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加猛烈。鵝毛大雪如紙錢般漫天飛舞，
落在奉先殿冰冷的漢白玉臺階上，瞬間被猩紅的血浸透，融成一片刺目的粉白。
長公主趙靈溪跪在雪地里，華貴的鳳袍被割裂數(shù)道口子，露出的肌膚凍得青紫，
卻遠不及心口的寒意?！敖憬?，你看這鳳印多配我？
”三公主趙靈月嬌笑著撫摸腰間的羊脂玉印，珠翠環(huán)繞的鬢邊還沾著未干的血跡，
“父皇臨終前可是說了，你我二人，要讓賢德之人繼承大統(tǒng)呢?！彼磉叺鸟€馬慕容彥，
那個曾對趙靈溪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
此刻正用錦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劍上的血痕，眼神涼薄如冰：“靈溪，別怪我們。要怪，
就怪你擋了我和月兒的路?！睋趼?？趙靈溪笑了，血沫從嘴角涌出，染紅了下巴。
她想起十五歲及笄禮上，慕容彥捧著親手雕刻的玉簪，說要護她一生周全；想起父皇病重時，
他信誓旦旦說會輔佐她穩(wěn)定朝局；想起自己為了他，
一次次冷待那個總沉默跟在身后的身影……“慕容彥，”她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你可知，
你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替你踏平的荊棘？”慕容彥皺眉，似乎沒聽懂。
趙靈溪的目光越過他，望向玉階下那具漸漸冰冷的身體。玄色勁裝被箭矢洞穿數(shù)處，
心口插著的一支羽箭，箭尖上還掛著半塊碎裂的玉佩——那是她十五歲生辰時，
從收到的賀禮里隨手拿了賞給負責(zé)貼身保護她安全的侍衛(wèi)秦風(fēng)的平安佩。
她記得那天秦風(fēng)接過玉佩時，指尖微微顫抖，只低聲說了句“謝公主”。后來她才知道，
那玉佩被他日夜系在身上，從不曾摘下。三個時辰前，叛軍圍城，是秦風(fēng)背著她殺出重圍。
他將她帶到有重兵守衛(wèi)的奉先殿，自己轉(zhuǎn)身迎向追兵，最后一次回頭看她時，
那雙總是盛滿隱忍的眼睛里，終于泄露出滔天的痛惜與決絕?！肮鳌钕氯?。
”那是他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刀鋒破空的聲音拉回趙靈溪的思緒。她看著慕容彥舉劍刺來，
冰冷的寒光一閃而過。若有來生……她要讓這對狗男女血債血償。
更要……好好看看那個總低著頭，把所有溫柔都藏在沉默里的人。劇痛襲來，
意識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聽見玉佩碎裂的輕響，像一聲悠長的嘆息?！肮鳎?/p>
公主您醒醒！”焦急的呼喚將趙靈溪從無邊血色中拽回。她猛地睜開眼，
雕花描金的流蘇帳頂映入眼簾，鼻尖縈繞著她慣用的凝神香氣息，溫暖得讓人心慌。
“我……”她沙啞地開口，喉嚨干得像要冒煙。碧月連忙端過溫水，扶著她喂了幾口，
“公主您可算醒了，昨天及笄宴上您多喝了幾杯桃花釀，睡了整整一天呢?！奔绑茄?？
趙靈溪猛地坐起身，不顧頭暈?zāi)垦涞綂y鏡前。鏡中少女眉眼如畫，肌膚瑩潤，
雖帶著初醒的慵懶，卻正是十五歲的模樣——尚未經(jīng)歷宮變，尚未錯信渣男，
尚未……失去秦風(fēng)。她回來了！心臟狂跳著撞向胸腔，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出。她撫上心口，
那里沒有致命的傷口，只有溫?zé)岬难涸谄椒€(wěn)流淌?！澳饺莨优扇藖韱柊擦?，
”碧月在一旁收拾著散落的宴客禮，“還送了您最愛的杏仁酥，說是賠罪，
昨天不該讓您喝酒的。”慕容彥。趙靈溪眼中的暖意瞬間褪去，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扔了。
告訴他，以后不必再來?！北淘聡樍艘惶骸肮?？
您以前最盼著慕容公子……”“我說扔了?！壁w靈溪打斷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從今日起，沒有我的允許，慕容彥踏足公主府半步，就打斷他的腿。
”碧月從未見過這樣的公主，嚇得不敢再多言，慌忙捧著食盒退了出去。
房間里終于安靜下來。趙靈溪走到窗邊，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雕花木窗。
庭院里的海棠樹抽出了新芽，晨露在葉尖滾動，折射出細碎的光。樹下立著一道玄色身影，
身姿挺拔如松，腰間懸著的長劍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他背對著她，
正仰頭看著枝頭初綻的花苞，側(cè)臉線條冷硬，下頜線繃得很緊，聽到開窗聲，他猛地轉(zhuǎn)身。
四目相對的瞬間，趙靈溪的呼吸漏了一拍。是秦風(fēng)。他還活著。他穿著嶄新的侍衛(wèi)服，
眉眼間帶著初入宮廷的青澀。看到窗邊的她，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隨即單膝跪地：“屬下秦風(fēng)，參見公主?！彼念^低著，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露出的脖頸線條干凈利落。趙靈溪看著他，
忽然想起前世他倒在血泊中時，也是這樣微微低著頭，只是那時，再也不會抬頭看她了。
“起來吧。”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秦風(fēng)依言起身，依舊垂著眼，
雙手交握放在身前，姿態(tài)恭敬到疏離。趙靈溪的目光落在他腰間——那里空空如也，
沒有那塊平安佩。也是，現(xiàn)在的他，還沒收到她的賞賜?！斑^來?！彼惺郑?/p>
像喚一只溫順的貓。秦風(fēng)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公主會突然叫他近身，但還是依言上前，
在三步外停下，等待吩咐。趙靈溪打量著他。他比記憶中更清瘦些，肩膀卻很寬，
能看出勁裝下蘊藏的力量。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指腹帶著薄繭，想必是常年練劍磨出來的。
“你叫秦風(fēng)？”她明知故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笆恰！薄皬慕袢掌?，
你就貼身跟著我吧?！壁w靈溪看著他驟然抬起的眼睛，那雙總是藏著情緒的眸子里，
此刻寫滿了難以置信，“除了睡覺，我去哪，你去哪。”秦風(fēng)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聲音有些發(fā)緊：“公主身邊已有護衛(wèi)……”“我只要你?！壁w靈溪打斷他，
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嬌蠻，像前世無數(shù)次對慕容彥那樣，卻在看到秦風(fēng)泛紅的耳尖時，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秦風(fēng)沉默片刻，終是低頭應(yīng)道：“……屬下遵命?！蹦侨找院螅?/p>
趙靈溪開始變著法地“折騰”秦風(fēng)。清晨練劍，她會端著茶盞站在一旁，
故意說：“秦侍衛(wèi)的劍法倒是利落，就是殺氣太重了些，嚇到本宮了?！鼻仫L(fēng)立刻收劍，
單膝跪地請罪，她卻又笑著遞過茶：“逗你的，再練一套給我看看?！彼ь^看她時，
眼中總帶著一絲困惑，像只被主人反復(fù)逗弄的大型犬，卻從未有過半分不耐。午后讀書，
她會把《兵法》推到他面前：“這個‘兵者詭道也’是什么意思？你給我講講。
”秦風(fēng)識字不多，漲紅了臉說不出話。她便湊過去，故意讓發(fā)絲掃過他的耳廓，
一字一句地教他念，感受著他瞬間僵硬的身體和急促的呼吸。
“公主……”他偏過頭避開她的親近，耳尖紅得要滴血?！霸趺戳耍俊彼髦蕟?，
眼底藏著狡黠的笑。“男女授受不親。”他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澳闶俏业氖绦l(wèi)，怕什么？
”趙靈溪合上書卷，指尖輕輕點在他手背上，“還是說，你覺得本宮不配教你？
”秦風(fēng)猛地抽回手，起身后退半步，單膝跪地：“屬下不敢！”看著他緊繃的背影，
趙靈溪的心跳有些亂。她好像……玩得有點過火了。皇家馬場的純種馬性子烈，
趙靈溪卻偏要選最桀驁不馴的那匹“踏雪”。剛翻身上馬，她就驚呼一聲，
裝作重心不穩(wěn)要摔下來的樣子。預(yù)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淡淡的艾草香混著陽光的味道涌入鼻腔，秦風(fēng)一手執(zhí)韁，另一只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
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里?！肮鳎 彼穆曇魩е笈碌念澏?，
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趙靈溪埋在他胸口，感受著他劇烈的心跳，忽然覺得有些愧疚。
她輕輕推了推他：“我沒事，就是嚇了一跳。”秦風(fēng)卻沒放手，直到確認馬已經(jīng)安靜下來，
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抱下馬，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落地時，
他的手不小心擦過她的發(fā)髻，立刻像觸電般縮回，耳尖又紅了?！扒厥绦l(wèi)倒是細心。
”一個帶著嘲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慕容彥不知何時來了，正站在不遠處，手里把玩著馬鞭，
眼神陰鷙地看著秦風(fēng)。趙靈溪立刻挽住秦風(fēng)的胳膊，故意往他身邊靠了靠，
聲音嬌俏：“那是自然，秦侍衛(wèi)可比某些只會說漂亮話的人可靠多了。
”秦風(fēng)的身體瞬間僵住，想要抽回手，卻被趙靈溪死死按住。
慕容彥的臉色沉了下來：“靈溪，注意你的身份，別和一個侍衛(wèi)拉拉扯扯。”“我的身份？
”趙靈溪挑眉，“我的身份就是公主，想讓誰陪，就讓誰陪。倒是慕容公子，私闖皇家馬場，
該當(dāng)何罪？”慕容彥被噎得說不出話，恨恨地瞪了秦風(fēng)一眼，轉(zhuǎn)身拂袖而去。看著他的背影，
趙靈溪松開手，卻發(fā)現(xiàn)秦風(fēng)的手心全是汗?！皣樀搅耍俊彼龁?。秦風(fēng)搖頭，
聲音有些悶：“公主不該為了屬下，得罪慕容公子?！薄拔也皇菫榱四?，”趙靈溪別過臉，
看著遠處的柳樹，“我是看不慣他那副樣子?！痹掚m如此，她的心跳卻有些快。
方才挽住他胳膊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初夏的雨來得急，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窗上，像無數(shù)只手在叩門。趙靈溪批閱完父皇送來的奏折，
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抬頭看向窗外。秦風(fēng)不知何時守在了廊下，
玄色身影在昏黃的宮燈下被拉得很長，雨水打濕了他的肩頭，他卻渾然不覺?！斑M來吧，
外面雨大。”她朝他喊道。秦風(fēng)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來，帶進一股潮濕的寒氣。
他站在門口，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在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安敛?。
”趙靈溪遞過干凈的棉布。他接過，卻只是簡單擦了擦臉，便將布巾疊好放在一旁，
依舊垂手站著。趙靈溪看著他滴水的發(fā)梢，忽然想起前世他為了護她，
渾身濕透跪在雨里求情的樣子。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過來。
”她再次招手。秦風(fēng)依言上前。趙靈溪拿起布巾，踮起腳尖，輕輕擦著他濕漉漉的頭發(fā)。
他的發(fā)質(zhì)很硬，帶著點自然卷，不像慕容彥的頭發(fā)那樣柔軟順滑，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秦風(fēng)的身體瞬間僵住，呼吸都放輕了，像一尊不敢動的石像。趙靈溪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
和微微顫抖的睫毛?！皠e緊張，”她的聲音放柔，“我只是怕你著涼。
”布巾輕輕擦著秦風(fēng)長發(fā)，偶爾指尖勾到打結(jié)的地方，他也只是悶哼一聲。
趙靈溪的心跳漸漸平穩(wěn)，指尖卻有些發(fā)燙。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聲悶響，
像是有什么東西落地。秦風(fēng)的反應(yīng)比誰都快，猛地將趙靈溪護在身后，拔劍出鞘。
窗外黑影一閃，數(shù)支淬了毒的弩箭破窗而入，直直射向趙靈溪！“公主小心！
”秦風(fēng)將她撲倒在地，抱著她滾到了屏風(fēng)后?！班坂汀币宦?，
利箭入肉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扒仫L(fēng)！”趙靈溪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看著插在他背上的弩箭，眼淚瞬間涌出。秦風(fēng)悶哼一聲，卻死死將她按在身下，
聲音嘶?。骸皠e動……”趙靈溪緊緊抱著秦風(fēng)，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和身體的顫抖，
還有源源不斷的溫?zé)嵋后w浸濕她的衣袖——是他的血。幸好外面很快傳來侍衛(wèi)的喊殺聲，
刺客見勢不妙，迅速撤離。趙靈溪立刻推開秦風(fēng)，看著他背后的弩箭，哭得說不出話：“快！
快叫太醫(yī)！”秦風(fēng)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發(fā)紫，顯然中了毒。他卻抓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