那么多東西,不會自己挑著吃?”云小舟捏著那顆雞公欖,
指尖能摸到辣椒面的粗糙感,像藏著點說不出的執(zhí)拗。張其軍沒接妹妹的話,
只是走到云小舟身邊坐下,伸手從果盤里剝了個橘子,分成一瓣瓣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
低聲說:“怕辣就吃這個?!睆埰滠姷穆曇魤旱玫停瑤еc只有兩人能懂的溫軟,
指尖不小心碰到云小舟的手背,像落了片暖烘烘的羽毛。團圓飯擺在四合院四合院的側面屋,
圓桌中央的砂鍋里,支竹燜羊肉咕嘟冒泡,陳皮的香混著羊肉的暖,順著雨絲飄得滿院都是。
窗外的雨還淅淅瀝瀝下著,沾了水汽的玻璃窗把暖黃的燈光暈成一片模糊的圓。紅木餐桌上,
青花瓷碗里的湯正冒著熱氣,張其軍爺爺還是第一個給云小舟盛湯的,餐具用的是青花瓷碗,
湯面上浮著層亮晶晶的油花,撒著翠綠的蔥花。張其軍爺爺顫巍巍端起一碗羊肉湯,
往云小舟面前送說:“小舟,這是羊肉湯,趁熱喝。
”碗沿的青花纏枝紋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湯面上那層油花像碎掉的星子,
混著翠綠的蔥花,云小舟剛一湊近就聞到濃郁的羊肉湯的香氣。云小舟忙雙手接過來,
指尖觸到瓷碗的溫熱,心里也跟著暖了暖——她知道這是家里長輩對客人最鄭重的禮遇。
就餐時,張寶華坐在餐桌前對臨坐的張寶國說:“去年那塊地的項目,多虧了田老板幫忙,
不然哪能拿下?!睆垖殗菑埰滠姲职?,張寶華是張寶國的弟弟。
張寶華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安靜,張寶華夾了一筷子菜,看向旁邊的張寶國。
云小舟一邊低頭慢慢喝著羊肉湯著一邊聽著他們的交談。張寶國還沒接話,
爺爺已經(jīng)用筷子點了點陶瓷碟里的羊肉燜支竹說:“小舟,嘗嘗這個,
”云小舟夾起一塊支竹,吸飽了湯汁的腐竹在嘴里化開,帶著陳皮的甘香,
抬眼時正撞上張其軍的目光,張其進往云小舟碟子里夾了塊羊肉,低聲說:“這羊肉香,
天冷時吃多點?!睆埰滠姷穆曇魤旱玫停衽卤蝗寺犚娝频?,尾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軟。
云小舟愣了愣,云小舟又猛地回過神,臉頰有點發(fā)燙,趕緊夾起那塊羊肉往嘴里送。
肉燉得酥爛,牙齒輕輕一碰就分了纖維,陳皮的甘味中和了羊肉的腥,暖融融地滑進胃里,
連帶著剛才被雨打濕的涼意在心里慢慢散了。張寶國的聲音適時響起,
帶著點笑意說:“田老板就是田一鴻,他不也靠他那位表姐——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主任,
早年幫一位大人物的家眷接生,結下不少緣分?!鼻窭姹p輕碰了碰張寶華的胳膊,
笑著打圓場:“說這些干嘛。”張寶華又說:“田一虹可不全靠表姐,只是一開始是靠表姐,
他人可聰明懂來事,最后認識的人物越來越多……”突然,張寶華被邱梨冰一個眼色打斷。
張寶華識趣止住這個話題。邱梨冰說:“讓孩子吃菜。小舟,這羊肉炒的可嫩滑了,你嘗嘗。
”云小舟夾羊肉,剛放進嘴里,就感覺桌下的手被輕輕握住了。是張其軍的手握住了云小舟,
張其軍往云小舟碟子里又夾了塊雞腿,低聲說:“雞腿給你吃。
”張其軍說話的氣息拂過云小舟的耳畔,像羽毛輕輕搔著。云小舟的心跳漏了一拍,
忙說:“這雞腿還是留給叔叔家的孩子吃吧”邱梨冰抬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fā),
笑得眼睛彎起來說:“這過年啊,頓頓少不了雞腿,
我家那幾個早就嚷嚷著要跟雞腿‘絕交’一個星期,現(xiàn)在反倒搶著雞爪啃,
啃著還有滋有味的?!鼻窭姹捯魟偮?,坐邱梨冰對面的大兒子張其峰正叼著個鹵水雞爪,
張其峰一邊啃著雞爪一邊說:“是啊,雞腿還是留你吃,我和妹妹都吃雞腿吃到怕了。
”只見張其峰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捏著雞爪兩頭,吃得滋滋有聲。
張其峰1989年出生的比云小舟小3歲正讀高三,身量已經(jīng)躥得很高,肩膀寬寬的,
只是說話時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爽利。說著,他又咬下一塊雞爪上的脆骨,
朝云小舟舉了舉手里的骨頭,眼里滿是“真沒騙你”的真誠。
張其峰正讀高二的大妹妹張嘉茵皺著鼻子,像是提到雞腿就犯愁似的說:“是的,
我現(xiàn)在感覺雞爪更好吃。”“我掉了牙,咬不動?!弊x一年級的張嘉芙晃著腦袋,
門牙那里缺了個小豁口說。張嘉芙是邱梨冰最小的女兒。也就是張其軍最小的堂妹妹。
張嘉慧的聲音清亮亮地插進來說:“大家都不想吃,那給我吃吧。”說著就伸過筷子。
帶著點不容分說的勁兒。說話時已經(jīng)舉著筷子探過來,
眼尖地瞅準了碟子里那塊油光锃亮的雞腿。張嘉慧是張其軍的親妹妹,1984年出生的,
比云小舟還大兩歲。張其軍眼皮都沒抬,手腕輕輕一擋,把妹妹的筷子撥到一邊,
語氣平平的說:“讓給小舟吃?!睆埣位邸皣K”了一聲,收回筷子,卻沖云小舟擠了擠眼,
嘴角帶著點促狹的笑:“行吧,看在我哥這么‘偏心’的份上,就給你留著?!睆埣位壅f著,
轉而夾了塊排骨,啃得滋滋響,眼角余光卻總往云小舟和張其軍這邊瞟。
云小舟被張嘉慧看得臉頰發(fā)燙,悄悄往張其軍那邊靠了靠,
桌下交握的手被張其軍輕輕捏了捏,像是在安撫。云小舟低頭抿了口湯,
青花瓷碗沿的溫度順著唇瓣漫開來,心里那點局促,倒被這兄妹倆的拌嘴攪得淡了些。
爺爺夾起一塊油光锃亮的鱔肉裹著濃稠的醬汁,穩(wěn)穩(wěn)遞給云小舟的陶瓷碗里,
臉上的皺紋里都盛著笑意對云小舟說:“小舟,快嘗嘗,這黃鱔是老鄉(xiāng)送的?!薄爸x謝爺爺!
”云小舟趕忙道謝,鼻尖已經(jīng)聞到那股混著酒香的鮮氣的黃鱔。心里泛起一陣暖意。
爺爺對云小舟點點頭,目光又轉向云小舟旁邊的王彩虹,
又夾起一塊黃鱔遞過去王彩虹的陶瓷碗里,語氣同樣熱絡說:“彩虹也嘗嘗,你們都多吃點,
補補身子?!蓖醪屎缑πχ舆^來,聲音清脆:“謝謝張爺爺,你也快吃,別光顧著我們。
”王彩虹往嘴里送了一小口,眼睛亮了亮,轉頭對云小舟小聲說,“這黃鱔燜得真入味。
”云小舟正含著鱔肉,聞言輕輕點頭。魚肉滑嫩得像要化在舌尖,
黃酒的醇厚中和了河鮮的腥氣,醬汁的咸鮮恰到好處。云小舟抬眼時,
瞥見張其軍正往自己碗里夾了一筷子青菜,眼神卻似有若無地掃過她和王彩虹這邊,
嘴角噙著點淺淡的笑意。滿桌的菜香混著黃酒的醇厚氣息在屋里漫開,
張寶華給每個人斟酒的動作輕緩,黃酒入杯時泛起細密的泡沫,像揉碎了的月光。
輪到云小舟時,云舟溫和地對著張寶華說:“謝謝叔叔!”話音剛落,
桌下的手忽然被輕輕握住。是張其軍,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過來,
像一捧暖融融的炭火。云小舟心頭一跳,
抬眼正撞進他的目光里——那眼神溫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又藏著點不容錯辨的熾熱,
像在說“有我在”。她的臉頰騰地泛起熱意,手指在他掌心輕輕蜷縮了下,想抽回,
卻被他更緊地握住了。就在這時。
張其軍父親張寶國的聲音插進來張寶國的話題轉到了某城郊的新地塊,
張寶國對張寶華說:“將來那里要建嶺南風格的小區(qū),亭臺樓閣都按老四合院的格局來。
”說完,父親張寶國望向張其軍,
眼神里既有期待又有一絲惋惜對張齊軍說:“可惜你不愿意學習做生意,
要不做完一個項目也遠遠超過你一年的工資。”張其軍輕輕捏了捏云小舟的手,像是在安撫,
才抬起眼看向父親,語氣平靜帶堅定說:“爸,我就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做生意不是我的強項。
”張其軍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又落到云小舟身上,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而且,
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睜敔敳紳M皺紋的手輕輕摩挲著白瓷碗沿,慢悠悠開口,
聲音帶著老人才有的溫潤:“錢也不是必須得賺得超多,夠用,心里舒坦,比啥都強。
”爺爺往張其軍碗里夾了塊黃鱔,目光在孫子和云小舟之間打了個轉,
笑意從眼角漫開:“其軍這孩子,打小就認死理,喜歡的事就一門心思鉆進去。
他現(xiàn)在在大學云音樂老師,身邊又有合心意的孩子陪著,這不就是福氣?
”張寶國聽著父親的話,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僵著笑了笑,沒再說話。
桌上的菜肴散還發(fā)著香,張其軍握著云小舟的手緊了緊,
張寶國更想兒子娶個門當戶對的女人,最好像弟弟張寶華老婆邱梨冰那樣的,能在生意上,
人脈上幫得上忙的,可張其軍要漂亮的,好看的,合得來的云小舟低頭看著碗里的鱔肉,
爺爺?shù)脑捪駹t邊的暖火,一點點烘著她心里的角落。可張寶國那聲僵硬的笑,又像根細針,
輕輕刺了下她的神經(jīng)。云小舟能感覺到桌下張其軍的手微微用力,
掌心的溫度燙得像要烙進她皮膚里。抬眼時,正撞見張其軍投來的目光,
那里面沒有絲毫猶豫,只有穩(wěn)穩(wěn)的篤定,像是在說“別多想”。陳皮的甘香還在舌尖縈繞,
云小舟忽然有點懂了張其軍那句“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蛟S在他心里,所謂的好,
從不是門當戶對的算計,也不是生意場上的幫襯,只是此刻能握著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