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把燈關(guān)了，該睡了?！?/p>
男人粗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耐煩和理所當(dāng)然的命令。一只粗糙的手，已經(jīng)不規(guī)矩地伸了過來。
蘇晴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土坯墻上那張用圖釘釘著的、巨大的“囍”字。刺鼻的煤油燈氣味，混雜著男人身上劣質(zhì)煙草和汗水的味道，瘋狂地涌入她的鼻腔。
她沒死？
她不是被李偉一腳踹在心口，吐血倒在冰冷的灶臺邊，眼睜睜看著他全家瓜分完她的嫁妝和賠償款，最后斷氣的嗎？
李偉見她沒反應(yīng)，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語氣愈發(fā)不耐：“裝什么死？今天我可是給了你爹媽五十塊彩禮，你就是我的人了。趕緊的，老子累一天了！”
蘇晴緩緩轉(zhuǎn)過頭，看清了眼前這張臉。
是年輕了二十歲的李偉。二十五歲，正是他身強力壯、也最志得意滿的時候。他的臉上，帶著娶到她這個全村“一枝花”的得意，和一種即將占有獵物的、毫不掩飾的欲望。
就是這張臉。上一世，這張臉的主人，用拳頭和辱罵，將她所有的美好和憧憬，一點一點地，砸得粉碎。
蘇晴的心里，沒有一絲重生的喜悅，只有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冰冷刺骨的恨意。
很好。
老天爺沒讓她死，是讓她回來，親手討回所有血債的。
“你碰我一下試試?！碧K晴開口，聲音不大，卻像冰渣子一樣，帶著寒氣。
李偉愣住了。他印象里的蘇晴，一向是溫順、膽小的，說句話都會臉紅。今天這是怎么了？
“你他媽說什么？”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蘇晴沒有再看他，而是閉上了眼睛。一瞬間，她的意識沉入了一片無盡的、光明的空間。
這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倉儲式的超市。貨架高聳入云，從最便宜的泡面辣條，到最昂貴的護膚品和家用電器，琳瑯滿目，應(yīng)有盡有。所有商品都帶著21世紀(jì)的包裝，在明亮的燈光下，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
回來了。她最大的依仗，也跟著她一起回來了。
上一世臨死前，她被撞倒在家門口的超市，再醒來，就重生了。而那整個超市，都刻進(jìn)了她的靈魂里。
蘇-晴的意識在空間里飛速掠過。
文具區(qū)。打印紙，簽字筆，紅色印泥。
找到了。
她意念一動，再次睜開眼時，手中已經(jīng)多了一張紙、一支筆和一個小小的印泥盒。這些東西，像是憑空出現(xiàn)一般。
李偉被這詭異的一幕嚇了一跳，酒意都醒了三分：“你……你這從哪拿來的？”
蘇晴沒有理會他的震驚。她撐著坐起來，背靠著冰冷的土坯墻，借著昏暗的煤油燈光，在那張潔白的A4紙上，飛快地寫了起來。
她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上一世，她在這個家里當(dāng)了十年的免費保姆，伺候他全家老小，自己卻連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她被家暴，被辱罵，小產(chǎn)后落下一身病根，最終在他三十五歲那年，因為他堵伯輸了錢，被活活打死。
那些日日夜夜的痛苦，早已在她心里，把這份東西，演練了千遍萬遍。
寫完，她拔下筆帽，看都沒看李偉一眼，冷冷地開口：“李偉，按個手印。”
李偉湊過來看。
只見紙的最上方，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大字——【離婚協(xié)議】。
下面的內(nèi)容，更是讓他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一、男女雙方自愿離婚。 二、男方李偉，需在三日內(nèi)，返還女方蘇晴全部彩禮，共計人民幣五十元整。 三、男方婚前承諾贈予女方的“三轉(zhuǎn)一響”（手表、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需在三日內(nèi)全部兌現(xiàn)。 四、鑒于男方在新婚之夜，對女方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傷害，需額外賠償女方精神損失費，人民幣一百元整。
李偉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一柄大錘狠狠砸中。他以為自己娶回來的是一只溫順的綿羊，沒想到，卻是一頭渾身長滿了刺的餓狼！
“離婚？賠償？”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把搶過那張紙，狠狠地揉成一團，砸在蘇晴臉上?！疤K晴，你他媽是不是瘋了！你人都是老子的，還敢跟老子提離婚！”
他怒吼著，蒲扇般的大手，已經(jīng)高高揚起，朝著蘇晴的臉，狠狠地扇了過來！
這一巴掌，和上一世的無數(shù)個巴掌，重疊在了一起。
但這一次，蘇-晴沒有躲。
她的眼神，冰冷得如同數(shù)九寒冬的深潭。
就在李偉的手即將落下的前一秒，蘇晴的手腕一翻，一柄沉甸甸的、閃著銀光的……消防斧，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她的手中。
她沒有絲毫猶豫，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那張搖搖晃晃的、作為婚床的木板床，狠狠地劈了下去！
“咔嚓！”
一聲巨響。
厚實的木板，應(yīng)聲而裂。整個土屋，都仿佛震動了一下。
李偉揚在半空的手，僵住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柄嵌進(jìn)床板的斧頭，又看看蘇晴那張面無表情、眼神里卻沒有一絲溫度的臉。
一股寒氣，從他的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李偉，”蘇晴緩緩地，將斧頭從床板里拔了出來，斧刃在煤油燈下，反射出駭人的寒光，“我剛才說的話，你聽清楚了嗎？”
“這份婚，我離定了?！?/p>
“錢，一分不能少。”
“你要是再敢動我一下，下一斧頭，就不是劈在這床板上了?！?/p>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卻像一條毒蛇，纏住了李偉的脖子，讓他瞬間無法呼吸。
外面的院子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叫罵聲。
“大偉！大偉！屋里咋回事啊？”
是她的婆婆，張?zhí)m。這個上一世，罵了她十年“不下蛋的雞”，最后搶走她救命錢的惡毒女人。
門，被“砰”的一聲，撞開了。
張?zhí)m一腳踹開門，叉著腰就沖了進(jìn)來。她身后，還跟著睡眼惺忪的小姑子李娟。
“大半夜的不睡覺，拆家呢！蘇晴，你個喪門星，是不是你……”
張?zhí)m的叫罵聲，在看到蘇晴手里那柄明晃晃的消防斧時，戛然而止。她那雙三角眼，瞬間瞪得溜圓，活像見了鬼。
“這……這是啥玩意兒？”
蘇晴沒有理會她，只是將目光，冷冷地投向了已經(jīng)嚇得縮在墻角的李偉。
“李偉，我給你兩個選擇?！碧K晴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清晰得可怕，“第一，現(xiàn)在，立刻，在你媽和你妹面前，把字簽了，手印按了。我們好聚好散?！?/p>
她頓了頓，用斧刃，輕輕地敲了敲裂開的床板。
“第二，我們現(xiàn)在就去找村長，讓全村人來評評理。評評你李偉，在新婚之夜，逼著媳婦跟你離婚，到底是為了什么。評評你，是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毛病?！?/p>
“見不得人的毛病”這幾個字，像一根毒針，狠狠地刺中了李偉的要害。
在這個年代的農(nóng)村，一個男人“不行”，比殺了他還難受。這是要被全村人戳一輩子脊梁骨的。
李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知道，蘇晴這個女人，瘋了。她什么都干得出來。今天這事要是鬧出去，他李偉就徹底完了。
“媽……”他向張?zhí)m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張?zhí)m到底是老姜，震驚過后，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她一拍大腿，開始撒潑打滾。
“哎喲喂！沒天理了??！我老李家花了五十塊錢彩禮，娶回來一個瘋婆子?。⌒禄橐咕鸵x婚，還要我們賠錢！蘇晴，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早就跟外面的野男人勾搭上了，故意來敗壞我們家名聲的！”
她一邊哭嚎，一邊給旁邊的李娟使眼色。
李娟心領(lǐng)神會，立刻沖到蘇晴面前，指著她的鼻子罵道：“蘇晴你個不要臉的！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哥一個說法，我就去你們村里嚷嚷，說你是個不守婦道的破鞋！”
上一世，她們就是用這招，把蘇晴的名聲徹底搞臭，讓她在村里抬不起頭，只能任由她們拿捏。
但現(xiàn)在的蘇-晴，會在乎名聲嗎？
一個從地獄里爬回來的人，會在乎別人說她是魔鬼嗎？
蘇晴笑了。
她看著眼前這對丑態(tài)百出的母女，緩緩地，放下了手里的斧頭。
張?zhí)m和李娟見狀，都以為她怕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怕了就趕緊把那破紙撕了，給我兒子磕頭道歉！”張?zhí)m尖著嗓子說。
蘇晴沒有理她。她只是當(dāng)著她們的面，慢條斯理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塑料的，晶瑩剔剔的瓶子。
她擰開瓶蓋，一股奇異的、帶著花香的清甜味道，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她將瓶子里的液體，倒在手心，然后輕輕地，拍在了自己的臉上。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干澀的皮膚，像是被春雨滋潤，瞬間變得水潤、光滑。
這是她在空間超市里，隨手拿的一瓶21世紀(jì)最普通的爽膚水。
但在張?zhí)m和李娟這兩個一輩子只用過蛤蜊油的農(nóng)村婦女眼里，這東西，簡直就是神仙用的玉露。
她們的眼睛，直勾勾地，黏在了那個漂亮的塑料瓶上。
“這是……什么？”李娟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充滿了貪婪和嫉妒。
“想知道？”蘇晴微微一笑，將瓶子舉到她們面前，“想用嗎？”
李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可以啊?！碧K晴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先把離婚協(xié)議簽了。簽了，這瓶，就當(dāng)是我送你的新婚禮物?！?/p>
她看著李娟那張因為嫉妒而扭曲的臉，心里冷笑。
上一世，你不是最喜歡搶我的東西嗎？搶我的新衣服，搶我媽給我做的布鞋。
這一世，我就用你最無法抗拒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東西，來讓你，親手幫你哥，簽下這份賣身契。
蘇晴的目光，又轉(zhuǎn)向了張?zhí)m。
“婆婆，”她故意把這兩個字，咬得很重，“我知道，你最心疼的，是那五十塊錢彩禮。”
她說著，意念一動，手里又多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塊用油紙包著的、四四方方的……蛋糕。
一塊在21世紀(jì)，最廉價的、奶油和糖精堆砌出來的奶油蛋糕。
但當(dāng)她打開油紙，那股甜膩的、霸道的香氣，瞬間擊潰了張?zhí)m最后一道心理防線。
在這個連白面饅頭都舍不得頓頓吃的年代，一塊散發(fā)著濃郁奶香味的蛋糕，對一個嗜甜如命的農(nóng)村老太太來說，其誘惑力，不亞于黃金。
張?zhí)m的喉嚨，不自覺地聳動了一下。
“只要你讓李偉簽字?！碧K晴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充滿了致命的誘惑，“這塊蛋糕，就是你的了。不止如此，以后每個月，我都可以給你一塊。”
屋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李偉絕望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和妹妹。他看到，她們的眼神里，已經(jīng)沒有了憤怒，只剩下最原始的、赤裸裸的……貪婪。
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護膚品。
為了一塊聞所未聞的香甜蛋糕。
她們，就這么輕易地，把他給賣了。
“媽！娟兒！你們不能……”李偉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閉嘴！”張?zhí)m突然回頭，狠狠地瞪了李偉一眼。“你個沒出息的東西！連個媳婦都管不住！”
她一把從地上，撿起那張被揉成一團的離婚協(xié)議，粗暴地攤開，拍在李偉面前。
“簽！現(xiàn)在就簽！”
李娟也從旁邊，搶過蘇晴手里的筆，塞到李偉手里。
“哥，你快簽??！簽了我就有神仙水用了！”
李偉看著眼前這兩個至親的女人，她們的臉，在煤油燈下，顯得如此陌生，如此丑陋。
他知道，他完了。
在絕對的、超越時代的誘惑面前，他所謂的親情，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顫抖著手，在那張屈辱的協(xié)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蘇晴拿出印泥盒，冷冷地說：“按手印?！?/p>
李偉屈辱地，將自己的拇指，狠狠地按了下去。
蘇晴收回協(xié)議，仔細(xì)地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和印泥，然后珍重地折好，放進(jìn)口袋。
做完這一切，她將那瓶爽膚水，扔給了李娟。將那塊蛋糕，遞給了張?zhí)m。
她看著她們?nèi)绔@至寶、迫不及-待的樣子，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
然后，她拿起那把消防斧，走到門口，回頭，看著這一家子極品，一字一句地，宣告了她的判決。
“從這一秒起，我，蘇晴，跟你們李家，再無任何瓜葛?！?/p>
“明天早上八點，我會來拿我的東西。錢，一分都不能少。”
“如果少了一分，或者少了一樣?xùn)|西，”她的目光，落在墻角那口裝著糧食的大水缸上，“我就用這把斧頭，把你們家的缸，也劈了?！?/p>
說完，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無盡的、冰冷的黑夜。
身后，是李娟涂抹著爽膚水時發(fā)出的驚喜尖叫，和張?zhí)m狼吞虎咽啃著蛋糕時，發(fā)出的滿足的、令人作嘔的咀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