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春天，我在自己策劃的圖書簽售會上再次見到了顧沉。
那是一個周六下午，陽光透過書店的落地窗灑進來，為木質書架鍍上一層金邊。我站在簽售臺后，機械地為排隊讀者簽名，回答著千篇一律的問題。我的處女作《雨中的詩》出版三個月，已經加印了四次，這讓我既驚喜又惶恐。
"能幫我寫'給十年后的你'嗎？"一個聲音從面前傳來。
我習慣性地點點頭，提筆就要寫，卻在抬頭看清對方面容的瞬間僵住了。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眼角多了幾道細紋，卻依然清澈如初。他的輪廓更加分明，下頜線條堅毅，曾經的白襯衫換成了深灰色西裝，但身上那股淡淡的青檸氣息依然沒變。
"顧...沉？"我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手中的簽字筆在扉頁上洇出一小片墨跡。
他嘴角微微上揚："好久不見，蘇念。"
十年。整整十年。我曾在無數(shù)個失眠的夜里想象過我們重逢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會是這樣——在我人生最風光的時刻，他悄然出現(xiàn)，像是一個被時光送回的禮物。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努力控制著聲音不要發(fā)抖。
"公司在這棟樓對面。"他指了指窗外，"看到海報上的名字，我還以為是重名。"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名牌上，"沒想到真的是你?！队曛械脑姟?..是寫那天的雨嗎？"
我的耳根瞬間發(fā)燙。那本詩集的靈感確實來自圖書館后門的那場雨，和那個帶著雨水味道的初吻。但我不可能當眾承認這一點。
后面排隊的人群開始騷動，我這才意識到場合的不妥。"我五點結束，"我匆忙在一張便簽上寫下號碼塞給他，"如果方便的話..."
他接過紙條，指尖有意無意地擦過我的手掌，那觸感讓我渾身一顫。"我會打給你。"他低聲承諾，隨后禮貌地退到一旁，讓下一位讀者上前。
接下來的半小時，我的簽名完全是在機械操作。每一秒都能感覺到顧沉站在不遠處注視著我，那目光如有實質，燒灼著我的側臉。簽售會一結束，我立刻借口去洗手間，鎖上隔間門深呼吸。
鏡子里的女人已經三十歲，眼角有了細紋，頭發(fā)剪成了干練的短發(fā)，與當年那個扎馬尾的高中女生判若兩人。但此刻我的眼神卻和十八歲時一樣慌亂。我用冷水拍了拍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走出書店時，夕陽正斜掛在城市的天際線上，和十年前一樣溫暖。顧沉靠在路燈旁等我，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領帶微微松開，整個人沐浴在金色的光線中。
"你變了很多，"他走近我，"又好像一點都沒變。"
"你也是。"我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沒有戒指，不知為何松了口氣，"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
"建筑設計師。"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面印著"經緯建筑設計事務所合伙人"的字樣，"剛回國半年。"
"國外？"
"英國。讀了建筑學碩士，然后在那邊工作了幾年。"他說話時微微低頭，像是要確認我是否在聽，"父親身體不好，我回來照顧他。"
醫(yī)院。那個電話。我突然想起十年前信封里那個模糊的號碼。"你父親...還好嗎？"
顧沉的表情瞬間變得復雜："遺傳性神經系統(tǒng)疾病，不太好治。"他迅速轉移話題，"你呢？怎么成了作家？"
"只是運氣好。"我搖搖頭，"平時是出版社編輯，寫詩只是愛好。"
"《雨中的詩》很美，"他輕聲說，"我買了三本，一本放辦公室，一本放床頭，一本...鎖在抽屜里。"
這樣直白的告白讓我措手不及。十年過去，他依然能用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讓我心跳失控。
"餓了嗎？"他看了看表，"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粵菜館。"
理智告訴我應該拒絕。十年前他不告而別的傷口從未真正愈合，而現(xiàn)在的我對他的生活一無所知。但當他伸出手，像是要幫我拿包卻又停在半空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點了點頭。
"好啊，"我說，"正好我也餓了。"
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中間隔著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碰到彼此，又近得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十年光陰，三千多個日夜，此刻卻仿佛只是昨天到今天那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