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坊的回春堂在燈籠巷的中段,門臉不大,掛著塊“妙手回春”的匾額,在月光下泛著陳舊的光澤。此刻鋪?zhàn)右呀?jīng)關(guān)了門,門板上貼著“今日售罄”的紙條,看著和尋常藥鋪沒兩樣。
陳推官示意眾人停在巷口的陰影里,對趙猛道:“你帶一個弟兄守后門,我和李狗蛋走前門。記住,沒我的信號,不許動手。”
“推官,要不我跟你一起?”趙猛有點(diǎn)不放心,“這小子毛手毛腳的,別壞了事兒?!?/p>
“放心,他機(jī)靈著呢?!标愅乒倏戳搜劾罟返?,“真要是出了岔子,他跑起來比誰都快,連累不到咱們。”
李狗蛋在旁邊聽著,心里把陳推官罵了個遍:合著我就是個誘餌?還是隨時能丟的那種?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打滿補(bǔ)丁的褂子,又往臉上抹了點(diǎn)灰,裝成一副落魄受傷的樣子,跟著陳推官往回春堂門口走。
到了門前,陳推官敲了敲門,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屋里的人聽見:“胡掌柜的,開門,抓藥?!?/p>
里面沉默了片刻,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鋪?zhàn)雨P(guān)門了,要買藥明天再來?!?/p>
“人命關(guān)天,耽誤不得??!”陳推官故意壓低聲音,帶著點(diǎn)焦急,“我兄弟被蛇咬了,急需龍血草解毒,全城就您這兒有,您行行好,開個門吧!”
李狗蛋配合地咳嗽了兩聲,裝作痛苦的樣子:“哎喲……疼死我了……掌柜的救命啊……”
又過了一會兒,門板“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露出胡掌柜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手里還拎著盞油燈。
“被蛇咬了?”胡掌柜瞇著眼睛打量陳推官和李狗蛋,目光在李狗蛋臉上停了停,顯然有點(diǎn)眼熟。
李狗蛋心里一緊,趕緊低下頭,用袖子捂住臉:“掌柜的,快給我抓藥吧,再晚就沒命了!”
胡掌柜的目光在他胳膊上掃了一圈——那里空空如也,根本沒有傷口。他眼里閃過一絲疑惑,卻沒戳破,只是側(cè)身讓開:“進(jìn)來吧,快點(diǎn),抓完藥趕緊走,別耽誤我睡覺?!?/p>
陳推官和李狗蛋跟著他走進(jìn)鋪?zhàn)永?,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和剛才那撮粉末的味道果然吻合。藥鋪分前后兩部分,前面擺著藥柜和柜臺,后面掛著個布簾,看樣子是內(nèi)堂。
“蛇咬的傷口在哪?我看看要不要配點(diǎn)別的藥。”胡掌柜放下油燈,拿起戥子準(zhǔn)備稱藥。
李狗蛋心里咯噔一下,這要是露了餡,可就麻煩了。他正想找個借口糊弄過去,陳推官突然開口:“不用看了,就拿二兩龍血草,再配點(diǎn)解毒的方子?!?/p>
他邊說邊從懷里掏出塊銀子,放在柜臺上——那銀子成色極好,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拿出來的。
胡掌柜的眼睛亮了亮,拿起銀子掂了掂,臉上露出笑容:“客官出手真大方。稍等,我這就去給你取藥?!?/p>
他轉(zhuǎn)身走向后面的藥柜,背對著陳推官和李狗蛋,手在藥柜上摸索著什么。
李狗蛋趁機(jī)給陳推官使了個眼色,用嘴型無聲地說:“他手在動機(jī)關(guān)!”
陳推官不動聲色地點(diǎn)點(diǎn)頭,手悄悄按在了腰間的佩刀上。
就在這時,胡掌柜突然轉(zhuǎn)過身,手里卻沒拿藥,而是舉著一把短刀,眼神兇狠地刺向陳推官:“你們是夜巡司的人!”
陳推官早有防備,側(cè)身躲過,同時一腳踹翻了旁邊的藥柜,藥罐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擋住了胡掌柜的退路。
“老東西,還挺機(jī)靈!”陳推官冷笑一聲,“說,破廟里的龍血草灰是不是你的?昨晚去破廟的人,是不是你接應(yīng)的?”
胡掌柜見偷襲不成,反而被堵住,臉上露出一絲慌亂,卻依舊嘴硬:“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我就是個開藥店的,賣龍血草怎么了?犯法嗎?”
“不犯法,但勾結(jié)江湖人、窩藏嫌犯,就犯法了!”趙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帶著兩個弟兄沖了進(jìn)來,手里的刀指著胡掌柜,“識相的就趕緊說實(shí)話,不然把你這破藥鋪掀了!”
胡掌柜看到趙猛,臉色更白了,卻還是梗著脖子:“你們有證據(jù)嗎?沒證據(jù)就敢私闖民宅、誣陷好人,我要去衙門告你們!”
“證據(jù)?”李狗蛋突然從地上撿起一片藥渣,湊到胡掌柜面前,“這龍血草的渣子,和破廟里的一模一樣!你說你沒去過,那這渣子怎么解釋?還有,前陣子我在你這兒撿破爛,看到你給一個蒙面女子抓藥,她是不是肩膀受了傷?穿的是不是西邊來的軟底快靴?”
他這話半真半假,卻打了胡掌柜一個措手不及。胡掌柜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顯然被說中了要害。
陳推官抓住機(jī)會,逼近一步:“那女子在哪?她是蘭花教的人嗎?為什么要搶鎮(zhèn)南王府的玉佩?”
提到“蘭花教”和“玉佩”,胡掌柜的臉色徹底變了,腿一軟差點(diǎn)癱在地上。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哆嗦著說,“那女子只是來買過藥,我真不知道她是誰……”
“不知道?”趙猛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那破廟里的黑衣人,斷了根小指的那個,你總認(rèn)識吧?他昨晚是不是來你這兒換過藥?”
胡掌柜被嚇得魂飛魄散,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后面的布簾突然被掀開,一個穿著黑衣的女子沖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把匕首,直撲陳推官:“放開胡伯!”
李狗蛋一看,差點(diǎn)喊出聲來——這女子雖然沒蒙臉,但那張臉,分明就是昨晚追搶他玉佩的蒙面女子!只是此刻她臉色蒼白,嘴唇干裂,肩膀上的傷口滲出血來,顯然傷得不輕。
“抓住她!”陳推官大喊一聲,側(cè)身躲過匕首,同時一掌拍向女子的手腕。
女子手腕一麻,匕首掉在地上。趙猛趁機(jī)上前,一個擒拿就將她按倒在地,用繩子捆了起來。
“清瑤!”胡掌柜大喊一聲,想沖過去,卻被陳推官攔住。
“原來她叫清瑤?!标愅乒倏粗话丛诘厣系呐樱湫Φ?,“蘭花教的余孽,果然藏在你這兒?!?/p>
清瑤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陳推官:“別胡說!我們不是蘭花教的!”
“不是?”陳推官拿起那方繡著蘭花的絲帕,“那這是什么?”
清瑤看到絲帕,臉色變了變,卻依舊嘴硬:“那只是普通的絲帕,不能說明什么!”
“夠了!”胡掌柜突然嘆了口氣,“別說了,清瑤。事到如今,再瞞也沒用了?!?/p>
他看向陳推官,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沒錯,她是來過,破廟里的人也是我接應(yīng)的。但我們不是蘭花教的,我們是……‘殘陽閣’的人?!?/p>
“殘陽閣?”陳推官和趙猛對視一眼,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那是十幾年前就解散的江湖門派?!焙乒窨嘈σ宦?,“當(dāng)年跟著閣主反抗蘭花教,被他們追殺得走投無路,才躲到上雍城,開了這家藥鋪茍活?!?/p>
他頓了頓,看向清瑤:“清瑤是閣主的女兒,當(dāng)年才幾歲,被我們拼死救出來的。昨晚去破廟,是為了搶回一件東西——一件能證明蘭花教當(dāng)年罪行的信物?!?/p>
“信物?”陳推官眼睛一亮,“是不是一枚豹形玉佩?”
清瑤愣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是。那玉佩原本是我爹的,當(dāng)年被蘭花教搶走,后來不知怎么落到了鎮(zhèn)南王府親衛(wèi)手里。我們追查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才找到線索,沒想到……”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沒想到那親衛(wèi)已經(jīng)被蘭花教的人殺了,還割了腦袋。我們?nèi)ネ砹艘徊剑粨斓搅擞衽宓乃槠?,還被他們的人追殺。”
李狗蛋這才明白過來,感情這玉佩還有這么段往事。他忍不住問道:“那昨晚破廟里的黑衣人,就是蘭花教的人?”
“是?!焙乒顸c(diǎn)點(diǎn)頭,“帶頭的那個斷了小指的,是蘭花教的護(hù)法,心狠手辣得很。我們和他們打了一架,損失了好幾個弟兄,清瑤也受了傷,才一路逃到這里?!?/p>
陳推官沉思片刻,看向清瑤:“那綠色信號彈,是你們放的?”
“是我們的求救信號?!鼻瀣幍吐暤溃氨緛硐虢懈浇牡苄謥韼兔?,沒想到引來的是你們?!?/p>
事情的來龍去脈漸漸清晰了:殘陽閣的人為了奪回信物玉佩,追查至破廟,與搶先一步殺人奪寶的蘭花教發(fā)生沖突,雙方大打出手,最后殘陽閣的人寡不敵眾,只能撤退,由胡掌柜接應(yīng)到回春堂。
“這么說,殺鎮(zhèn)南王府親衛(wèi)、割他腦袋的,是蘭花教的人?”趙猛問道。
“是?!焙乒窨隙ǖ?,“他們不僅要搶玉佩,還要?dú)⑷藴缈?,掩蓋當(dāng)年的罪行。”
陳推官皺起眉頭:“蘭花教不是早就被打散了嗎?怎么還敢這么明目張膽地活動?”
“他們一直沒消失,只是躲在暗處?!鼻瀣幰а赖溃斑@些年一直在找當(dāng)年的信物,想徹底抹去當(dāng)年的罪證。這次在鎮(zhèn)南王府親衛(wèi)身上找到玉佩,自然不會放過他。”
事情到這里,似乎已經(jīng)真相大白。但李狗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向清瑤:“那你昨晚為什么要搶我的玉佩?我撿到的明明是完整的,你卻說只撿到了碎片?”
清瑤愣了一下,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完整的玉佩?我昨晚去破廟的時候,只看到了碎片,根本沒有完整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陳推官突然臉色一變:“不好!我們中計(jì)了!”
“怎么了?”趙猛問道。
“那枚完整的玉佩有問題!”陳推官沉聲道,“如果殘陽閣的人只撿到了碎片,那李狗蛋撿到的完整玉佩,很可能是蘭花教故意留下的!”
他看向李狗蛋:“你撿到玉佩的地方,是不是就在尸體旁邊?”
“是……是啊?!崩罟返包c(diǎn)頭,心里咯噔一下。
“這就對了?!标愅乒僖慌拇笸?,“蘭花教的人殺了親衛(wèi),割了他的腦袋,卻故意留下一枚假玉佩,就是為了引我們上鉤,讓我們以為玉佩在普通人手里,從而忽略他們真正的目的!”
他看向胡掌柜:“你們要找的信物,到底是什么?”
胡掌柜嘆了口氣:“是一份名單——當(dāng)年蘭花教勾結(jié)朝廷官員、殘害武林同道的名單,就藏在玉佩里面?!?/p>
“名單?”陳推官臉色大變,“這要是被他們拿到,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當(dāng)機(jī)立斷:“趙猛,把胡掌柜和清瑤帶回夜巡司嚴(yán)加看管,派專人看守。我?guī)б魂?duì)人去李狗蛋的住處,把那枚玉佩取回來!”
“我也去!”李狗蛋趕緊道,他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撿到的哪是什么發(fā)財(cái)玉佩,分明是個燙手山芋!
“你留下?!标愅乒俚闪怂谎?,“你那破屋指不定有蘭花教的人盯著,你去了只會添亂。”
說完,他帶著兩個弟兄匆匆往外走,臨走前還不忘叮囑趙猛:“看好他們,別出什么岔子!”
趙猛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手下把胡掌柜和清瑤帶走。藥鋪里只剩下李狗蛋和滿地的藥渣,空氣中彌漫著藥味和緊張的氣息。
李狗蛋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隱隱覺得,這枚玉佩背后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而那個隱藏在暗處的蘭花教,恐怕也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他摸了摸懷里的解毒膏,突然想起陳推官剛才的話,心里一緊:不好!胡掌柜剛才說,蘭花教的人可能在盯著他的破屋,那陳推官他們?nèi)ト∮衽澹M不是正好中了圈套?
想到這里,李狗蛋再也坐不住了,拔腿就往門外跑。他知道,自己必須趕在陳推官之前,去臭水溝胡同報(bào)信。哪怕會被蘭花教的人盯上,哪怕會丟了小命,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陳推官和趙猛出事——畢竟,他們是第一個沒把他當(dāng)破爛王,而是叫他“編外探員”的人。
夜色深沉,燈籠巷的風(fēng)吹過,帶著一絲涼意。李狗蛋拼命地往前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點(diǎn),再快點(diǎn)!一定要趕在出事前,把消息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