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呼大作,宮墻旁的臘梅掛了一樹的雪,京城的冬天愈發(fā)寒冷了。
雪沫子簌簌落在我的衣襟之上,連著晾曬好幾日都是潮乎乎的。
身為皇帝的貼身起居注史官,我往蕭朝銘的福寧殿跑得愈加頻繁了。
倒不是我有多么的敬業(yè),而是源于這狗皇帝扣了我半月的俸祿。
在宮里的日子,少不得人情事故,處處都是需要花銀子的地方,更遑論我這樣的孤女在京城,更是無人幫襯。
師父縱是幫了我許多,我也不好意思向師父開口借錢,只得緊衣縮食。
宮里的炭火每人是有份例的,分到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自然是不多的,只能花銀子去買。
我固然也舍不得這份錢,只得每日在蕭朝銘那多待些時候,借著福寧殿的地龍,受寒的時候倒也不多。
皇帝居住的地方自是不一樣,無論外邊如何嚴寒,福寧殿永遠是溫暖如春,甚至可以說是溫暖到近乎奢侈。
我望著窗外飄動的雪,厚厚的宮墻被雪色包裹著只露出為數(shù)不多的朱紅色。
不知怎的,腦海里想起了前世滅五國,伐諸侯戰(zhàn)死沙場的戰(zhàn)士們臥雪眠霜,流的鮮血也正如這般,甚至比這宮墻還要紅上幾倍。
俗話道“飲水思源”,縱是建國幾載,權(quán)貴的生活也不該如此奢侈才是,我慨嘆,心中不免激蕩,不由得揚起手中的筆在小冊子上又“參”了他一本。
忘本!
我暗自瞥了蕭朝銘一眼,只見蕭朝銘執(zhí)筆似在書案上寫著什么,畫著什么,模樣很是認真。
蕭朝銘的生活很是簡單,除了上朝下朝,召見大臣下屬,批閱奏責文書之外,有閑暇時間便開始搗鼓他的畫作。
畫作時看似很是專注享受,但畫完看著畫作微蹙的眉頭又流露出幾分深藏的哀痛。
在一旁服侍多年的劉公公尚且不敢上前去觀看,我自是不會自討沒趣。
沒人敢知道他畫的是什么,我也不甚感興趣,沉悶著打了一個哈欠。
忽的,只聞殿外傳來腳步聲。
「陛下,貴妃娘娘又來給你送夜點了?!?/p>
太監(jiān)上前回報道。
「陛下,今日大雪,太后娘娘在慈寧宮設(shè)了暖宴,邀六宮姐妹同賞雪景呢,只可惜陛下抽不開身,不能到臨,臣妾想著,特地給陛下送來了御膳房做的雪花酥,這酥入口即化,最是暖胃,妾身知道陛下憂心國事,可也要注意龍體呢?!?/p>
一抬頭,便見姜毓寧又風姿綽約的來噓寒問暖了。
仿佛不隔幾日,她便會來上一遭。
可蕭朝銘仿佛向來沒有進夜膳的習慣,多次婉拒,可姜毓寧仿若依舊不改。
蕭朝銘不常步入后宮,這后宮的妃嬪們連爭寵都沒法爭,素日安靜得很。
姜毓寧此舉,不過是要彰顯自己的溫良賢淑,又昭示自己的獨攬圣寵,她對此樂此不疲。
無法,左不過三言兩語把她打發(fā)了,送來的夜點湯食第二日也全然浪費了。
時值大雪,我有些恍惚。
前世父兄阿母還在世時,阿兄夜獵回來,設(shè)宴賞雪,一家子圍著小火爐吃吃喝喝,有說有笑,好不快活。
阿母怕烤著的鹿肉夾生,壞了肚子,每次總要讓阿兄嘗過熟透沒,才切好后放入我的碗中。
阿兄笑著打趣「到底是皇家愛長子,百姓疼幺兒,娘,兒子這還要上陣殺敵呢,若是吃壞了肚子連劍都握不住,可如何是好?」
阿母不以為意「渾說什么,你自小皮實,最是皮糙肉厚,你妹妹身子骨弱,自然是要多疼些」
我少不經(jīng)事,笑道「阿兄若真劍都執(zhí)不起了,索性倒地裝死便是了,還能躲過一劫呢?!?/p>
眾人皆笑了,阿父用筷子敲了敲我的腦袋笑道「我們沈家三代為將,好兒郎自當馬革裹尸,這哪有做逃兵的理兒?」
后來,沈家兒郎們在戰(zhàn)場上視死如歸,雙雙殞命,成了百姓們口中的傳奇和英雄。
朝廷追封的圣旨一道接一道,哀榮備至。
這天底下,終是徒留我一個孤寡之人了。
想到這兒,眼眶濕潤,我不由得偷偷抹了抹眼淚。
忽聞有人笑一聲。
「委屈了?」
蕭朝銘坦然坐于上座,睨著眼看我。
我不解。
「朕不過是罰了你半月的俸祿,觀你這每日對朕多有怨念也就罷了,這會子還委屈上了?」
「……」
分明不是為這事,這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膚淺。
我抿抿唇,解釋「陛下說笑了,微臣心中感念皇恩,何來對陛下怨念一說?只是今日大雪,微臣想起以前隨家人駐扎營地闔家團圓的場景,不由得悲從心來罷了?!?/p>
「既是如此,朕便放你幾天假回家團圓?!?/p>
蕭朝銘說得坦蕩。
我卻苦笑「多謝陛下恩典,只是微臣的家人早已殞命犧牲,微臣并無還家的期許,也無家可還了……」
許是我的聲音夾雜著幾分哽咽,又或者是蕭朝銘難得有閑情。
竟揚了揚下巴示意我接著說下去……
前世的苦水仿若是在這一刻倒完了。
可聽著聽著,蕭朝銘蹙眉,不知為何,示意我不用再說下去了。
我倒也不意外,畢竟前世我縱然是他的妻子、皇后,蕭朝銘聽我說話也算不得有耐心。
劉公公動容,感慨道「陛下,戰(zhàn)亂無情,這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蕭朝銘不置可否,賞了我一些金銀綢緞以作撫慰。
忽的,蕭朝銘問。
「你這左手寫字的習慣是從何時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