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北的吊橋每三個月準時被玄煞妖王“破壞”。次日黎明前,又會被他默默修葺一新。
村民田地被毀,他連夜用妖法降下甘霖。惡匪劫掠村莊,他扛著“屠村”大旗把人嚇跑。
直到村民忍無可忍,舉著火把沖進他洞府:“玄煞!你根本不會作惡!”昏暗燈光下,
他捏著給留守兒童縫的書包,結結巴巴:“誰、誰說的!
本座只是……把屠村計劃推遲了而已!”---青石村北,那道橫跨黑水澗的破舊吊橋,
像是中了某種不可解的詛咒。每隔三個月,準得跟山神廟里那口老掉牙的銅鐘報時一樣,
橋必定會“壞”。有時是幾塊厚實的橋板憑空消失,
留下幾個猙獰的大窟窿;有時是承重的粗麻繩齊刷刷斷掉,
斷口利落得像是被無形的刀鋒削過。消息傳開,村里人便只無奈地搖頭嘆息:“唉,
又是玄煞老魔頭!準是那魔頭干的!”人們口中咬牙切齒的“魔頭”,
便是盤踞在村后那座常年云霧繚繞、喚作“棲霞峰”的頂上的妖王,玄煞。
村口立了塊飽經(jīng)風霜的石碑,
上面還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用力極深的大字——“玄煞老魔屠村處”。字跡旁,
幾只半大的野貓倒是在陽光下睡得正酣,肚皮一起一伏,
給這“兇地”平添了幾分荒誕的暖意。然而奇事總在夜里發(fā)生。
無論那橋被“破壞”得如何徹底不堪,只要熬過那沉沉的黑夜,
待到東方天際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第一縷晨光小心翼翼地探向山澗時,
前去探看的村民總會愣在原地。那橋,竟又完好無損地懸在那兒了!
朽壞的橋板被換成了厚實的新木料,打磨得光滑;斷裂的繩索也換成了更粗韌的藤索,
牢牢地縛緊在粗壯的木樁上,甚至比原先還要結實幾分。橋頭泥地里,
總能看到幾個深深的大腳印,
印子邊緣繚繞著一縷若有似無、帶著山林寒氣的青黑色妖氣——正是玄煞那獨一份的標記。
村東趙老伯家的三畝薄田遭了旱魃,眼看綠油油的禾苗一點點蔫黃垂死,
一家老小的指望都要化灰。趙老伯蹲在地頭,旱煙抽了一鍋又一鍋,
愁得白發(fā)似乎一夜之間又添了許多?!疤鞖⒌暮调砂 彼麥啙岬睦涎弁斄训奶锿?,
喃喃咒罵著,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是夜,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陰云沉沉壓低了天幕,
將星月盡數(shù)吞沒。棲霞峰頂?shù)姆较颍[約傳來一聲低沉的咆哮,
穿破死寂的夜:“青石村的螻蟻們!本座玄煞,
今日便要爾等嘗嘗……呃……焦土千里的滋味!哈!哈!哈!”那笑聲刻意拔得極高,
帶著一種生硬的夸張,在空曠的山野間撞出空洞的回響,聽著莫名有些底氣不足的滑稽。
緊接著,狂風毫無預兆地卷起!風中裹挾著濃郁得化不開的水汽,冰涼刺骨。那風盤旋著,
發(fā)出嗚嗚的怪嘯,仿佛真有無形的大手在攪動天穹。不多時,
沉甸甸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越下越急,越下越密,很快連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雨幕。
趙老伯被驚雷般的雨聲吵醒,一骨碌爬起來沖到門口,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清冽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外面已是水汽彌漫的世界。他借著閃電撕裂夜幕的剎那光亮,
看清了自家田地的景象——雨水正歡快地匯入干渴的裂縫,枯黃的禾苗在雨幕中舒展著葉片,
貪婪地吮吸著這從天而降的甘霖?!袄咸鞝旈_眼?。 壁w老伯激動得聲音發(fā)顫,
雙手合十就要拜天。可就在他低頭的一瞬,眼角余光猛地瞥見田埂盡頭,
一個模糊的高大黑影正迅速隱入雨幕深處,消失不見。那黑影離去的方向,
赫然指向云霧繚繞的棲霞峰頂。雨后的清晨,趙老伯在濕漉漉的田埂上,
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巧的油紙包。紙包上,
用極其拙劣、仿佛初學寫字的孩童般歪歪扭扭的筆跡寫著幾個墨字:“玄煞魔焰焚天灰燼”。
他疑惑地打開紙包,里面竟是幾塊還帶著余溫、散發(fā)著誘人甜香的桂花米糕。那香氣,
是村里王寡婦獨門的手藝。趙老伯捏著米糕,看看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峰,
又看看田里喝飽了水、重新挺直腰桿的禾苗,臉上的皺紋深深擠在一起,困惑地撓了撓頭。
更大的風波,在兩個月后一個悶熱的夏夜襲來。一伙不知從哪里流竄來的兇悍山匪,
趁著夜色如餓狼般撲進了青石村。他們踹開簡陋的柴門,火把映照著猙獰貪婪的面孔,
鋼刀在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芒。
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嚎、粗野的呵斥和打砸聲瞬間撕裂了村莊的寧靜,恐懼像濃稠的墨汁,
迅速在夜色里洇開。就在這絕望的喧囂達到頂點時,棲霞峰頂,
一道刺目的紅光驟然沖天而起!那紅光如同粘稠的血,帶著令人心悸的邪異氣息,
瞬間染紅了半邊夜空,連月亮都仿佛被潑上了一層污血。
一個洪亮、刻意扭曲得如同破鑼、卻又努力想裝出兇神惡煞腔調的聲音,
借助某種強大的妖力,如同滾雷般轟隆隆碾過整個村莊:“呔!哪來的雜碎!
竟敢在玄煞爺爺?shù)牡乇P上撒野?不知死字怎么寫嗎?此村,乃本座圈定之血食!
爾等腌臜蠢物,也配染指?滾!否則……哼哼……本座即刻便下山,將爾等連同這破村子,
一并碾作齏粉!屠!屠村!片甲不留!”那“屠村”二字喊得尤其用力,甚至破了音,
尾調尖利地拔高,帶著一種強撐出來的虛張聲勢。緊接著,一面巨大得離譜的暗紅色旗幟,
突兀地出現(xiàn)在村口那棵最高的老槐樹頂端!旗幟被夜風吹得獵獵狂舞,
上面兩個碩大的墨字“屠村”,在血紅妖光的映襯下,張牙舞爪,觸目驚心。
這突如其來的“攪局者”和那面邪氣凜然的“屠村”旗,讓正在逞兇的山匪們猛地一窒。
他們面面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棲霞峰上那位兇名在外的“玄煞妖王”,可不是他們這種小毛賊惹得起的!
領頭的匪首臉色變幻數(shù)下,終究不敢拿命去賭那魔頭是不是在虛張聲勢,
狠狠啐了一口:“媽的!晦氣!碰上硬茬子了!撤!快撤!” 匪徒們如蒙大赦,
連搶到手的些許財物都顧不上拿穩(wěn),連滾帶爬地消失在村外的黑暗里,
留下驚魂未定的村民和一片狼藉。村民們驚魂甫定,
看著村口那面還在風中囂張招展的“屠村”旗,又望向紅光漸漸隱沒的棲霞峰頂,
神情復雜到了極點。幾個膽大的年輕后生爬上老槐樹,
七手八腳地把那面沉甸甸的旗幟扯了下來。布料入手,竟是上好的厚實棉布,
針腳雖然粗大笨拙,卻縫得異常結實。
有人小聲嘀咕:“這旗子……料子真不賴啊……”類似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
如同溪流般匯入青石村的日子。王嬸子家被野豬拱塌的山墻,
量用新砍的圓木和山石重新壘砌得結結實實;村西頭李寡婦家那個淘氣掉進冰窟窿的皮小子,
被發(fā)現(xiàn)時裹著一件帶著山林清冽氣息、明顯寬大許多的舊袍子,哆哆嗦嗦地躺在自家院門口,
懷里還揣著一個熱乎乎的油紙包,里面是幾塊甜膩的麥芽糖,
紙上照例是歪歪扭扭的“玄煞蝕骨糖”字樣……每一次,
那標志性的、努力裝腔作勢的咆哮總會在事發(fā)前后準時響起,
翻來覆去無非是“本座要屠村”、“爾等皆為血食”、“定叫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類,
喊得一次比一次賣力,一次比一次……詞窮。村民們起初是恐懼,后來是疑惑,再后來,
當恐懼和疑惑漸漸被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啼笑皆非的麻木取代后,
一股更強烈的情緒終于如同壓抑已久的熔巖,在無聲的傳遞和眼神的交匯中積蓄、翻涌,
最終沖破了忍耐的堤壩。“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老村長在祠堂昏黃的油燈下,
猛地一拍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桌子,震得桌上的粗瓷碗都跳了一下,“這算怎么回事????
那玄煞……他到底想干什么?天天喊著屠村,喊了**年了!他屠了誰了?
他除了修橋、下雨、嚇跑土匪、救人……他還干了啥?”“就是!”趙老伯接口,聲音洪亮,
帶著點被愚弄的憤懣,“我地里的苗,是他澆活的!匪是他嚇跑的!我孫兒落水,
是他撈起來的!還塞糖!那糖紙上的字寫得……嘖嘖,比我那剛開蒙的孫子還難看!
”“還有那旗子!”一個曾爬上樹拆旗的后生嚷道,“料子多好!白白糟蹋了!
”“還有那米糕!那桂花米糕!香是香,可每次都說是‘魔焰焚天灰燼’!
老頭子我吃了好幾回‘灰燼’了,也沒見毒死!”“他……他是不是……”人群里,
李寡婦怯生生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像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是不是根本就不會作惡???
”這句話如同點燃了引信。祠堂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轟”地一聲炸開了鍋!“對!
我看像!”“哪有這么行善積德的魔頭?”“整天喊著要屠村,
村口石碑上刻的字都快被野貓磨平了!”“走!找他問個明白去!
”血氣方剛的年輕后生們早已按捺不住,抄起了鋤頭、柴刀、火把,眼中燃燒的不再是恐懼,
而是一種被長久戲弄后急于尋求真相的急切火焰。“對!找他去!
問問他這‘屠村’到底屠到哪年哪月!”人群被徹底點燃了?;鸸庑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