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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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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

趙執(zhí)事那張黑臉就出現(xiàn)在我的破茅屋門口。

門板被他拍得快要散架。

“許枕雪!滾出來!”

我揉著眼睛拉開門。

晨風(fēng)灌進(jìn)來。

有點涼。

“趙執(zhí)事?!?/p>

“你干的好事!”他劈頭就罵,“聚靈草不澆!藥圃的雜草除得亂七八糟!鐵線藤一根沒交!林啾師妹告到我這兒了!你還有什么話說?”

林啾。

原來那個鵝黃衣服的少女叫林啾。

“水車壞了?!蔽艺f。

“壞了不知道報修?引水訣不會?引氣入體總該會吧?別告訴我你連引氣入體都沒完成!”

“沒有?!蔽液苷\實。

他像被掐住了脖子。

眼珠子瞪出來。

“入……入門三個月!引氣入體都沒完成?你天天在干什么?!”

“睡覺?!蔽艺f。

他胸口劇烈起伏。

臉從黑轉(zhuǎn)青。

指著我。

“好!好一個睡覺!掌門師伯真是……真是收了個‘好’徒弟!”

他咬牙切齒。

“聚靈草不用你管了!藥圃的雜草也不用你除了!”

我眼睛亮了一下。

“從今天起!你就給我去打掃山門!”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從山腳第一級臺階!到山頂宗門牌樓!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級!每天掃三遍!掃不干凈!一粒辟谷丹也別想領(lǐng)!”

辟谷丹。

外門弟子唯一的伙食。

一天一粒。

管飽。

沒它。

就得餓肚子。

“哦?!蔽覒?yīng)了一聲。

趙執(zhí)事拂袖而去。

刮起一陣?yán)滹L(fēng)。

山門前的青石臺階。

很長。

一級一級。

蜿蜒向上。

隱沒在云霧里。

石階上積著落葉。

沾著泥土。

偶爾還有鳥糞。

山風(fēng)挺大。

吹得人衣袂翻飛。

我領(lǐng)到了一把新掃帚。

竹枝扎的。

比那把破鐮刀強(qiáng)點。

但不多。

我拎著掃帚。

走到山腳第一級臺階前。

開始掃。

掃帚劃過青石面。

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掃掉落葉。

掃掉浮塵。

掃掉鳥糞。

掃干凈一級。

往上走一級。

再掃。

單調(diào)。

重復(fù)。

山風(fēng)吹過樹林。

嗚嗚地響。

像某種低沉的歌謠。

陽光曬著后背。

暖洋洋的。

掃到第一百級臺階的時候。

我的眼皮又開始發(fā)沉。

掃帚機(jī)械地?fù)]動。

腳步有點飄。

前面臺階拐角處。

有一小塊平坦的空地。

旁邊長著一棵老松樹。

枝干虬結(jié)。

樹冠像把大傘。

投下濃密的陰涼。

樹根周圍。

積了厚厚一層松針。

金黃。

松軟。

像天然的床墊。

我拖著掃帚走過去。

把掃帚靠在老松粗糙的樹干上。

然后在那層厚厚的松針上躺了下來。

松針很軟。

帶著陽光曬過的干燥氣息。

還有松脂特有的清香。

風(fēng)從松針縫隙里吹過。

聲音變得很輕柔。

我翻了個身。

臉埋進(jìn)松軟的“毯子”里。

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臉上有點癢。

像是小蟲子在爬。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

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蹲在我面前。

歪著小腦袋。

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

小爪子還保持著伸出來的姿勢。

大概剛才就是它用小爪子碰我的臉。

見我醒了。

它嗖地一下竄上松樹。

躲在一根橫枝后面。

探出半個腦袋。

警惕地打量我。

我坐起身。

松針沾了滿頭滿身。

我懶得拍。

看著那只小松鼠。

它毛色是棕黃的。

尾巴蓬松。

很可愛。

我摸了摸衣兜。

空的。

昨天那粒辟谷丹吃完了。

新的還沒領(lǐng)。

小松鼠在樹枝上跳了幾下。

發(fā)出“嘰嘰”的叫聲。

它似乎不太怕我了。

又溜下來。

在離我不遠(yuǎn)的松針堆里刨。

小爪子飛快。

刨出幾顆深棕色的松子。

它抱起一顆。

小嘴啃得飛快。

啃完松子肉。

把殼丟在一邊。

又去抱另一顆。

我看了一會兒。

肚子有點咕咕叫。

目光落在它丟下的松子殼上。

殼裂開的地方。

露出里面飽滿的松子仁。

我伸出手。

撿起一顆它還沒來得及啃的松子。

外殼很硬。

我學(xué)著它的樣子。

用指甲摳。

摳不動。

用牙咬。

嘎嘣。

牙差點硌掉。

松子殼上多了個淺淺的牙印。

小松鼠停下啃食。

抱著松子。

又歪頭看我。

像是在嘲笑。

我放棄了。

把松子放回它刨出來的小坑旁邊。

小松鼠看看松子。

又看看我。

嗖地竄過來。

飛快地抱起那顆松子。

又竄回樹上。

躲進(jìn)濃密的枝葉里。

啃松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嘰嘰喳喳。

像是在炫耀。

我靠著老松樹干。

聽著風(fēng)聲。

松濤聲。

松鼠啃松子的聲音。

肚子叫的聲音。

慢慢閉上眼睛。

又睡著了。

我是被踢醒的。

腳尖踢在我小腿上。

不重。

但足夠驚醒。

我睜開眼。

夕陽的金光刺得眼睛發(fā)酸。

一雙黑底金紋的靴子。

又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和入門大典那天一樣。

只是鞋尖沾的灰更多了。

“許枕雪!”趙執(zhí)事的聲音比山風(fēng)還冷,“讓你打掃山門!你在這兒挺尸?”

我扶著樹干站起來。

松針簌簌往下掉。

“掃了多少級了?”他目光掃過下方長長的、干凈的臺階,又落在我身上,“嗯?問你話!”

“一百級。”我說。

他猛地吸了口氣。

像是要爆炸。

“一天!一天你就掃了一百級?!”他指著上方望不到頭的、落滿樹葉的石階,“九千九百九十九級!你打算掃到猴年馬月?!”

“掃不完。”我很誠實。

“你!”他手指頭快戳到我鼻子上了,“混賬!你這種廢物點心!就不該留在青云宗!簡直是宗門的恥辱!”

他胸膛劇烈起伏。

臉漲成豬肝色。

“從今天起!辟谷丹停了!掃不完山門!你就餓著!我看你能挺幾天!”

他惡狠狠地丟下話。

轉(zhuǎn)身。

大步流星地走了。

衣袍帶起的風(fēng)。

卷起幾片落葉。

沒辟谷丹。

真的會餓。

第一天。

還好。

就是肚子里空落落的。

山風(fēng)灌進(jìn)去。

有點涼。

掃臺階的時候。

力氣有點小。

掃帚揮得慢。

掃到第一百五十級。

我又在老松樹下的松針堆里躺下了。

餓著肚子睡覺。

不太舒服。

第二天。

更餓了。

前胸貼后背。

走路腿發(fā)飄。

掃帚都拿不穩(wěn)。

掃臺階像在拖地。

只掃了八十級。

就癱在老松樹下。

連松針都不想躺了。

直接靠著樹干。

閉著眼。

節(jié)省體力。

那只小松鼠又來了。

這次它膽子大了些。

離我更近。

小爪子抱著松子。

啃得咔嚓咔嚓響。

聲音特別清脆。

特別折磨人。

我咽了咽口水。

喉嚨干得發(fā)緊。

第三天。

我連掃帚都提不動了。

勉強(qiáng)挪到老松樹下。

靠著樹干滑坐下去。

眼前發(fā)花。

耳朵里嗡嗡響。

小松鼠蹲在我面前。

黑豆眼盯著我。

它放下啃了一半的松子。

轉(zhuǎn)身飛快地爬上樹。

過了一會兒。

它又溜下來。

小嘴里叼著個東西。

它把東西放在我腳邊的松針上。

是一顆完整的、飽滿的松子。

然后它飛快地竄回樹上。

躲在枝葉后面。

只露出一點小腦袋。

看著我。

我慢慢伸出手。

撿起那顆松子。

殼很硬。

我看了它一眼。

它的小腦袋縮回去一點。

又探出來。

我試著用指甲摳松子殼的縫隙。

還是摳不動。

最后。

我把松子放進(jìn)嘴里。

用大牙。

用盡全身的力氣。

狠狠一咬!

嘎嘣!

松子殼裂開了。

一股帶著松木清香的油脂味彌漫在嘴里。

我小心地吐出碎殼。

把里面白嫩的松子仁卷出來。

嚼碎。

咽下去。

很小的一粒。

但那股油脂的香味。

順著喉嚨滑下去。

像是一點微弱的火星。

掉進(jìn)了冰冷的灶膛。

雖然沒能點燃什么。

但至少。

沒那么冷了。

我抬起頭。

看向樹上。

小松鼠不見了。

松濤陣陣。

夕陽把松針染成一片金紅。

接下來的日子。

我依舊掃臺階。

掃得很慢。

但每天都掃一點。

掃到哪里算哪里。

累了。

就回到老松樹下。

靠著樹干。

看天。

看云。

看那只小松鼠蹦來跳去。

它似乎習(xí)慣了我在樹下。

膽子越來越大。

有時會溜到我腳邊。

撿拾掉落的松子碎屑。

有時會好奇地用小爪子碰碰我的破草鞋。

它不再給我叼完整的松子了。

但偶爾。

會丟下一顆啃了一半的。

或者沒啃干凈的。

我撿起來。

把里面殘留的松子仁摳出來吃掉。

帶著點它的口水。

我不嫌棄。

辟谷丹沒了。

這點東西。

吊著我的命。

趙執(zhí)事偶爾會黑著臉從石階上經(jīng)過。

去山下辦事。

或者回來。

每次看到我。

他臉色就更黑一分。

像鍋底刷了墨。

他不再罵我。

大概是覺得罵也白費力氣。

只是冷冷地哼一聲。

拂袖而去。

林啾也來過一次。

她好像接了任務(wù)下山。

回來時看到我坐在松樹下。

啃著一顆被松鼠丟棄的、只剩小半粒仁的松子。

她停下腳步。

漂亮的杏眼里。

不再是單純的厭惡和憤怒。

多了點別的。

像是看路邊的野狗。

又有點困惑。

“你……就吃這個?”

我沒理她。

專心地把那點松子仁碎末舔進(jìn)嘴里。

她站了一會兒。

沒再說什么。

轉(zhuǎn)身走了。

鵝黃的裙擺消失在石階上方。

日子像山間的風(fēng)。

不緊不慢地吹。

臺階掃到快兩千級的時候。

秋天深了。

山里的風(fēng)帶了寒意。

松針落得更密。

金黃鋪滿石階。

掃起來沙沙響。

落葉太厚。

掃帚都快拖不動了。

那只小松鼠也忙了起來。

它不再經(jīng)常溜下來。

而是忙著在樹洞里儲存過冬的松子。

偶爾露個頭。

毛色似乎更蓬松了些。

這天下午。

我掃到兩千一百級。

累得不行。

回到老松樹下歇著。

剛坐下。

頭頂傳來一陣急促的“嘰嘰嘰”叫聲。

很尖銳。

帶著驚恐。

我抬頭。

那只小松鼠正瘋狂地在樹枝間跳躍。

追著什么東西。

一道灰影。

快得像閃電。

在樹枝間穿梭。

是只體型比松鼠大一圈的貂!

尖嘴。

細(xì)長身子。

毛色灰暗。

動作極其靈活。

它嘴里叼著一個東西。

毛茸茸的。

是小松鼠儲存在某個樹洞里的松子袋!

小松鼠急瘋了。

追著灰貂又叫又跳。

試圖撲上去搶。

可灰貂太靈活。

總是能輕易避開。

灰貂似乎玩夠了。

叼著鼓鼓囊囊的松子袋。

朝更高的樹梢竄去。

小松鼠絕望地尖叫著。

眼看追不上。

它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從樹上竄了下來!

不是逃跑。

而是直直地?fù)湎蛭遥?/p>

它像個小炮彈。

砸在我懷里。

小爪子緊緊抓住我破舊的衣襟。

黑豆眼里全是驚恐和乞求。

它回頭望著樹梢上叼著它過冬口糧的灰貂。

又看看我。

小身子瑟瑟發(fā)抖。

發(fā)出哀哀的叫聲。

樹梢上。

灰貂停在一根細(xì)枝上。

居高臨下。

冰冷的眼睛掃過樹下。

帶著點嘲弄。

它似乎覺得樹下那個瘦巴巴的人類毫無威脅。

叼著松子袋。

準(zhǔn)備揚(yáng)長而去。

懷里的小東西抖得更厲害了。

喉嚨里發(fā)出嗚咽。

我低頭。

看著它。

小爪子把我的衣襟抓得更緊。

黑亮的眼睛里。

映著我沒什么表情的臉。

樹梢上。

灰貂動了。

后腿一蹬。

就要竄向另一棵更高的樹。

我抬起手。

動作不快。

甚至有點懶洋洋。

手指朝著灰貂的方向。

虛虛一彈。

什么光。

什么氣。

什么聲響。

都沒有。

就像彈走一??床灰姷幕覊m。

已經(jīng)躍起在空中的灰貂。

身體猛地一僵!

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住。

直直地從半空中。

掉了下來!

噗通。

砸在厚厚的松針上。

松子袋從它嘴里滾落。

灰貂摔懵了。

掙扎著想爬起來。

四肢卻像灌了鉛。

軟綿綿地使不上力。

只能徒勞地在松針上扭動。

發(fā)出驚恐的“吱吱”聲。

懷里的小松鼠不抖了。

它愣愣地看著那只摔下來動彈不得的灰貂。

又仰起小腦袋。

看看我。

黑豆眼里全是茫然。

我松開手。

它立刻從我懷里跳下去。

飛快地竄到灰貂旁邊。

叼起自己的松子袋。

轉(zhuǎn)身就跑。

跑了幾步。

又停下。

回頭看了我一眼。

然后飛快地竄回樹上。

鉆進(jìn)它的樹洞里。

不見了。

地上。

那只灰貂還在徒勞地扭動。

眼神驚恐。

我懶得看它。

重新靠回樹干。

閉上眼睛。

山風(fēng)帶著涼意吹過。

松濤陣陣。

像是低沉的嘆息。

日子繼續(xù)。

臺階掃到三千級。

冬天來了。

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

我正蜷在老松樹下的松針堆里。

松針上積了薄薄一層雪。

像撒了糖霜。

冷風(fēng)從破衣爛衫的縫隙里鉆進(jìn)來。


更新時間:2025-08-10 16: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