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嘎……”
一大群黑壓壓的烏鴉自一片茂密高林中驚慌飛走。
隨著叢林中一大團(tuán)紫色流光逐漸熄滅，一個青衫男子的身影赫然出現(xiàn)。
“啪嗒……噠噠噠……”
是液體滴落在地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快，間隔時間也越來越短。
只見青衫男子臉上傷痕遍布，流出的鮮血模糊了他的本來面目，身上的青衫也襤褸不堪，慢慢沁出了點(diǎn)點(diǎn)血痕。
他狠狠地閉上了眼，眉頭緊鎖，雙拳握緊，攥出的傷口的血滴到了地上。
他默默站了一會，隨后慘然一笑，伸展雙臂猛地向身后倒去。
還是……不行嗎？
不甘，憤怒而無奈的情緒壓得他胸口沉悶。
青源樹海，他去不了。
已不記得這是第幾次硬闖結(jié)界后，這樣遍體鱗傷地躺在這了。
柏子夜交藤，形如藤根，葉呈長卵形，與一般藤莖別無二致，只可于入夜，憑藤株淡紫色光暈辨得，它喜濕喜溫，多生長于水涯石澗中，相傳只有一處生有此物，那便是青源樹海。
當(dāng)多年找尋終得此果后，他以為他即將得償所愿。
可曾想，青源樹海的禁制竟如此之強(qiáng)。此后，他潛心修煉，積攢修為，只待有朝一日可踏破結(jié)界，尋得此物。若假以時日，待他飛升成神，踏入此地定不費(fèi)吹風(fēng)之力。
只是……留給他的時日已不多了。
若眼下別無他法，他只得用那個人遺留的秘術(shù)，可他曾見過，那豈是救他于水火的良策？分明是推他入深淵的詭計(jì)！他怎可如了那人的意??！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神情淡漠。傳入耳朵中的馬車聲煩擾了他的清凈。
他起身的瞬間，周身紫光流溢，瞬間便衣冠整潔，毫發(fā)無傷。
耳邊傳來一陣人族男子的淫笑聲，他眉頭皺了一瞬，身影一閃。
那些人族男子正圍坐在一起休憩笑罵，突然只覺身體傳來一陣細(xì)密的刺痛感，同時眼前閃現(xiàn)一道青色的身影。下一刻，他們便感到天旋地轉(zhuǎn)，接著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只是沒有了上半身。
有幾個習(xí)得法術(shù)皮毛的修士，在第一時間堪堪反應(yīng)過來，沒有立馬倒地。但也只是時間問題。
原來除了害怕，將死之時還會有這么情緒，臣服，憎惡，威脅……他覺得有點(diǎn)有趣。
人族的地方又如何？只是清理一些穢物罷了。
方才那群人的救命聲還是驚嚇了車?yán)锏娜俗迮?，下次動手還是應(yīng)該更快一些才好，這驚呼喊叫之聲著實(shí)令人不喜。
靠近車門的這個女子匍匐在地，從頭到腳一身潦草，只那雙眼睛卻清澈明亮，熠熠生輝，她一直在盯著同一個地方。
原來，差點(diǎn)放了條漏網(wǎng)之魚。
不過，眼前的這些人族女子倒是省了我一一收羅的煩惱，要是再別無他法，那個秘術(shù)我便試上一試罷。
冷裳和葵姑姑見我?guī)Щ剡@些人族女子，皆詢問我是否定了主意。我只說再斟酌一番。
熟悉的地下室，摩挲著那本早已翻閱無數(shù)次的畫冊，我心煩意亂，若邁出這一步，便再無回頭之日。
熟悉的感覺再次涌入神智，無論多少次，我還是無比厭惡這種失控的無力之感。
清醒地消散與混沌地茍且，我還是想保持自我地消散?；謴?fù)清明后，我打定了這個念頭。
那些人族女子，便放了吧。
但冷裳和葵姑姑卻擅自行動了，我打翻了銅鼎，不喜人替我做主。
我選擇自我消散的事，也定不會與她們說。通過邪法修煉必是要墜入怨靈境的，我便如此與她們說，暫且打消她們的那個念頭。
我感覺到一道微弱的氣息，雖然那氣息很想不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但人族的氣息實(shí)在太明顯了。
是她，那個滿身潦草卻眼若星辰的人族女子。
受了此等折煞竟還有心力偷聽，被發(fā)現(xiàn)了還信口狡辯，真是忍不住想逗上一逗。
你們安心吧，自不必外面受此折煞，只因我心中另有主意，也不想再累及無辜。
誰知，你竟出言說你知道有一藥可代替你們，還讓我給你自救的機(jī)會。
看著你眼睛里迸發(fā)的神采，我突然覺得你跟其他的人族女子不太一樣。也罷，就給你這個機(jī)會吧，我既已打定主意，往后余生，于我來說，并無區(qū)別，就當(dāng)是為余生增添些許趣味吧。
我無從設(shè)想，在銅鼎中弱小如你，該是如何冷靜自處，又該是如何救得同伴？
再一次見到你，是在你昏迷的兩日后。我早就發(fā)現(xiàn)你在我們一起離開冷裳院落時一臉類似于贊美的表情，可隨后就變成了詫異震驚和我說不出的不甚明了的表情，最后你收回了所有情緒，表情趨于平淡。
我突然覺得有點(diǎn)無趣，還是覺得表情豐富的你更有趣，便出言相逗。
沒想到歪打正著，猜中了你的心思。你怎么會覺得我會住在這種地方呢？你的想法真是稀奇古怪。
在行天樹頂看到了恐高的你，只是你的衣著看著甚是古怪，你竟然還說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似乎還怕我誤會冷裳苛待你，特意強(qiáng)調(diào)是你自己喜歡。不過，我能看出你是對食用的飯菜是很喜歡。
不過，就這么一會的功夫，似乎覺得你和冷裳親近了許多。你還會見縫插針地向我夸贊她。莫不是忘了她可是差點(diǎn)要了你的性命？
我沒想到你竟說出了我一直在尋的藥和我一直苦苦掙扎想踏入的地方。你到底是誰？我尋藥之事從不曾于他人知曉。
我扼住了你的呼吸，想逼你現(xiàn)身，可你毫無修為，只是一具肉體凡胎而已。
你說要親自去給我尋藥。若是有你在側(cè)，這趟自己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的旅途是否會有所不同？我竟期待非常。只是你有無想過，你修為全無，待到青源樹海之后該如何收場？
立刻啟程之際，沒想到你竟然會勸我攜冷裳一起，小小年紀(jì)，七竅玲瓏，就那么一會梳洗用飯的功夫，就讓你摸到了冷裳的心思。
我已打定主意，自隕天地。此次出行，不過是打發(fā)之舉，自不必再著急趕路，雖然我能帶你日行萬里。
暴雨將至，想到明天是一個雨后初霽的日子，我心情甚好，看到你在后磕磕絆絆，一臉無奈和哀怨，我覺得甚是有趣。
可是你還只是個豆蔻之年的人族女子，荒郊野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身旁還有一個不久前佯裝要你性命的妖。你，都不會害怕嗎？
下雨了，我早就看到你一臉焦急又欲言又止的樣子了。你似乎是很難相信今晚可以在這安寢，當(dāng)看到我編織的藤屋后，你一臉驚詫滿意的樣子，甚得我心。你出言邀我休息，被我打趣后，慌忙趕我離開，我當(dāng)然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我需要在風(fēng)雨中汲取靈氣。
你好像并不知曉，我離開后，你在藤屋內(nèi)的一舉一動我都一清二楚，我能感覺到你手掌的溫度，調(diào)皮捕捉熒光的動作，還有最后靠著藤條慢慢均勻的呼吸。因?yàn)樘傥菔俏疑眢w的一部分，我之所以放心將你置于其內(nèi)，只因你毫無威脅。
這一夜過后，靈氣比往日更加充沛，身體對靈力的渴求使我身心舒展，昏然欲睡，竟不小心顯露了全身。
我被一聲輕呼聲吵醒，便看到了你盯著我一眼不眨的樣子。
就算是人族女子，在千年的各族共生中，也應(yīng)知曉草木妖族的真身與人族身體同等的道理，可你竟然毫無避諱。
我有些被冒犯的怒意，可看你的言行神態(tài)，似是毫無羞意，只以為我是因被你看到睡顏而羞惱。
難道你竟真的全然不知，你所見到的是為何物嗎？
我欲查證一番，結(jié)果印證了我的猜想。你竟然想對著池塘的盤根伸出雙手，事已至此，我怎會還不知你是真的不懂呢？
看著你一臉興奮地指著他們給我看，羞得竟然是我，我便編了理由讓你不要驚擾他們修行，但其實(shí)是我不允他們現(xiàn)身的。
看著你吃著赤靈果，一臉饜足，我想到剛才之事一時有些自樂。本想告訴你這果實(shí)的益處，怎料到你會哭得不能自已?？粗銣I眼婆娑，我竟有些煩躁，但又不忍發(fā)怒。
我是真的忍俊不禁了，你怎會認(rèn)為赤靈果是赤顏樹的子女呢？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家才能將一個十三四歲的人族女子教導(dǎo)的如此不諳世事？
我自隕天地后，我的同族不可一日無主?，F(xiàn)在起，我定得安排好身后政事，故一時無暇顧及你，想到你早上醒來在綠幽谷昏昏欲睡的模樣，許是那晚沒有睡好，便讓瑰榮帶你先行休息。
誰曾想，傍晚瑰榮整個一副欲言又止?fàn)顟B(tài)，追問之下才知，他今日曾兩次敲門均無人應(yīng)答，我感應(yīng)一下，心驚地發(fā)現(xiàn)你的氣息似乎是薄弱了許多，便前去尋你，顧不得擅闖閨閣，我推門而入。
尋遍全屋，不見你的蹤影，只見在兩張對拼的椅榻上，放著你疊放整齊的衣物，仔細(xì)辨別才看清，竟是……你的心衣……難怪我不曾察覺到你的離去，只認(rèn)為氣息漸弱是你入眠呼吸平穩(wěn)所致。
你竟還知道用沾染你氣息最濃郁的衣物來混淆我的感知！
好在你身上有我種下的草木之氣，我揮袖展開幻鏡尋你。
只見你手舞足蹈地奔向街頭，看著街邊商鋪樓肆，目不暇接，逍遙自在，我只覺你像只快樂的鶯雀。
你尋著氣味擠到攤鋪跟前，看到是養(yǎng)顏珠有點(diǎn)失望，可能它不是你想尋的罷。你聽著攤主的叫喊，看著蜂擁的人群，一臉的不可置信，似是不相信養(yǎng)顏珠的效果，亦或是驚異于眼前趨之若鶩的人群。
隨后只見你一臉失落，摸了摸衣袋，看了眼別人手里的靈珠，想必是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突然你滿眼希冀地跑向前方，是酒神大會的擂臺。你竟會飲酒？
看著你胸有成竹地站在那里，拿著酒壺，仰頭一飲而盡，颯爽地擦干嘴角，甩頭望向一旁，高束的發(fā)尾劃出好看的弧度。在明白自己已勝出時竟露出意外之色，許是沒想到如此輕而易舉。這壺酒量或許遠(yuǎn)在你之下。
你滿臉喜色地接過頭籌的獎賞，眼睛里盛滿了星光，我瞧著竟也生出一絲喜悅，很是舒心。
你直奔酒樓，在柜臺一臉雀躍地點(diǎn)著吃食。終是我忽略了，你是人族，食用靈果雖不至于挨餓，但也遠(yuǎn)沒有五谷肉蔬的飽腹之感。只是你用飯時一臉苦澀夾雜著憤意，想必是飯食很不合你心意。
鄰桌不知在說什么，吸引了你的注意。你又犯了偷聽之癮，只是你那么明顯的偷視，他們豈無察覺之意。不出所料，臨走時他們對你出言威嚇，看著你有如驚弓之鳥一般的驚魂失色，我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殺意。
你重返街頭卻沒有了之前的好興致，一臉憂色漫無目的地走著。
突然你一臉豁然地快步向前，竟是滿含期待地扎進(jìn)了那……煙花之地？
我不信你不知那是何地，雖然你在之前諸事上很是懵鈍。
我莫名有些煩躁，還隱隱生出一縷擔(dān)憂。見你在三言兩句下，臉燒得有如天際火紅的緋云，我竟覺得是如此的礙眼，我甚至荒唐地覺得你此刻身邊之人，應(yīng)該是我。
一絲怒意毫無征兆地填滿了胸腔，我想立馬知道你們所談為何！
這小女子，我想留在身邊。
當(dāng)我飛身前去時，我定了這么一個主意。
沒曾料到，我現(xiàn)身在門外時，一句帶著明顯羞意的寬慰之言隨即而至。
“……我沒說我要選植木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