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會讀夢。這事兒聽起來像他媽的都市傳說,
或者那種地攤上三塊錢一本的玄幻雜志封面標題。但這是真的。千真萬確。
然而她的秘密可不止這一個……------1事情是從一個周二的早晨開始的。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周二,窗外的鳥叫得像一群沒頭沒腦的催債公司員工,
陽光把空氣里的灰塵照得一清二楚,像一出慢鏡頭的雪崩。我老婆,安然,坐在床的另一頭。
她背對著我,穿著我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T恤,頭發(fā)亂糟糟地披著,
像一叢被暴雨蹂躪過的黑色植物。她沒說話。沉默。沉默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
尤其是在一張兩米寬的雙人床上。它能把空氣抽干,把時間拉長,把你的心跳聲放大成戰(zhàn)鼓。
“林軒?!彼K于開口了,聲音又冷又平,像一塊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凍肉。“嗯?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還帶著沒睡醒的鼻音。她轉過身,手里拿著我的手機。不,不是手機,
是手機旁邊的那個小小的、皮質封面的筆記本。那是我的,
我拿來記一些亂七八糟的靈感和工作上的狗屁。但她翻開的那一頁,是空白的。
她把本子扔到我身上,不輕不重,但侮辱性極強?!白蛲?,凌晨三點十七分?!彼f,
像個沒有感情的宣判官,“你在夢里,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操。
我的大腦瞬間從混沌的睡眠模式切換到了戰(zhàn)備狀態(tài)。腎上腺素像開了閘的洪水,
在我血管里橫沖直撞。“你說什么呢?”我干笑著,試圖把這事兒糊弄過去,
“做什么夢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夢里的事能當真嗎?”“你不知道?”安然冷笑一聲,
那笑聲里帶著淬了毒的冰碴子,“那我來幫你回憶回憶?!彼酒饋?,開始在房間里踱步。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我的神經(jīng)上?!澳莻€女人,很高,很瘦。”她的聲音像冰錐,
一下下戳著我,“頭發(fā)很長,很黑?!?她的描述起初很模糊,我的心跳卻越來越快。
夢里確實有個女人,但細節(jié)……細節(jié)是什么?“她……穿著件白襯衫?很大,像是男人的?
” 安然停下腳步,側頭看我,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我的喉嚨瞬間發(fā)干。
夢里那件寬大的白襯衫領口……那個若隱若現(xiàn)的……“她左邊鎖骨上,
” 安然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好像……有什么東西?
一個印記?你自己想想,林軒,夢里看得清嗎?”我的心臟停跳了一拍!那只藍色的蝴蝶!
像烙印一樣清晰!她怎么知道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我的心臟。
“你們……在一個很暗的地方?”她繼續(xù)追問,語氣帶著一種逼迫感,“像條巷子?
有股……說不出的味道?潮濕?還有點別的?”我徹底醒了。
醒得比任何一個被鬧鐘吵醒的早晨都要徹底。因為她引導出的這些碎片,拼湊起來,
就是我昨晚那個無比清晰、無比真實的春夢!那個蝴蝶紋身,那個潮濕的后巷,
那股混合著雨水和垃圾的、甜膩的腥味……每一個細節(jié)都嚴絲合縫地吻合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的聲音在發(fā)抖。安然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神里混雜著鄙夷、失望,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疲憊的悲傷?!拔以趺粗赖模?/p>
”她重復了一遍,像是在咀嚼這幾個字,“林軒,我們結婚兩年了,你還不知道嗎?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把那顆炸彈扔了出來?!拔夷芸匆娔愕膲?。
”------2接下來的日子,我活在地獄里。一種24小時無死角的,精神上的地獄。
家不再是港灣,床不再是休憩的地方。它們變成了一個透明的審訊室,而我,是唯一的犯人。
我的罪名,是“思想罪”。安然并沒有大吵大鬧,她只是變得更冷了。
她會像往常一樣給我做早飯,但會把煎蛋的蛋黃戳破。她會幫我整理領帶,
但會勒得我?guī)缀醮贿^氣。她會在我出門前吻我,但那吻,冰冷得像是在親吻一具尸體。
我開始害怕睡覺。我試過通宵。喝光了家里所有的咖啡,紅牛喝得我直打嗝,
感覺自己的尿都是甜的。我坐在客廳里,看那些無聊的午夜電視購物,
主持人用一種打了雞血的語調推銷著一把永遠不會生銹的菜刀。凌晨四點,我實在扛不住了,
在沙發(fā)上昏睡過去。第二天早上,安然坐在我對面,慢條斯理地喝著牛奶。
“昨晚夢見自己在一個輪子上跑了一整夜?想停,但是停不下來?”她說,眼睛都沒抬,
“挺累的吧?”我操!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衣服扔在時代廣場的傻逼。我的大腦,
我最后的私人領地,被她隨意進出,像逛一個免費公園。這不科學。這不唯物主義。
但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反駁。那個倉鼠滾輪的無力感,太真實了。我開始嘗試控制我的夢。
睡覺前,我默念一百遍“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試圖讓我的潛意識也充滿正能量。
結果呢?安然第二天早上告訴我:“你昨晚夢見自己在個很大的廣場上,做……運動?
動作不太協(xié)調?!蔽医^望了。這種感覺,比捉奸在床本身還要可怕。捉奸在床,
你好歹還有個實體,有個對象,可以爭吵,可以辯解,可以分手。但我的出軌對象,
只是一堆神經(jīng)元隨機放電產(chǎn)生的幻影。我怎么跟一堆幻影去撇清關系?
我怎么為我的潛意識道歉?“那不是我!那是我的本我!是弗洛伊德的鍋!”這種話說出來,
只會被當成精神病。我們的關系,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中,迅速腐爛。我們不再做了?;蛘哒f,
我單方面地認為我們不再做了。因為我不敢做。我怕我一旦進入狀態(tài),
腦子里會不受控制地閃過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
而一旦在夢里和別的女人進行那種畫面里的行為……那對安然來說,無異于當著她的面,
意淫另一個人。太殘忍了。我開始分床睡。我睡在客房。可這是沒用的。第二天,
她照樣能說出我夢里的一切?!澳銐粢娮约涸谝粋€孤島上,劃著一艘破船,想離開?
”她把一杯水放在我桌上,“林軒,你逃不掉的?!彼难劬镉幸环N洞悉一切的,
神一樣的悲憫。那一刻,我真的信了。我信我老婆是個有超能力的先知,而我,
是她命中注定要審判的罪人。然而在一個雨夜后……------3又是雨夜。
似乎所有操蛋的事情都喜歡挑這種天氣。我因為一個項目,在公司加了三天班,
幾乎沒怎么合眼?;氐郊业臅r候,整個人都快散架了。我只想洗個澡,然后昏死過去。
安然不在家。桌上留了張字條,說她回娘家了,明天回來。我感覺像是得到了某種特赦。
我把自己扔進主臥的大床上,那是我們曾經(jīng)的床。
被子上還有她慣用的薰衣草味洗衣液的味道。我竟然有點想她。我太累了,
幾乎是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清晰的夢。
我夢見我回到了大學時代,我和安然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
陽光很好,灑在她低頭看書的側臉上,絨毛都是金色的。她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
我走過去,問她:“同學,這里有人嗎?”夢里的安然抬起頭,對我笑了笑。然后,
場景切換了。我夢見我們在爭吵,很激烈的爭吵。內容我已經(jīng)忘了,
只記得我摔碎了一個杯子,安然哭了。再然后,我又夢見了那個該死的、有蝴蝶紋身的女人。
但這次,我沒有跟她做什么。我只是站在遠處,看著她。她好像在等什么人,
表情有點不耐煩。然后,她從包里拿出一面小鏡子,補了補口紅。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口紅的牌子,是“魅惑之吻”,色號是999。一個非常具體的細節(jié)。我醒來的時候,
天已經(jīng)亮了。窗外雨停了,空氣清新得像剛被洗過一樣。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我拿起手機,
給安然發(fā)了條微信。我:【昨晚睡得很好?!课遥骸疚易鍪裁磯袅??】我發(fā)完,
心臟就開始狂跳。這是一次試探。一次毫無根據(jù),全憑直覺的試探。
如果她真的能讀取我的夢,那她應該知道我夢見了我們大學的初遇,夢見了爭吵,
夢見了那個女人和她的口紅。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十分鐘后,手機震了一下。
是安然的回復。她:【不知道?!克骸灸悴辉诩?,我怎么知道你做什么夢。
】我看著那行字,大腦里像是有什么東西“轟”的一聲,炸了。我不在家,
她就不知道我做什么夢。
我不在家……我不在……家……一個荒謬、可怕、但邏輯上卻無比順暢的念頭,像一條毒蛇,
鉆進了我的腦子。她的能力,可能不是讀取夢境……------4我開始變成一個偵探。
一個調查自己老婆的,可悲的偵探。我開始留意一些以前從未注意過的細節(jié)。比如,
每次她“抓到”我夢中出軌的第二天早上,我的身體都會有一種奇怪的疲憊感。
不是沒睡好的那種疲憊,而是一種……被掏空的,劇烈運動后的疲憊。比如,
有時候我早上醒來,會聞到自己身上,有她洗發(fā)水的味道。很淡,但確實有。
而我們明明是分床睡的。比如,我那只養(yǎng)了三年的英短藍貓“煤球”,
它以前最喜歡睡在我腳邊。但最近,它總是睡在客房的門外。
特別是第一次我反鎖房門后的那個清晨,它表現(xiàn)得異常焦躁,對著主臥的方向低吼,弓著背,
仿佛那里有什么讓它極度不安的東西。動物的直覺,比人要靈敏得多。所有的線索,
都指向那個唯一的,最讓我不寒而栗的推論。為了驗證它,我需要設計一個實驗。
一個終極實驗。我從網(wǎng)上買了一個最小的針孔攝像頭。那種偽裝成充電寶,
扔在桌上誰都不會注意的玩意兒。然后,我跟安然說,我這周又要加班,
項目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可能就不回來了,住在公司旁邊的酒店?!昂谩!彼饝煤芨纱啵?/p>
聽不出什么情緒。我確實在酒店開了個房間。但我只待到了晚上十點。然后,我打車,
悄悄地回了家。我用備用鑰匙打開門,動作輕得像個小偷。煤球看見我,沒有叫,
只是跑過來蹭我的褲腿。我摸了摸它的頭,把它抱進了客房,關上門。整個屋子一片漆黑,
只有主臥的門縫里,透出一點微弱的手機光亮。她還沒睡。我走到客廳的角落,
那個我早就看好的,正對著主臥門口的絕佳位置,把那個偽裝成充電寶的攝像頭,
放在了電視柜上。然后,我躲進了客房旁邊的儲物間。那是一個很小的空間,
堆滿了各種雜物,空氣里都是灰塵和樟腦丸的味道。我從門縫里,死死地盯著主臥的方向。
時間過得無比漫長。大概十一點半,主臥的光熄滅了。又過了大概一個小時,
我聽見了極其輕微的,門鎖轉動的聲音。主臥的門,開了。安然的身影,像一個幽靈,
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她身上穿著那件熟悉的,絲質的睡裙。月光透過客廳的窗戶,
給她鍍上了一層冷冷的銀邊。她徑直走向了客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輕輕地,
擰開了客房的門把手。門,被我從里面反鎖了。她擰了一下,沒擰開。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像是在思考。我看到她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一種強烈的失望和……憤怒的氣息,
即使隔著幾米遠,我也能感覺到。她煩躁地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然后,她轉身,回了主臥。
關門的聲音比平時重了一絲。那一刻,我竟然松了一口氣。但隨即,更大的恐懼攫住了我。
如果我今晚睡在客房,會發(fā)生什么?------5第二天,我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從“酒店”回了家。安然已經(jīng)做好了早餐?!白蛲硭煤脝幔俊彼龁?,語氣很隨意。
“還行吧,酒店的床不太舒服?!蔽乙贿厯Q鞋一邊說。“做什么夢了?”她又問。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說:“沒做什么夢,睡得太死了?!薄笆菃??”安然笑了笑,
“可我怎么覺得,你夢見吃了一頓大餐呢?”我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笆裁创蟛停?/p>
”“海鮮大餐。”她說,把一杯牛奶推到我面前,“有龍蝦,有鮑魚,還有很多很多生蠔。
你吃得很開心。”我沒有說話。因為昨晚在酒店,我為了省事,確實點了一份海鮮外賣。
有圖為證。但那不是夢。那是現(xiàn)實。她是怎么知道的?我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機上。
我猛地想起來,我的手機相冊、外賣APP,所有的一切,都是和她共享家庭賬號的。
她隨時可以看。一個完美的,利用信息差制造的騙局。她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夢。
她只是在賭。賭我會把她描述的場景,和我昨晚的真實經(jīng)歷聯(lián)系起來,
從而繼續(xù)相信她的“超能力”。這個女人……這個和我同床共枕了兩年的女人……她的心機,
深得像馬里亞納海溝。我看著她,她也在看著我。她的眼神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