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塵強撐著傷體,借助夜色的掩護,甩開追蹤后,朝不遠處隱隱約約的小鎮(zhèn)奔去,那小鎮(zhèn)輪廓在夜色中逐漸清晰起來——一片片青瓦,隨風飄著藥旗,晨霧里飄著煎藥的苦味兒,正是云溪鎮(zhèn)。
藥香和血氣在鼻子前打轉(zhuǎn),云逸塵腳下一滑,肩膀撞到樹干上,“悶哼”一聲,牙齒死死咬住鐵鏈。身后追他的人被藥丸弄迷糊了,一時找不到他在哪兒,他趁機拖著受傷的身子穿過林子。天邊剛有點發(fā)白,遠處一個小鎮(zhèn)的樣子慢慢出現(xiàn)——一片片青瓦,隨風飄著藥旗,晨霧里飄著煎藥的苦味兒。
云溪鎮(zhèn)到啦。
他靠著樹干喘氣,左手摸摸面具,裂縫從左眼一直到下巴,就像干了的河床。他撕下里衣布條,纏了好幾圈,勉強把臉擋住。他這副模樣,再穿黑袍戴鐵面具,估計乞丐都覺得他太扎眼。他扯下破袍子,從懷里掏出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服換上,又把鐵鏈藏到袖子里,只露出一截生銹的鏈頭,活脫脫像個倒霉的郎中。
“塵無道”這個名字,總得配個像樣的營生。
鎮(zhèn)口早有藥童挑著擔子叫賣,他低著頭混進人群,找了條偏僻的小巷??匆娨婚g塌了半邊墻的醫(yī)館空著,門上“濟世堂”的匾額歪歪扭扭,藥柜上掛滿了蜘蛛網(wǎng)。他一腳踢開爛門板,掃了掃地上的碎瓦,從懷里掏出一塊木牌,用炭筆寫了“游方醫(yī)者·塵無道”幾個字,掛在門口。
第一日,沒人來。
第二日,有個老農(nóng)拄著拐來了,說:“我這腿呀,疼得跟針扎似的,夜里根本睡不著?!痹埔輭m給老農(nóng)搭脈,指尖動了動,用靈力探查經(jīng)絡(luò),發(fā)現(xiàn)是寒毒淤積。他拿出三根銀針,扎在膝眼、陽陵泉、足三里,針尾輕輕一震,葬仙谷醫(yī)道心法悄悄運轉(zhuǎn),一股暖流順著針尖滲進去,老農(nóng)頓時感覺一股暖意從腳底往上竄,連著打了三個噴嚏。
“神了!”老農(nóng)一下跳起來,“腿不疼了!”
云逸塵沒說話,把針收進布囊。路過藥柜時,順手摸了摸一盆枯黃的當歸草。指尖靈力稍微溢出,那草居然冒出新芽,一點嫩綠在晨光里顫了顫。
老農(nóng)眼睛瞪得老大:“這……這草活了?”
“草木有靈,人不也是這樣?”云逸塵淡淡地說,“你回去燉點羊肉,加兩片生姜,別碰冷水?!?/p>
老農(nóng)千恩萬謝地走了,臨走前把這事傳遍了半條街。
第三日,有病人上門了。
第四日,門外排起了長隊。
第五日,鎮(zhèn)上最大的“百草堂”掌柜親自來了,冷笑一聲:“沒執(zhí)照行醫(yī),按規(guī)矩得罰款十兩,趕出鎮(zhèn)子。”
云逸塵抬了下頭,眼皮都沒多抬:“那你去報官?!?/p>
掌柜一下子噎住,甩了甩袖子走了。
當晚,百草堂門口貼了張告示,說“濟世堂”郎中是江湖騙子,專門騙窮人。云逸塵看了一眼,撕下來,順手在背面寫了個治小兒夜啼的方子,又貼回墻上。
第六日,來了個穿錦袍的婦人,哭得喘不上氣:“郎中救命?。∥覂鹤幼蛞雇蝗谎?,臉青嘴唇紫,大夫都說……都說沒救了!”
云逸塵站起來,跟著她去了宅子。
屋里燭火昏暗,少年躺在榻上,脈象幾乎摸不到,指尖發(fā)黑,嘴唇黑得像墨。他伸手試試少年的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周圍幾個大夫直搖頭:“心脈斷了,沒救了?!?/p>
云逸塵不說話,拿出三根銀針,分別扎進膻中、神庭、涌泉。針進去三寸,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把體內(nèi)僅存的靈力變成暖流,順著針尖慢慢導(dǎo)入少年的經(jīng)絡(luò)。這招“引星歸脈”本是《九曜真經(jīng)》里的療傷秘法,現(xiàn)在用來救人,對他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半個時辰后,少年猛地咳出一口黑血,睜開了眼。
滿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婦人跪在地上磕頭,要拿金錠感謝。云逸塵擺擺手:“金子不要,給我三味藥:北地雪蓮、千年茯苓、紫靈芝?!?/p>
“這……這些都是貴重藥材,您要多少?”
“各三錢,曬干磨成粉,裝個小布袋就行?!?/p>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他要干啥。他臨走前留下一句話:“這病病根是寒毒,不是藥能治好的,得夜里看北斗,自己調(diào)養(yǎng)氣息,才能除根?!?/p>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背影瘦瘦的,像根不肯彎的槍。
當晚,鎮(zhèn)上茶館酒肆都在傳:“濟世堂來了個神醫(yī),能把死人救活!”
“聽說他治好了富商兒子,那孩子醒來還說做了個夢,夢見大火燒房子,還有塊玉佩……”
云逸塵在燈下聽到這話,筆停了一下。
玉佩?
他低頭看看手心,那半塊青灰玉佩安靜地躺著,云紋清清楚楚。他手指摸著紋路,忽然想起少年夢里說的話,心里一震。
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有安排?
他沒多想,拿起筆寫了個治“寒脈淤阻”的藥方,字寫得工工整整,落款“塵無道”。寫完后,鬼使神差地,在角落畫了一道極細的云紋,和玉佩上的一模一樣。
“蘇家老夫人得‘玄陰蝕脈’三年了,最近更嚴重,關(guān)起門來找醫(yī)生,懸賞千金?!?/p>
這是他昨天從老藥師那兒套來的消息。
玄陰蝕脈,陰毒鉆進骨頭里,好多醫(yī)生都沒辦法。普通的針石治不了,只有《九曜真經(jīng)》里的“焚陰化陽”針法能破解。這針法需要施術(shù)者用純陽靈力倒著走十二經(jīng)脈,稍微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
他能治。
但他敢去嗎?
蘇家……有救他的她,也有追殺他的他們。
藥是她給的,追蹤符也是她家的。
她那句“這藥,你走的時候,順便拿走”,到底是好心,還是陷阱?
他盯著油燈,火苗晃了晃。
要是冒冒失失上門,可能還沒見到老夫人,就先被當成刺客抓起來??梢遣蝗?,怎么接近蘇家?怎么查清當年血案的真相?
他慢慢收起藥方,吹滅燈。
夜風吹進破窗,吹動桌上的紙,那道云紋在月光下一會兒看得見一會兒看不見。
第二日,他像往常一樣開診。
來了個樵夫,說:“郎中,我這腰疼得直不起來?!彼o樵夫搭脈,扎了兩針,樵夫馬上就能彎腰撿柴。臨走前,樵夫問:“郎中,聽說蘇家在找人治老夫人,您這么厲害,咋不去試試?”
云逸塵正在研藥,手停了一下:“蘇家?懸賞千金,肯定有好多高手,我去也是白搭。”
“嘿,您不知道吧?蘇家說了,不看名氣,只看效果。誰能開出對癥的藥方,先賞百金,再請進府里細談。”
云逸塵抬起頭:“真有這事兒?”
“千真萬確!今早貼的告示,就在鎮(zhèn)東‘百草堂’門口?!?/p>
他放下藥杵,走出醫(yī)館。
百草堂門前果然圍著一群人,告示上寫著:“蘇家找醫(yī)生,能治玄陰蝕脈的,賞黃金百兩,面談還有重酬?!钡紫逻€蓋著蘇家印鑒,紫藤纏枝,跟真的一樣。
他盯著那印鑒,眼神越來越深。
回到醫(yī)館,他重新抄了一份藥方,這次寫得更詳細,加了七味輔助的藥,都是溫陽驅(qū)寒的。寫完后,他盯著角落那道云紋,猶豫了一會兒,沒擦掉。
“就當是個記號?!彼匝宰哉Z,“要是她看到,認得,就算了;要是不認得……也好?!?/p>
他叫來藥童,把藥方交給他:“送到百草堂,就說是‘塵無道’獻的,治玄陰蝕脈的方子?!?/p>
藥童答應(yīng)一聲走了。
云逸塵坐在桌前,拿出玉佩,手指輕輕摸著。
窗外,太陽高高掛著,到處彌漫著藥香。
他忽然想起那夜月光下,她站在林子里,斗篷隨風飄,眼神亮晶晶的。
“這藥,你走的時候,順便拿走?!?/p>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心里平靜了。
該做打算了。
三日后,百草堂傳來消息:蘇家管事看了藥方,特別驚訝,說這藥方“藥性準,針法道理和蘇家秘傳的一樣”,想請獻方的人去面談。
云逸塵在醫(yī)館里,正給一個老婦人扎針。
針拔出來,他淡淡地說:“告訴來人,三日后,我自己上門?!?/p>
老婦人好奇地問:“郎中要去干啥大事呀?”
他把針收進囊里,嘴角微微上揚:“去給一位病人,開一劑……遲了二十年的方子?!?/p>
話剛說完,門外傳來腳步聲。
藥童慌慌張張跑進來:“郎中!百草堂的人說,那藥方……被人抄了!”
云逸塵眉頭一皺:“誰?”
“不知道,今早有人冒名送了另一份藥方,字模仿得特別像,只是……只是在角落畫了朵梅花,不是云紋?!?/p>
他一下子站起來,眼里閃過一道寒光。
有人在冒充他。
而且,故意改了記號。
他盯著手里的玉佩,慢慢握緊。
那道云紋,可不是隨便畫的。
是給她的暗號。
是云家最后的標志。
現(xiàn)在,被人抄了,還改了樣子。
他深知這云紋是云家標志,被他人冒用還改了樣,定有陰謀。而他體內(nèi)靈力特殊,血中含有特殊氣息,這滴血畫出的殘梅便是獨有的印記,即便有人想再冒名,也難逃察覺。
他冷笑一聲,從袖子里拿出另一張紙,重新寫藥方。
這一回,他寫得特別慢,每一筆都像刀刻一樣。
寫到最后,他沒畫云紋,而是在落款的地方,輕輕滴了一滴血。
血珠滾下來,洇開成一朵殘梅。
“這次,”他小聲說,“看誰還敢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