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上的露水打濕了靴底,每一步都踏在今州初醒的寂靜里,心里卻反復想著那張紙上的時間線——酉時離開藏書閣,卻未到觀星臺,這中間的空白,到底藏著什么?
? ? ? ?觀星臺的青石板被我踩了個遍,長離常坐的那方刻著星圖的石凳上空空如也,連她慣用的星盤都收得整整齊齊;忘憂湖的蘆葦蕩里只有晨露滴落的聲音,岸邊的碎石上沒留下半個腳?。槐苯贾窳指庆o得能聽見竹葉抽芽的輕響,她埋在竹下的酒壇還封著去年的泥印。
? ? ? ?每一處都像被精心打理過,干凈得透著刻意。我捏著終端站在竹林深處,今汐發(fā)來的消息還停留在“我再問問欽天監(jiān)的人”,指尖劃過屏幕上長離的名字,心里那股不安像藤蔓般瘋長。
? ? ? ?最后還是去了乘霄山。眠龍庭的銅門推開時,辛姨正坐在爐邊煮茶,見我進來,翻動茶葉的手頓了頓:
? ? ? ?“你是為長離來的吧?”她把青瓷茶杯推過來,水汽氤氳了眉眼,“三天前她確實來過,說要借《山海異志》里關于‘星軌異動’的篇章,看完就走了,沒說要去哪。”茶盞里的碧螺春浮浮沉沉,“她走時腳步輕快,不像有心事的樣子?!?/p>
? ? ? ?從眠龍庭出來,雪粒子開始往衣領里鉆。乘霄山的積雪終年不化,腳下的冰殼踩上去咯吱作響,我望著白茫茫的山巒,突然停住腳步——不對,太干凈了。
? ? ? ?長離從不喜歡刻意抹去痕跡,就算想獨處,也總會在某個角落留下些微印記,比如觀星臺石縫里的半片枯葉,或是竹林里被她靠過的竹身那道淺痕。可這次,連風里都沒帶著她的氣息。
? ? ? ?轉身往回走時,腳步不自覺地加快。觀星臺的排水溝、忘憂湖的淤泥底、竹林深處的老樹根……我?guī)缀跏桥吭诘厣弦淮绱缗挪?,指尖被凍得發(fā)麻,直到暮色漫上山頭,才又站回乘霄山的登島岸邊。
? ? ? ?雪被晚風卷成旋渦,就在我準備轉身的瞬間,眼角瞥見岸邊一塊巖石下,有片雪色格外刺眼。不是自然的白,而是被高溫灼烤后,雪水重新凍結的硬殼。
? ? ? ?蹲下身撥開浮雪,底下露出一塊焦黑的地面,邊緣還卷著細微的炭屑,湊近了聞,能嗅到一絲極淡的、屬于星火灼燒的氣息——那是長離共鳴能力獨有的味道,像燃到盡頭的沉香,帶著清冽的暖意。
? ? ? ?我用指尖碰了碰那塊焦痕,冰面下的土地還是燙的。周圍的雪地上,隱約能看出幾個凌亂的腳印,其中一個深陷的鞋印邊緣,沾著半片青灰色的布料碎屑,質地細膩,像是……長離常穿的那件火浣布服飾。
? ? ? ?風突然緊了,卷著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我盯著那塊焦痕,心臟猛地一沉——這不是意外,是打斗。長離的星火從不會無故灼燒土地,除非……她遇到了不得不動手的情況。
? ? ? ?焦痕的余溫還沒從指尖散去,口袋里突然傳來一陣灼熱的觸感,像是揣了塊燒紅的炭。不等我反應過來,一支金紅色的羽毛已破袋而出,尾端的星火明明滅滅,在風雪里劃出一道顫巍巍的弧線。
? ? ? ?是長離的心火羽。
? ? ? ?這對由她心火凝結的羽毛,她曾說過能感知彼此的氣息。上次分別時她將其中一支塞給我,說“漂泊者總在海上,若遇危難,它或許能引你找到方向”,此刻羽毛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掙脫我的視線,朝著乘霄山深處飛去。
? ? ? ?“喂!”我拔腿就追,靴底在積雪里打滑,好幾次險些撞上結冰的樹干。羽毛飛得極快,星火在風雪中忽明忽暗,像一盞瀕滅的燈,卻始終固執(zhí)地朝著一個方向——那是乘霄山從未有人踏足的西麓,傳說中被濃霧終年籠罩的斷崖。
? ? ? ?追到崖邊時,羽毛已懸在半空,尾尖的火舌頻頻舔向崖下的虛空。我喘著氣抓住它,指尖被燙得發(fā)麻,可羽毛還在拼命掙扎,星火幾乎要燎到我的掌心。低頭望去,斷崖下是翻涌的灰霧,海風裹著咸腥味撞在巖壁上,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 ? ? ?“乘霄山的那邊……”我望著羽毛掙扎的方向,霧靄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連日光都穿不透。長離的星火羽從不會亂指方向,它如此執(zhí)著,難道長離就在那片霧里?
? ? ? ?指尖的灼熱越來越烈,羽毛幾乎要從我掌心掙脫。我不再猶豫,轉身往岸邊跑,雪塊從衣領灌進去,凍得脖頸發(fā)僵也顧不上拍掉。小船還泊在登島的海灣,解開纜繩時,羽毛突然安靜下來,穩(wěn)穩(wěn)地落在船頭,星火朝著霧靄的方向明明滅滅,像在指引航向。
? ? ? ?船身劃破冰面的脆響在寂靜里格外清晰,越往霧里走,光線就越暗。起初還能看見岸邊的礁石,漸漸地,連船頭的星火都只能照亮三尺見方的海面。霧氣黏在臉上,帶著股潮濕的鐵銹味,與乘霄山清冽的雪氣截然不同。
? ? ? ?我握緊方向盤,目光死死盯著那支羽毛。它懸在船首,火舌始終朝著同一個方向,仿佛在說“往前,再往前”。船身偶爾撞上暗礁,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可只要想到長離可能就在這片霧的盡頭,掌心的星火溫度便成了唯一的慰藉。
? ? ? ?霧更濃了,濃到連自己的影子都看不清。只有那支羽毛的星火,在無邊的灰暗中跳動著,像長離留在這世間的最后一聲呼喚。
? ? ? ?引擎的嗡鳴在濃霧里悶響了不知多久,震得掌心發(fā)麻。腕表的指針轉了兩圈半,船燈劈開的光柱始終撞在白茫茫的霧墻上,直到某一刻,光柱的盡頭突然泛起一點灰藍——像是墨滴落在清水里,那抹顏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暈開。
? ? ? ?“要散了?”我往前湊了湊,鼻尖幾乎要貼上擋風玻璃。霧靄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扯開,先是露出遠處暗青色的海平面,接著是一道銀白的弧線,從左到右橫亙在視野里,隨著船身不斷靠近,那弧線漸漸顯露出磅礴的輪廓。
? ? ? ?引擎的轟鳴似乎都被這景象震懾得低了幾分。
? ? ? ?一座島嶼正從霧中浮現(xiàn),龐大得幾乎塞滿了整片海域。山頂隱在低垂的云層里,只能看見層層疊疊的雪坡,像被巨人揉皺的銀毯,從天際一直鋪到海邊。
? ? ? ?乘霄山的積雪已是終年不化,可這座島的雪,密得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埋進去——鵝毛大的雪片還在紛紛揚揚地落,風卷著雪沫子撞在船舷上,發(fā)出“簌簌”的聲響,連空氣都仿佛被凍成了冰碴。
? ? ? ?船越駛近,越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寒意。擋風玻璃上迅速凝結出白霜,我伸手抹了一把,指尖立刻凍得發(fā)紅。岸邊的礁石全被凍在冰層里,只露出犬牙交錯的黑灰色棱角,像巨獸沉在雪地里的骨架。
? ? ? ?最詭異的是寂靜。沒有海浪拍岸的聲音,只有風雪掠過冰面的嗚咽;沒有飛鳥的影子,連海風都像是被凍住了,只有引擎的震動提醒著這里并非冰封的絕境。船頭那支心火羽突然劇烈地顫動起來,尾端的火焰“騰”地躥高半寸,金紅色的光芒映在雪地上,竟融出了一小圈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