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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老抹子 江霧漸漸 6819 字 2025-08-10 13: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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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山蹲在拆遷區(qū)的一座老房子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墻根處一塊帶著水泥痕跡的青磚。

夕陽的余暉穿過布滿灰塵的窗欞,在他滿是溝壑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從帆布工具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個用了三十年的抹子,眼神逐漸柔和,

抹子的黃銅包邊在暮色中泛著溫潤的光澤,木柄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指痕,

那是歲月與汗水共同雕琢的印記?!瓣悗煾担€琢磨呢?這片兒明天就全推平了。

”收廢品的老王蹬著三輪車路過,車斗里的鋼筋廢料叮當(dāng)作響。陳德山?jīng)]有抬頭,

只是用抹子輕輕刮去磚縫里的積灰,動作輕柔得仿佛在伺候當(dāng)世珍寶:“這墻砌得規(guī)矩,

你看這灰縫,勻勻?qū)崒嵉?,三十年都沒鼓包?!彼穆曇衾飵е唤z不易察覺的自豪,

那是對自己手藝的驕傲。老王嗤笑一聲,三輪車顛簸著碾過地上的碎磚:“現(xiàn)在誰還看灰縫?

機(jī)器人一天能砌三層樓,你這老手藝啊,用不上咯?!避囖H在廢墟中留下兩道深深的痕跡,

仿佛在嘲笑這個無活可干的老匠人。陳德山的手指猛地收緊,

抹子的木柄在掌心硌出幾道紅痕。他想起三十年前,師父把這把抹子交到他手上時的場景。

那天也是這樣的黃昏,師父粗糙的手掌包裹著他的手,一遍遍地演示著“三壓兩刮”的手法。

“德山,泥瓦匠的本分就是讓每塊磚都站得穩(wěn)當(dāng),” 師父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房子是人家安身立命的根,咱手里的抹子啊,得有良心?!边@句話,陳德山記了一輩子。

他用這把抹子砌過單元樓,蓋過學(xué)校,修過祠堂。每一道灰縫里都藏著他的匠心,

每一面墻壁都承載著他的責(zé)任。他記得張大爺家的廚房墻要避開灶臺的潮氣,

特意在磚底加了三層防潮砂;記得李寡婦家的墻要留個觀察口,方便她照看孩子,

墻頂還做了圓角,就怕孩子攀爬時磕著碰著。這些藏在磚石里的心思,機(jī)器永遠(yuǎn)不會知道。

-手機(jī)在褲兜里震動起來,打斷了陳德山的回憶。

屏幕上跳躍的“建軍”兩個字讓他皺起了眉頭?!鞍?!你又跑哪兒去了?

我跟你說的保安隊面試,你到底去不去?”兒子陳建軍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

帶著明顯的不耐煩。陳德山摩挲著抹子上的包漿,低聲說:“我在老街區(qū)看看,

這邊有面墻……”“看墻能當(dāng)飯吃嗎?” 陳建軍的聲音陡然拔高,“我跟你說了多少次,

現(xiàn)在沒人找你砌墻了!咱家隔壁的王叔開網(wǎng)約車一個月掙八千,你呢?

守著你那破抹子喝西北風(fēng)?”“這不是破抹子,” 陳德山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心疼,“這是吃飯的家伙,是手藝……”“手藝能供房貸嗎?

能給你未來孫子買奶粉尿布嗎?”陳建軍連珠炮似的發(fā)問,每一句都像錘子敲在陳德山心上,

“下周一必須去面試,不然我就把你那堆破爛全扔了!”電話被粗暴地掛斷,

聽筒里只剩下忙音。陳德山慢慢站起身,膝蓋發(fā)出“咯吱”的抗議聲。

他望著遠(yuǎn)處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玻璃幕墻反射著刺眼的光。那些整齊劃一的建筑里,

沒有他砌的一塊磚。陳德山將抹子輕輕放進(jìn)帆布工具包,

黃銅包邊蹭過帆布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他特意用軟布裹住木柄才拉上拉鏈,

仿佛那不是用了三十年的工具,而是件一碰就碎的瓷器。晚風(fēng)卷著碎磚屑掠過腳踝,

他望著拆遷區(qū)深處漸次亮起的燈火,喉結(jié)忍不住滾動了兩下——建軍說的那些話,

像幾粒堅硬的石子兒,硌得心口發(fā)疼。這三年來,他的瓦刀確實銹得快了。

開發(fā)商的項目經(jīng)理遞煙時總說“陳師傅,您這手藝好是好,就是太慢”,

業(yè)主簽合同時盯著工期表問 “能不能用預(yù)制板趕趕進(jìn)度”。再沒人像當(dāng)年那樣,

蹲在剛砌好的墻根前,

指著灰縫對他豎大拇指;更沒人記得他給張大爺家廚房墻特意做的防潮層,

給李寡婦家院墻留的觀察口。那些藏在磚石里的心思,

在機(jī)器轟鳴的工地上早成了多余的講究。師父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手藝傳三代,

餓不著后代”的聲音還在耳畔,可帆布包里那把抹子的溫度,卻捂不熱心頭的涼。

他靠這抹子給兒子掙過學(xué)費(fèi),給老伴兒抓過藥,給這個家砌過四面墻,

可現(xiàn)在兒子那句“喝西北風(fēng)”像把鈍刀,正一下下割著他的血肉。陳德山蹲下身,

手指插進(jìn)墻根的浮土里。夕陽最后一縷光掠過天際,

遠(yuǎn)處塔吊的影子在暮色里晃成個巨大的問號——難道這雙手捏了一輩子灰漿的力道,

真的比不上冷冰冰的機(jī)械?難道傳承下來的寶貴經(jīng)驗,終究成為了不值一提的老繭?

夜風(fēng)掀起他的衣角,工具包里的抹子仿佛也在輕輕顫動,像在無聲地回應(yīng)他。-拆遷區(qū)偏遠(yuǎn),

陳德山回到家時有些晚了。他輕手輕腳地?fù)Q鞋,卻不小心碰倒了門口的紙箱,

里面的東西嘩啦散落一地?!鞍??”兒媳婦林小雅打開臥室門,“您怎么才回來?

建軍等您吃飯呢?!标惖律蕉紫律硎帐?,借著手機(jī)屏幕的光,

證書——“優(yōu)秀工匠”“技術(shù)能手”“城市建設(shè)貢獻(xiàn)獎”……這些曾經(jīng)讓他無比自豪的榮譽(yù),

如今被塞進(jìn)紙箱,藏在門后?!靶⊙虐。@些東西怎么放這兒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林小雅嘆了口氣,幫著他撿拾:“建軍說占地方,本來想扔了的,我沒讓。爸,

建軍那些話您別往心里去,他就是著急。上次聽說您閃了腰,怕你身體受不住,

況且現(xiàn)在泥瓦活也不好找,他就想著給您找個輕松點的工作。

” 她的手輕輕撫上隆起的腹部,“房貸、車貸還在還,寶寶馬上要出生了,他也是壓力大。

”陳德山沉默著把獎狀疊好,塞進(jìn)紙箱最底層。他知道兒子壓力大,但他無法理解,

為什么生活好了,人卻變得這么急躁。當(dāng)年他用這把抹子一點點砌出這個家的時候,

日子雖然清苦,心里頭卻是踏實的。飯桌上,父子倆都不說話,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陳建軍埋頭扒飯,筷子把碗底戳得砰砰響。林小雅幾次想開口緩和氣氛,

都被陳建軍不耐煩的眼神制止了?!跋轮芤坏拿嬖嚕乙呀?jīng)跟王隊長打好招呼了。

” 陳建軍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早八晚五,管三餐,一個月四千五。

”陳德山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米飯在嘴里變得干澀難咽:“我不去?!薄澳阏f什么?

”陳建軍把碗重重一放,湯水濺到桌布上,“爸!那些泥瓦活過時了!早就沒人做了!

就你還念叨著……”“沒過時!”陳德山猛地站起來,胸口劇烈起伏,

“我砌的墻三十年不倒,我抹的灰縫下雨不滲!這手藝怎么就過時了?

”“現(xiàn)在誰還在乎這些?”陳建軍也站了起來,父子倆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

“人家要的是速度!是效率!你一天能砌多少磚?機(jī)器一小時頂你三天的活!

”“機(jī)器砌的墻能住人嗎?”陳德山的聲音帶著哭腔,“去年城東那棟樓塌了,

那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那是少數(shù)!”陳建軍不耐煩地?fù)]手,“爸,你醒醒吧!

現(xiàn)在是2035年了,沒人需要你那套老古董了!”“老古董?”陳德山后退一步,

難以置信地看著兒子,“你小時候生病,我連夜背著你去醫(yī)院,

回來還得趕工砌墻掙錢給你買藥。那時候你怎么不說這手藝是老古董?

”林小雅趕緊拉住陳建軍:“爸年紀(jì)大了,有話好好說?!?她轉(zhuǎn)向陳德山,柔聲勸道,

“爸,建軍也是為您好,您腰不好,總彎腰砌墻對身體不好。”陳德山看著兒媳婦,

又看看怒氣沖沖的兒子,突然覺得無比疲憊。他慢慢坐下,拿起筷子,卻再也吃不下一口飯。

“我去面試?!彼吐曊f,聲音里充滿了無奈,“但這抹子,我得留著。

”陳建軍臉色緩和了些:“留著就留著吧,放雜物間里?!蹦且煌恚惖律捷氜D(zhuǎn)難眠。

他從床底下翻出一個舊木箱,

里面整齊地碼著各種工具:瓦刀、線墜、水平尺…… 每一件都被打磨得光滑發(fā)亮。

他拿起那把老抹子,借著月光仔細(xì)端詳。木柄上的每一道紋路都熟悉無比,

黃銅包邊上還留著他年輕時不小心磕出的小缺口——那是給鎮(zhèn)里的中學(xué)砌圍墻時,

被鋼筋硌出的印記。這把抹子,見證了他的青春,承載了他的夢想,也支撐起了這個家。

如今,他卻要把它藏進(jìn)雜物間,像埋葬一位老朋友。-面試那天,

陳德山特意穿上了之前一直舍不得穿的襯衫。保安隊的王隊長是他以前的鄰居,看到他來,

熱情地拉著他的手:“德山哥,你可算想通了!咱這活兒輕松,就是看個大門,

登記一下訪客?!标惖律矫銖?qiáng)笑了笑,心里卻像壓著塊石頭。他跟著王隊長熟悉環(huán)境,

看著年輕保安們拿著對講機(jī)說說笑笑,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暗律礁?,你就在這兒登記。

”王隊長指著門衛(wèi)室里的電腦,“簡單得很,往里頭輸入姓名電話就行。

”陳德山呆呆地看著亮光的屏幕,手指有些發(fā)顫。他這輩子跟水泥磚頭打交道,

對這種高科技的玩意兒一竅不通?!拔摇也粫秒娔X。”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王隊長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沒事沒事,我教你。很簡單的,就像玩手機(jī)一樣。

”可陳德山學(xué)了半天,還是記不住那些操作步驟。他看著鍵盤上密密麻麻的字母,

感覺比記復(fù)雜的建筑圖紙還難?!耙弧疫€是走吧?!彼行┚趩实卣f,

“這活兒我干不了。”王隊長嘆了口氣:“德山哥,咱之前做了這么久的鄰居,

你的情況我還不清楚?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實建軍跟我說了,他就是怕你累著。

要不這樣,你先在這兒適應(yīng)幾天,實在不行再說?!标惖律姜q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不想讓兒子失望,更不想承認(rèn)自己真的老了,沒用了。然而,現(xiàn)實比他想象的更復(fù)雜。

他總是記不住電腦操作,常常把訪客信息登記錯。年輕保安們雖然表面上客客氣氣喊他陳叔,

但他能感覺到他們眼里的嘲笑和不耐煩。有一次,他因為不會用掃碼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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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0 13:1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