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悅是被油條下鍋的滋啦聲喚醒的。她躺在閣樓低矮的木板床上,能聽見樓下早餐攤夫妻的拌嘴聲:"讓你少放明礬非不聽,昨兒老劉頭咳了半宿!"
"你懂個屁!不加明礬能這么脆?"男人甩著長筷子敲鍋沿,"趕緊把豆?jié){端給三號桌,那個穿花裙的婆娘催三回了。"
晨光從瓦縫漏進來,在霉斑斑的墻面上織成光網(wǎng)。這是老城區(qū)的筒子樓,房東阿婆收留她時說:"丫頭只管住,但別開燈,最近查暫住證的狗腿子多。"
樓下飄來芝麻醬的香氣,齊悅摸索著爬起來。肋骨的傷還在疼,但比昨晚好多了。她掀開窗簾一角,看見菜市口已經(jīng)支起各色攤子:賣活雞的跛腳張正給雞灌沙子,賣水產(chǎn)的胖嬸把死魚混進活魚堆,戴紅袖章的城管晃到跟前時,所有人又都成了遵紀守法的良民。
"阿妹,喝粥。"阿婆端著搪瓷碗進來,碗沿磕掉瓷的地方用膠布纏著,"加了豬肝,補血的。"
齊悅接過碗,發(fā)現(xiàn)碗底沉著枚生銹的鑰匙。"這是?"
"后巷公廁第三個隔間,"阿婆壓低聲,"有個腌酸菜的缸子。"老人布滿裂口的手突然抓住她手腕,"今早有生面孔在打聽穿灰外套的女人,你那個帶血的褂子,我給埋煤堆里了。"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騷動。齊悅從閣樓氣窗望出去,三個穿皮衣的男人正在早餐攤前比劃,領(lǐng)頭的脖子上有道蜈蚣疤,正是王強葬禮上見過的打手。
"有沒有見過這么高的女人?"蜈蚣疤拿手機懟到老板娘臉上,"腿腳不利索的。"
老板娘舀豆?jié){的手穩(wěn)得很:"哎呦大哥,咱這早市南來北往的..."突然提高嗓門,"二狗子!你媳婦要的豆腐腦還送不送了?"
齊悅心頭一緊。二狗子是房東阿婆的傻兒子,這會正蹲在街角玩螞蟻。只見他蹦起來就往樓里沖,邊跑邊嚷:"要灑了要灑了!"
蜈蚣疤瞇起眼,抬腳要跟上來。賣鹵煮的老孫頭突然掀翻煤爐,通紅的炭塊滾到那伙人腳邊:"著火了!快救火??!"
人群頓時炸了鍋。跛腳張的雞籠被撞開,十幾只灌了沙子的母雞撲棱著飛上屋頂。胖嬸趁機把一桶魚內(nèi)臟潑向皮衣男,黏糊糊的魚鰾掛在蜈蚣疤臉上,活像戴了頂腥臭的王冠。
齊悅抓起破布包就要翻窗,卻被阿婆按?。?走暗道。"老人掀開床板,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順著煤道滑到底,是廢品站老王頭的窩棚。"
潮濕的煤渣擦著后背,齊悅聽見頭頂傳來砸門聲。滑到盡頭時,一雙粗糙的大手接住了她。
"齊丫頭?"老王頭舉著礦燈,缺了門牙的嘴直漏風,"李姑娘讓我候著你呢。"
窩棚里堆滿舊家電,顯像管電視機屏幕上積了厚厚的灰。老頭從冰箱里掏出個塑料袋:"你妹子留的。"里面是沾著魚鱗的防水手機,還有張皺巴巴的紙條:
"姐,我去找腌酸菜的鑰匙。胖頭魚說王強的賬本在碼頭冷庫,跟帶魚裝箱了。你千萬躲好,別信穿制服的——連賣保險的都不能信!"
齊悅鼻子發(fā)酸。紙條背面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跟李夢當初在車間記工時畫的一模一樣。
城南碼頭,咸腥的海風里混著柴油味。李夢蹲在卸貨區(qū)鐵皮棚下,看著吊車把成箱的帶魚運往冷庫。她裹著胖嬸給的舊棉襖,頭發(fā)用頭油抹得油光發(fā)亮,活像個倒賣魚獲的二道販子。
"大妹子,新來的?"旁邊賣麻繩的老漢遞來煙鍋,"這趟船帶魚不新鮮,要買等下午那批。"
李夢擺擺手,故意粗著嗓子:"等個屁!東街菜場的老王八蛋催命似的。"她踢了踢腳邊的空泡沫箱,"大哥知道冷庫咋走不?"
老漢剛要指路,突然變了臉色。李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四個穿貂皮的男人在查貨單,其中一人拎著王強葬禮上燒紙錢用的銅盆——那是道上"清賬"的信號。
"快走!"老漢猛拽她衣袖,"那是海狼幫的人!"
李夢抄起泡沫箱就跑,貂皮男已經(jīng)追來。她鉆進集裝箱夾縫,腥臭的帶魚內(nèi)臟糊了滿手。前方冷庫的綠燈亮著,門衛(wèi)正在打瞌睡,電視機播著午間新聞:"知名企業(yè)家鄭某突發(fā)心梗去世,其旗下化妝品廠因安全隱患停產(chǎn)整頓..."
"站??!"身后傳來怒喝。李夢撞開冷庫大門,零下二十度的寒氣瞬間裹住全身。成山的帶魚箱在頭頂搖晃,箱體上的"美姿物流"字樣結(jié)著冰霜。
她摸到編號C-107的貨箱,手指凍得幾乎握不住撬棍。箱里除了發(fā)藍的帶魚,還有個凍成冰坨的公文包。正要伸手去夠,貂皮男的砍刀已經(jīng)劈在貨架上。
"王哥的賬本你也敢動?"領(lǐng)頭那人獰笑,刀尖挑起她的下巴,"李姑娘,有人出二十萬買你的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