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百葉窗在辦公桌上切出明暗交錯的條紋,像被刀劈開的光影碎片。林悅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提案終稿,指尖卻無意識摩挲著口袋里那半截黃銅鑰匙——鑰匙邊緣磨得光滑,是昨晚從舊工廠柵欄縫隙撿到的,上面還沾著沒擦凈的鐵銹和潮濕泥土,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像昨晚白影注視的寒意。
昨晚的經(jīng)歷在她腦海里反復回放:白裙身影掠過墻角時飄動的裙擺、蘇瑤反常急促的微信、柵欄下?lián)斓降蔫€匙……這三件事像三根纏繞的線,在她心里打了個死結,連咖啡杯氤氳的熱氣都沒暖開那點疑慮……
“早??!”蘇瑤端著兩杯熱咖啡走過來,白色帆布鞋輕踩在地板上,帶起一陣咖啡豆的香氣。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色襯衫,領口別著林悅送的珍珠發(fā)卡,笑容甜得恰到好處,把其中一杯推到林悅面前:“提案超順利!客戶那邊剛發(fā)消息說要追加預算呢,你簡直是咱們部門的福星!”
杯壁的水珠順著她的指縫滴在桌面上,暈開小小的圓斑,像她偷偷藏起的心事。林悅抬頭時,正撞見蘇瑤飛快瞥向她電腦屏幕的眼神——那目光像掃描儀般掃過“落地執(zhí)行細則”文檔,在“供應商名單”和“物料成本表”兩欄各停了半秒,又迅速移開,快得像怕被抓住的小偷。
晨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斜斜落在蘇瑤鼻尖,把她柔和的眉眼襯得清透,可那過快移開的眼神,卻讓林悅想起昨晚白影轉身時的僵硬?!岸嗵澞銕臀也榱四敲炊喔偲焚Y料,不然我哪能這么順利?!彼粍勇暽睾仙衔臋n,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熱度燙得舌尖發(fā)麻,卻正好壓下心里的寒意,“對了,昨天你急著走,我還沒問,你桌角那個舊相框里的女孩是誰?。看┲兹棺?,領口好像有花紋,看著有點眼熟?!?/p>
蘇瑤拿杯子的手頓了一下,咖啡在杯壁晃出細小的漣漪,像她此刻慌亂的心跳。她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杯耳,把白色的紙杯摳出小坑:“哦……那是我小時候鄰居家的姐姐,叫曉冉,”她低下頭攪動咖啡,銀勺子碰到杯壁發(fā)出“叮叮”的輕響,聲音輕了些,耳尖卻悄悄泛紅——相框里的人明明是李娟,十年前工廠里最會設計家具紋樣的女工,那件白裙的槐花刺繡還是李娟教她繡的,她故意編假名掩飾慌亂,“好多年沒聯(lián)系了,說不定早就搬家了。”
“是嗎?”林悅盯著她,指尖在桌下摩挲著那半截鑰匙,鑰匙柄上的花紋硌得手心發(fā)癢,“她穿的白裙子看著很特別,領口的槐花刺繡針腳很細,跟我昨天……”她故意拖長語調,觀察著蘇瑤的反應,看著她攥緊勺子的手開始發(fā)白,“跟我昨天在舊工廠附近看到的一條裙子很像?!?/p>
“哐當”一聲,蘇瑤的勺子掉在托盤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她慌忙撿起來,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節(jié)都在發(fā)抖——李娟的白裙子領口確實有槐花刺繡,那是她倆一起在車間午休時繡的,林悅怎么會知道?“網(wǎng)上的復古裙都愛加刺繡啦,說不定是同款呢。”她強裝鎮(zhèn)定地笑了笑,卻笑得比哭還僵硬,突然轉移話題,身體往前湊了湊,香水味混著咖啡香飄過來,帶著刻意的熱情,“對了悅悅,客戶有沒有提過后續(xù)的宣傳計劃?比如要不要加KOL合作?我最近認識個美妝博主,粉絲都是年輕女孩,資源超好的,說不定能幫你推推方案~”
她的語氣過分熱情,眼睛卻像黏在林悅沒鎖屏的手機上,屏幕還亮著和王姐的聊天記錄,上面有“下周實地考察舊廠”的字樣。林悅心里冷笑,嘴上卻順著說:“還沒具體說,不過我把執(zhí)行細則存在云端了,密碼是我生日,你要是有空可以幫我看看有沒有遺漏?畢竟你對細節(jié)一向比我敏感?!彼室饧又亍吧铡眱蓚€字,看著蘇瑤的眼睛。
這時她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掩飾過去,指尖在桌下飛快地敲著手機備忘錄:“當然啦,咱們誰跟誰!不過你別太累了,昨晚是不是沒睡好?眼下都有黑眼圈了?!彼f著伸手想碰林悅的臉,指尖剛要碰到皮膚,卻被林悅下意識偏頭躲開,動作幅度不大,卻像在兩人之間劃了道無形的墻。
空氣有點僵,連空調的嗡鳴聲都變得清晰。蘇瑤縮回手,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襯衫領口,把珍珠發(fā)卡別得更緊:“我去打印文件,等下聊?!鞭D身時,林悅清楚地看見她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泛白,甚至能看到她后頸繃起的青筋——后腰的疤痕被襯衫摩擦著隱隱作痛。
她走到打印機旁,指尖冰涼得像剛摸過冰塊。林悅剛才提到“槐花刺繡”時,她腦子里突然炸開李娟墜樓的畫面:白裙子被風掀起,像只斷了線的風箏,落地時的聲音悶得像西瓜摔碎,而她手里攥著的賬本邊角,正滴著血,染紅了掌心的槐花。“別想了別想了”,她用力晃頭,卻聞到打印機里飄出一股鐵銹味,和十年前天臺的血腥味一模一樣,嚇得她差點想把打印紙捏碎。
整個上午,林悅都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看到蘇瑤打印文件時,偷偷用手機拍了她的電腦桌面;看到她去茶水間時,對著鏡子反復深呼吸,補了三次口紅,鏡中的自己眼角泛紅,像剛哭過;還看到她趁林悅去接電話,飛快地碰了碰林悅的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她的眼睛瞪得溜圓——顯然是看到了云端文件的圖標,手指卻在觸碰到屏幕時猛地縮回,像被燙到一樣。
碰到林悅手機的那一刻,她指尖突然傳來刺痛,像被細針扎了一下。低頭一看,掌心竟有個淡淡的槐花瓣印子,是昨晚翻床底找賬本時沾到的泥土印。她慌忙擦掉,心里卻越來越慌:李娟是不是在怪她?怪她當年沒把賬本交給警察,怪她跟著母親撒謊,怪她現(xiàn)在還要害林悅……桌角的綠蘿突然“啪嗒”掉了片葉子,正落在她手背上,焦黑的葉尖像李娟當年染血的手指,嚇得她差點叫出聲。
下午部門例會,經(jīng)理突然提起:“蘇瑤昨天跟我說,她有個補充方案,是關于品牌年輕化的線下活動創(chuàng)意,正好可以跟林悅的方案結合?!彼屏送蒲坨R,示意蘇瑤,“你講講?”
林悅猛地抬頭,心臟漏跳半拍——她昨晚才把線下快閃店的創(chuàng)意寫進終稿,蘇瑤怎么會知道?蘇瑤站起身時,臉上帶著胸有成竹的笑,手里拿著打印好的方案,紙頁邊緣被她攥得發(fā)皺。她講的創(chuàng)意核心,竟然和林悅的構想幾乎一致,連“用舊家具改造打卡裝置”的細節(jié)都分毫不差,甚至連選址都提到了“舊工廠附近的文創(chuàng)園”。
蘇瑤講方案時,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抖。日常的自信呢?她心里比誰都門清,那些創(chuàng)意明明是昨晚偷看林悅云端文件時抄的。心里發(fā)虛。說著說著,眼前突然閃過李娟的臉:十年前李娟就在車間里說過,“舊家具的木紋里藏著故事,改成裝置藝術肯定好看”。她慌忙低頭看方案,卻發(fā)現(xiàn)紙上的字跡在晃動,“舊工廠”三個字慢慢變成了“天臺”,嚇得她差點念錯詞,后腰的疤痕也跟著抽筋似的痛,像有玻璃碴在里面攪和。
“這創(chuàng)意里提到‘舊工廠安全隱患整改’,正好我查資料時看到,十年前紅星廠確實出過安全事故,”林悅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卻清晰,“當時負責安全檢查的包工頭后來突然離職,案子最后成了懸案,只有一個叫‘瑤瑤’的小女孩說看到了陌生男人進廠房……那個‘瑤瑤’,不就是你的小名嗎?”
蘇瑤的臉“唰”地白了,手里的方案“嘩啦”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撿,指尖卻抖得連紙都抓不住。
“瑤瑤”兩個字像驚雷在她耳邊炸響。這個名字是李娟專屬的,當年李娟總笑著喊她“瑤瑤小跟屁蟲”,怎么會被林悅知道?她看到撿起來的方案上,自己的影子在紙上扭曲成李娟的樣子,長發(fā)垂到地上,正對著她搖頭,嚇得她一把將方案扔回桌上,指節(jié)撞在桌角,疼得發(fā)麻,卻比不上心里的恐懼——林悅一定查到什么了,她要揭穿自己了!
散會后,蘇瑤幾乎是逃也似的進洗手間。她對著鏡子潑冷水,卻看到鏡中的自己眼角多了顆淚痣,和李娟一模一樣?!皾L開!”她對著鏡子低吼,鏡中的人影卻笑了,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賬本呢”。她嚇得后退,后腰撞在瓷磚上,疤痕疼得她眼前發(fā)黑,恍惚間看到洗手臺的水漬里浮出賬本的影子,上面沾著的血跡正慢慢蔓延,染紅了她的帆布鞋。
她又逃也似的沖出洗手間,剛走到走廊就撞見林悅。可她手里的手機屏幕還亮著,正是給空殼公司發(fā)消息的界面:“下午三點,舊廠后門堵她,搶手機刪證據(jù)?!币娏謵偪磥恚琶Π咽謾C揣進兜里,白色裙擺掃過門框時,露出了后腰那道暗紅色的疤痕,被冷汗浸得發(fā)亮。
她聞到林悅身上有淡淡的槐花香,和李娟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謶趾图刀释蝗焕p在一起:憑什么林悅可以干干凈凈地查真相,自己卻要被鬼魂纏著、被疤痕疼著?她越想越恨,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混著香水味飄出來,眼神里閃過一絲狠戾的光——既然躲不掉,那就讓林悅和李娟一起閉嘴。
林悅摸出那半截鑰匙,鑰匙柄上的花紋在陽光下隱約顯出輪廓——和照片里廠房鐵門上的鎖孔紋路,竟完全吻合?!罢掌锏娜恕抢罹辏瑢??你認識她,十年前的事,你也在場。”林悅的聲音平靜卻帶著股寒意。
蘇瑤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手里的文件“嘩啦”掉在地上,露出了十年前的車間合影。照片背面“槐花謝了就放風箏”的字跡刺痛了她的眼,藏在床底的賬本突然在眼前晃悠,臉龐感覺發(fā)燙,像塊炭火在燒烤。
想到了那梅樹下的白骨,是她當年幫母親一起埋的,怎么會被找到?她想說“不是我埋的?”,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后腰的疤痕突然滲出血,染紅了襯衫,像十年前李娟流在她掌心的血。
走廊的燈突然閃爍,蘇瑤癱坐在地上,看著林悅撿起合影,終于明白:李娟的鬼魂從來不是詛咒,是她自己的虧心事在追著自己跑,那些幻覺、那些疼痛,全是她應得的懲罰??伤荒茌?,就算被鬼魂纏死,也不能讓林悅贏。她攥緊口袋里的美工刀,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眼神里的慌亂慢慢被狠戾取代,心中的妒火熊熊燃燒。
風從窗外灌進來,帶著槐花香,也帶著李娟無聲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