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舊物倉的相遇蘇晚第一次見到顧硯深，是在城郊的舊物倉。九月的午后，
陽光被倉庫高高的氣窗曬成金箔，落在堆積如山的舊家具上。
她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往上走，懷里抱著個掉了漆的鐵皮餅干盒——那是外婆留給他的，
盒底刻著模糊的“1987”，據(jù)說裝過外婆年輕時的情書。“麻煩讓讓。
”低沉的男聲突然從頭頂傳來，蘇晚嚇了一跳，懷里的餅干盒差點脫手。她抬頭，
看見個穿卡其色工裝的男人正站在梯子上，手里舉著盞黃銅臺燈。男人很高，
微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片淺影，鼻梁挺直，唇線抿成道利落的弧，像舊電影里走出來的人。
她往旁邊退了兩步，后腰撞到個鐵皮柜，柜頂?shù)南嗫驀W啦啦掉下來。
顧硯深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相框里是張泛黃的老照片：穿布拉吉的女孩坐在槐樹下，
手里捧著個鐵皮罐，罐口晃出細碎的光。“小心點。”他把相框放回柜頂，
跳下梯子時帶起陣風，夾雜著舊木頭和塵埃的味道。蘇晚這才發(fā)現(xiàn)他工裝口袋里別著支鋼筆，
筆帽上的鍍金都磨掉了，卻擦得锃亮。“謝謝。”她抱緊餅干盒，指尖觸到盒面凹凸的花紋，
“你也來淘舊東西？”“算是?！彼麖澭鼡炱鹚齽偛排龅舻你~鑰匙，
鑰匙串上掛著個迷你鐵皮罐，罐身印著褪色的向日葵，“找這個。
”蘇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鐵皮罐和外婆餅干盒的樣式很像，只是更小些，
罐口纏著圈磨白的藍線。她突然想起外婆臨終前說的話：“當年有個傻小子，
總往鐵皮罐里裝月光，說要攢夠一罐送給我?！薄斑@罐子……”她剛要問，
男人已經轉身走向倉庫深處。他的背影很瘦，工裝后襟沾著點鐵銹，像幅被時光浸過的素描。
蘇晚望著他的背影，懷里的餅干盒突然變得滾燙，
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銹跡斑斑的盒底鉆出來。那天她沒找到想找的舊打字機，
卻在離開時發(fā)現(xiàn)門口的臺階上放著個牛皮紙信封。拆開一看，是枚銅鑰匙，鑰匙串上掛著的，
正是那個印著向日葵的鐵皮罐。罐子里塞著張便簽，字跡清雋：“剛才看你盯著它看了很久。
”末尾沒有署名，只有個小小的月亮符號。2 月光下的秘密蘇晚把鐵皮罐擺在窗臺。
夜里她寫稿累了，就會掀開罐口的藍線——罐底空空的，可她總覺得能聞到淡淡的槐花香，
像外婆說過的，1987年的夏天，空氣里都是甜的。她在一家舊物修復工作室做兼職，
每天和蒙塵的鐘表、掉漆的首飾打交道。老板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爺子，
總說“舊物里住著時光”。這天她正在給只民國時期的銀鐲子拋光，玻璃門被推開，
風鈴叮當作響。是顧硯深。他懷里抱著個木箱，箱子上貼著“易碎”的標簽。看到蘇晚，
他明顯愣了下，隨即嘴角勾起點淺淡的笑意：“這么巧?！薄澳闶莵硇迻|西？
”蘇晚放下鐲子，銀粉沾在指尖，像落了層雪。“嗯，個老相機?！彼涯鞠浞旁诠ぷ髋_上，
打開時露出臺黑色的徠卡，鏡頭蒙著層灰，“我爺爺?shù)?，說當年用它拍過很重要的人。
”老爺子接過相機，戴上老花鏡仔細端詳：“這可得好好修，鏡頭都起霧了。小伙子，
下周來取吧。”顧硯深點點頭，目光落在蘇晚手邊的鐵皮罐上——她把它帶來了，
就放在拋光機旁邊?！斑€喜歡？”他問?！巴μ貏e的?！碧K晚摩挲著罐身的向日葵，
花瓣的邊緣都磨圓了，“這罐子有故事嗎？”他沉默了會兒，突然說：“要不要去個地方？
”他們去了城郊的老槐樹林。據(jù)說這片林子有上百年歷史，最粗的那棵要三個人才能合抱。
顧硯深在一棵槐樹下停下，指著樹干上塊模糊的刻痕：“看這個。
”刻痕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字母：“Y”和“G”，被歲月磨得很淺，像道快要愈合的傷疤。
“我爺爺和外婆的名字縮寫?！彼穆曇艉茌p，被風吹得斷斷續(xù)續(xù)，“1958年，
他們在這里定情?！碧K晚的心猛地一跳。外婆的名字里也有個“Y”?！拔覡敔斒菙z影師，
總背著相機跟在外婆身后?！鳖櫝幧疃紫聛恚瑩炱鹌睒淙~，“外婆喜歡收集鐵皮罐，
說能裝月光。爺爺就每天晚上往罐子里裝‘月光’——其實是把螢火蟲放進去，
騙她說那是月亮的碎片。”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小鐵盒，打開后里面是堆泛黃的照片。
最上面那張，穿白襯衫的年輕男人正往鐵皮罐里放螢火蟲，穿布拉吉的女孩笑著捂住嘴，
眼里的光比罐子里的螢火還亮。女孩的眉眼，和蘇晚外婆的老照片幾乎一模一樣。
“后來爺爺被下放到西北，臨走前把所有照片和鐵皮罐都藏在這棵樹下。
”顧硯深的指尖劃過照片上女孩的臉，“他說等回來，就用攢夠的‘月光’娶她。
可等他回來，這里已經變成了工廠，外婆也搬去了南方。”蘇晚突然想起外婆的餅干盒。
盒底除了“1987”，還刻著個模糊的“G”。她從包里掏出那個向日葵鐵皮罐，
舉到顧硯深面前：“這個，是不是當年藏在樹下的？”顧硯深的眼睛亮了。他接過罐子，
翻到罐底——那里刻著個極小的“Y”，和槐樹上的刻痕如出一轍?！笆撬?/p>
”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我找了它二十年。”那天的月光很好，
透過槐樹葉灑在兩人身上，像鋪了層碎銀。蘇晚看著顧硯深小心翼翼地把鐵皮罐貼在胸口，
突然覺得，有些時光被藏在舊物里，等著在某個月光皎潔的夜晚，重新找到彼此。
3 生銹的承諾顧硯深開始頻繁地來工作室。有時是來看看相機的修復進度，
有時只是帶杯熱咖啡，坐在角落的舊沙發(fā)上看書，陽光落在他的側臉上，
睫毛的影子投在書頁上，像幅安靜的畫。
蘇晚發(fā)現(xiàn)他有很多舊物：磨得發(fā)亮的鋼筆、掉了漆的口琴、還有個裝著褪色郵票的鐵盒。
“我爺爺去世前，把這些留給了我?！彼钢F盒里的郵票，“說每枚郵票上，
都有他沒寄出去的信?！碧K晚想起外婆的餅干盒。她終于鼓起勇氣打開它，里面沒有情書，
只有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箋，收信人是“G”，寄信人是“Y”，卻都沒有寄出的郵戳。
“1960年3月5日：今天看到螢火蟲了，想起你往罐子里裝月光的樣子。
”“1962年7月12日：槐花開了，我摘了些曬干，等你回來泡茶。
”“1987年9月20日：聽說你回來了，我在老地方等了你三天?！弊詈笠环庑诺哪┪?，
畫著個小小的鐵皮罐，罐口畫著道彎彎的月亮。蘇晚把信拿給顧硯深看時，他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打在玻璃上，像無數(shù)細密的吻?！拔覡敔敾貋砗?，一直在找外婆。
”他的聲音很啞，“他說當年藏在樹下的，還有枚戒指，是準備求婚的?！薄笆裁礃拥慕渲?？
”“銀的，上面刻著朵槐花?！碧K晚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外婆的首飾盒里，
就有枚這樣的戒指，她總說“是個故人送的，丟了可惜”，卻從來沒戴過。相機修好那天，
顧硯深請?zhí)K晚去老槐樹附近的面館吃面。老板是對老夫妻，端上來的牛肉面冒著熱氣，
香菜綠得發(fā)亮。“聽說你們在找老槐樹的故事？”老板娘笑著說，
“我爸媽當年就在這附近住，說有對年輕人，每年槐花開的時候都來這兒?！薄昂髞砟?？
”蘇晚追問?！昂髞戆。蠣敔斈昙o大了，走不動了，就讓孫子推著輪椅來。
”老板娘往面里加了勺辣椒油，“去年秋天，老爺爺還在這兒坐著呢，說等槐花開了，
要給老伴兒摘朵最大的?！鳖櫝幧畹难廴t了。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布包，
打開后是枚銀戒指，槐花的紋路被歲月磨得很淺，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精巧。
“這是上個月在樹下挖到的。”他把戒指遞給蘇晚，“我爺爺說，要是找到了它，
就送給能幫他完成承諾的人。”蘇晚的手指觸到冰涼的銀環(huán)，
突然想起外婆臨終前的話：“傻丫頭，有些人和事，就像鐵皮罐里的月光，看著會消失，
其實一直都在。”雨停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照亮了面館外的老槐樹。顧硯深看著蘇晚，
眼里的光比月光還亮：“蘇晚，你愿意……和我一起，把沒完成的故事續(xù)寫下去嗎？
”4 月光會記得蘇晚把外婆的信和顧爺爺?shù)恼掌?，都放進了那個向日葵鐵皮罐。
她和顧硯深一起，在老槐樹下挖了個小坑，把罐子埋了進去，上面鋪了層槐樹葉?！斑@樣，
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顧硯深握著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
帶著淡淡的鐵銹味——那是修復舊物時留下的味道。
工作室的老爺子看著他們笑：“我就說嘛，舊物是有靈性的，能把該遇到的人，
都湊到一塊兒?！彼研藓玫膹瓶ㄏ鄼C遞給顧硯深，“這相機啊，還能拍很多很多照片呢。
”顧硯深真的用它拍了很多照片。有蘇晚趴在工作臺上修鐲子的樣子，
有她抱著鐵皮罐在槐樹下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