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欞映著十五的圓月,月光如水般傾灑在屋內,我靜靜地坐在窗前,
手中握著半涼的茶盞,茶霧早已消散,只留下一抹苦澀在舌尖。
前廳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我的手微微一顫,
茶盞險些滑落?!八诔墙计茝R!” 夫君裴硯之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顫音,
急促而又激動。那聲音仿佛一道驚雷,瞬間打破了我內心的平靜。我下意識地看向門口,
只見他的墨色衣擺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迅速掃過屏風。在那一瞬間,
我注意到他腰間玉佩的繩結已磨得泛白,那是四年前他說白月光最愛月白色時,
我親手為他編的,如今看來,竟像是一個笑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暗紋,
那細膩的觸感卻無法撫平我內心的波瀾。就在昨日,
裴府管家送來的和離書草稿還在我的案頭,紙張已經微微泛黃,邊角還留著我修改的字跡。
當時,我以為他上月在佛堂跪了整夜,說要與我共守余生是真心實意的,
那些誓言還在我耳邊回響,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晨時收到暗衛(wèi)密報:消失四年的林綰綰,那個自稱從兩百年后穿越來的奇女子,
昨日在護城河撈起了半片西洋懷表。僅僅是這半片懷表,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激起了千層浪,也徹底打破了我對未來的幻想?!胺蛉?,老爺吩咐備車。
” 丫鬟碧桃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一絲忐忑。我緩緩轉過頭,
看著鏡中身著淡青裙裝的自己,面色略顯蒼白,眼神中透著無盡的疲憊。忽然,
我想起及笄那年,阿弟握著我的手,一臉堅定地說:“阿姊放心,裴家若容不得你,
我便帶十萬鐵騎接你回家?!?那時的他,眼神中充滿了無畏和對我的疼愛,而如今,
這句話仿佛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指尖掠過鬢邊的銀蝶步搖,
那精致的銀蝶在月光下閃爍著冷光,它是母族蕭氏的族徽,承載著家族的榮耀與尊嚴。
裴硯之從未注意過這個細節(jié),在他心中,恐怕從未真正將我放在心上。我輕輕嘆了口氣,
心中涌起一陣悲涼。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我知道,有些事情,終究是無法逃避的 。
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如同一曲低沉的樂章,在寂靜的街巷中回蕩。我閉上雙眼,
任由那悠悠的馬蹄聲將我?guī)Щ厮哪昵澳莻€霜冷露重的霜降之日。裴老將軍的營帳內,
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帳外,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宛如一群哀傷的蝶。
我跪在老將軍的病榻前,看著他那枯瘦如柴的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雙眼渾濁卻又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堅毅?!俺幹?性子倔,
若綰綰回來……” 他的聲音微弱,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話還未說完,
他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那一刻,帳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我的心也猛地一沉。靈堂內,
白燭搖曳,光影在墻壁上跳動,宛如無數冤魂在哭訴。裴硯之身著素服,跪在蒲團上,
他的背影顯得那么孤獨,那么無助。我靜靜地站在一旁,望著他,心中五味雜陳。
也就是在那時,我終于明白,這樁看似門當戶對的婚事,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交易。他,
是為了守護林綰綰的一世清名;而我,則是為了保住蕭氏一族的安穩(wěn)。
“夫人當年為何答應這門親事?” 碧桃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
我望著車窗外那一盞盞掠過的燈籠,它們在風中搖曳,像是在訴說著無盡的故事。
初入裴府的那一天,陽光有些刺眼,裴硯之將一份合婚庚帖遞到我的面前。我接過,
卻發(fā)現女方生辰八字處空著半角,像是一個永遠無法填滿的空缺。他看著我,
眼中沒有絲毫的愛意,只是淡淡地說:“待綰綰回來,自會補上?!?那一刻,我便知道,
我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一個用來維系家族顏面的工具。后來,
我漸漸了解到林綰綰的故事。她,那個從兩百年后穿越而來的女子,
帶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自由與平等,闖入了我們的世界。她的言行舉止,
無不挑戰(zhàn)著這個時代的禮教規(guī)范,三從四德在她的眼中,仿佛是束縛女性的枷鎖。
城郊的破廟,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我躲在屏風后,
聽著林綰綰那清脆的笑聲在廟內回蕩:“硯之,你可知這四年我在現代學了多少新東西?
女子也能讀書識字,甚至可以做官!” 她的繡鞋在枯葉上輕輕碾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自信與張揚,那是一種我從未有過的力量。“這次回來,
我定要帶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說。裴硯之沒有說話,他的沉默讓我心中泛起一絲苦澀。
我想起三年前的中秋夜,那晚,月色如水,桂花的香氣彌漫在整個庭院。
裴硯之醉倒在桂花樹下,他的手中還握著一只未剝殼的螃蟹。我走近,想要扶起他,
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他呢喃著:“綰綰喜歡吃螃蟹,可她總說剝殼太麻煩……”那一刻,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利刃劃過,我看著手中那半幅尚未繡完的松鶴圖,針尖在掌心扎出的血珠,
染紅了松針的紋路,也染紅了我的心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下細碎的光影,
給膳廳添了幾分柔和。我坐在桌前,正給裴硯之盛著蓮子羹,動作輕柔而熟練。
蓮子羹的熱氣裊裊升騰,帶著淡淡的甜香,可我的心思卻全然不在這羹湯之上。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我抬眼望去,只見林綰綰穿著一身窄袖胡服,
風風火火地闖入了膳廳。那胡服緊緊包裹著她的身形,顯得干練又利落,
與這古色古香的膳廳格格不入。她腰間掛著的皮質錢袋隨著她的走動晃來晃去,
發(fā)出金屬碰撞的聲響,據說那是能 “裝下整個世界” 的現代物件,在我看來,
卻滿是怪異?!敖憬惚闶桥岱蛉税??”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行了個西式禮,
那姿勢生疏又別扭,卻帶著一種莫名的自信。她的目光落在我腕間的玉鐲上,嘴角微微上揚,
說道,“這鐲子水頭不錯,不過若換成鉆石,肯定更漂亮?!蔽椅⑽⒁徽?,
隨即笑著遞上一雙象牙筷,語氣平和地說道:“妹妹可知,在這京中,女子穿成這般招搖,
會被御史臺彈劾‘有違婦德’?” 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她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伸手接過筷子,夾起一塊桂花糕,放入口中,一邊咀嚼,
一邊說道:“姐姐還信那些老古董規(guī)矩?我在現代可是參加過女權運動的,
女子就該……”“夠了!” 裴硯之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惱怒。
他緩緩走了出來,看著林綰綰的眼神,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讓我想起去年冬日,
他在雪地里找了整夜,只為尋回她遺落的半支鋼筆。而此刻,他的目光掃過我時,
卻像隔著一層薄冰,冷淡又疏離,“夫人,今日宮中設宴,你替我準備些西域進貢的琉璃盞,
送給綰綰。”我的指尖猛地捏緊了湯匙,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老爺忘了?昨日禮部剛送來文書,說西域使團下月才到。
”裴硯之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林綰綰卻突然笑出聲來,
那笑聲清脆又刺耳:“原來古代的消息這么閉塞,要是有手機就好了,
分分鐘能查到各國動態(tài)。”我看著她,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這個從兩百年后穿越而來的女子,帶著她所謂的自由平等,
肆無忌憚地挑戰(zhàn)著這個時代的一切規(guī)矩。她的出現,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
打破了裴府表面的平靜,也讓我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婚姻,變得更加岌岌可危 。戌初刻,
夜幕如墨,籠罩著整個裴府,唯有書房的窗欞透出昏黃的燈光,在黑暗中搖曳不定,
宛如一顆微弱的星辰。我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緩緩走向書房,每一步都踏得堅實有力,
仿佛在丈量著我與裴硯之之間的距離。推開門,只見裴硯之正對著輿圖出神,
他的身影被燈光拉得修長,投射在身后的墻壁上,顯得孤獨而落寞。案頭攤開的宣紙上,
用朱砂圈著江南織造局的位置,那醒目的紅色,如同燃燒的火焰,刺痛了我的雙眼。我知道,
那是林綰綰今早說 “要開女子學堂” 的地方,她的每一個想法,
都能輕易地在裴硯之心中掀起波瀾?!袄蠣斂蛇€記得,三年前你在祠堂發(fā)的誓?
” 我打破了沉默,聲音平靜而堅定,如同寒夜中的鐘聲,在書房中回蕩。
我下意識地摸著袖口藏著的和離書,那薄薄的紙張,此刻卻仿佛有千斤重,壓得我胸口發(fā)悶。
“說待林姑娘回來,便放我自由。”裴硯之握筆的手頓住,墨汁在輿圖上暈開一片,
像是一朵盛開的墨花,卻又帶著幾分不祥的氣息。他緩緩轉過頭,看向我,
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又很快被掩飾過去:“綰綰此次回來,似乎遇到了麻煩。
她總說有‘時空管理局’的人在追她,我……”“所以老爺打算食言?
” 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他,心中涌起一股憤怒,更多的卻是失望。
我從袖中取出那份被我修改過的和離書,紙張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黃色,
仿佛在訴說著這段婚姻的滄桑?!爱敵跄阄壹s定,若林姑娘歸來,我自請和離。
如今她既已回來,這婚書,也該作廢了。”裴硯之猛然抬頭,眼中閃過復雜神色,有震驚,
有不舍,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掙扎:“阿辭,你…… 可曾對我有過一絲真心?
”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痛苦。我望著他眉間的朱砂痣,
那是他獨有的標志,曾經,我覺得它是那么的好看,如今卻只覺得刺眼。
想起新婚夜他說 “委屈你了” 時的語氣,那淡淡的無奈,仿佛一把鈍刀,
在我的心上緩緩劃過。真心?或許有過吧,在他為我描眉時,在他教我騎馬時,
那些溫暖的瞬間,如同夜空中的流星,雖然美麗,卻轉瞬即逝??蛇@些溫情,
終究抵不過白月光的一句 “我回來了”。“老爺該問的,是自己對林姑娘的心意。
” 我不想再與他糾纏,轉身欲走,心中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難受得厲害。
“給我半個月,我一定安頓好綰綰!給你一個交代?!?就在我快要走到門口時,
裴硯之突然說,他的聲音堅定而誠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停下腳步,
月光從窗欞斜照進來,映得他神情格外認真,
像極了四年前在將軍靈前承諾 “護你一生” 的模樣。我忽然想起阿弟前日送來的信,
末尾畫著一只振翅的雄鷹,那是蕭氏鐵騎的暗號,代表著力量與自由。
指尖輕輕劃過袖中藏著的玉佩,那是母族蕭氏的信物,冰涼的觸感提醒著我:蕭氏女,
從不做困籠之鳥。我深吸一口氣,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好,我等你半個月。
”子時的風,帶著夜的涼意,輕輕拂過窗欞,吹得帳幔微微晃動。我獨自坐在妝臺前,
銅鏡中映出我略顯憔悴的面容,燭光搖曳,將我的影子拉得修長?!胺蛉耍撔⒘?。
” 碧桃端著一盞安神茶,輕輕走進來,她的腳步很輕,生怕驚擾了這寂靜的夜。
我接過茶盞,卻在茶托下發(fā)現了半幅殘卷,展開一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是阿弟的字跡:“姊,北疆戰(zhàn)事已平,父帥讓我接你回家。三日后卯初,朱雀街第三個巷口,
有人等你。”我的手指微微顫抖,那墨跡還未干透,帶著淡淡的松煙香,
那是蕭氏專用的雪頂松煙墨。我抬起頭,望向窗外,夜鶯在枝頭啼叫,聲音婉轉,
卻又帶著一絲凄涼。月光灑在墻上掛著的裴家祖訓上,泛著冷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