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僅僅隔著一扇薄薄的房門。
陳銘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無力地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
客廳里父親那充滿愛意的低語,如同魔音灌耳,一字不落地鉆進(jìn)他的耳朵里。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jìn)他的心臟!
“這才是我最愛的靜靜……”
最愛?
“爸爸要是知道眼前最愛的妻子,其實(shí)是自己的好朋友王元假扮的……”
“那動作,那神態(tài)......王元是怎么做到的”
“僅僅是穿了蘇靜的皮囊,就可以模仿的這么像?”
陳銘不斷回憶著剛才“媽媽”以往不同的姿態(tài)
“這哪里還有男生的模樣,哪里還有王元的影子,恐怕,要是唯一知道真相的我永遠(yuǎn)不開口,那“新蘇靜”會完美扮演下去?!?/p>
想到這,陳銘感到有些后怕。
“假的……都是假的……”
“她是王元!是王元!不是我媽!這溫柔是偷來的!是騙來的!明天……明天家長會一結(jié)束……就什么都沒有了……她會變回去……變回那個……那個……”
那個對他非打即罵、永遠(yuǎn)只有冰冷眼神和刻薄話語的、真正的蘇靜!
一想到這個名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全身!剛剛被那虛假溫柔撫慰過的心,此刻卻像被投入了冰窟,凍得他渾身發(fā)抖!
他無法想象,當(dāng)明天王元脫下這層皮,當(dāng)那個真正的、暴躁的蘇靜回來,發(fā)現(xiàn)這一切……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擁抱了一個冒牌貨,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為了一句假話哭得像個傻子……那會是怎樣一場毀天滅地的風(fēng)暴!
可是……可是……
陳銘痛苦地閉上眼睛,將額頭重重地抵在冰冷的門板上。
就在這無邊的恐懼和清醒的認(rèn)知之中,一個微弱卻無比清晰、帶著巨大罪惡感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草,不受控制地、瘋狂地冒了出來,瞬間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
如果……如果家長會永遠(yuǎn)開不完……該多好?
這個念頭像一道驚雷,劈得他靈魂都在顫栗!他猛地睜開眼,瞳孔因?yàn)闃O度的驚恐和自責(zé)而驟然收縮!
他怎么能這么想?!
他怎么敢這么想?!
那是他的媽媽!
真正的媽媽!
他怎么能為了一個虛假的幻影,一個偷來的溫柔鄉(xiāng),就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然而,那渴望太強(qiáng)烈了。
如同溺水之人對空氣的渴求。剛剛那短暫的、被“母親”溫柔以待的感覺,像最純凈的甘霖,滴落在他早已干涸龜裂的心田上。
那種被心疼、被理解、被無條件接納的感覺……是他貧瘠生命里從未品嘗過的、最極致的甜蜜。
“媽媽…心疼……”
那溫柔的聲音,如同魔咒,再次在他耳邊清晰地回響起來。
陳銘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要隔絕這誘惑的聲音。
“不行,那是王元,不是媽媽,不是……”
可那聲音卻如同跗骨之蛆,頑固地鉆進(jìn)他的腦海,鉆進(jìn)他的心底。
他頹然地松開手,無力地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將臉深深埋進(jìn)屈起的膝蓋里。黑暗中,只有無聲的淚水和劇烈的思想撕扯。
一邊是冰冷的現(xiàn)實(shí)和即將到來的、更恐怖的狂風(fēng)暴雨;另一邊,是那短暫卻蝕骨銷魂的溫柔幻夢……明天。
明天。
這兩個字像沉重的枷鎖,又像倒計時的喪鐘,懸在他的頭頂。
而門外客廳的沙發(fā)上,陳宇依舊緊緊擁抱著他“完美”的妻子,沉醉在這失而復(fù)得的溫柔鄉(xiāng)里,對即將席卷而來的風(fēng)暴,毫無察覺。
那具美麗的皮囊之下,王元的靈魂在溫暖的擁抱和冰冷的罪惡感之間,無聲地沉浮、掙扎。
“這種感覺真奇妙,我有完美的家庭”
“聽話的兒子,愛我的老公”
“我……我是王元?”
“不……我..是蘇靜”
“我有蘇靜的身體,有蘇靜的記憶習(xí)慣,我甚至有蘇靜的情感……”
“我就是蘇靜!”
家的溫暖,如同最烈的酒,讓她這個從未嘗過甜頭的孤兒,明知有毒,卻已忍不住想要一醉方休。
……
清晨的第一縷灰白光線,如同稀釋的牛奶,無聲地滲入陳銘家客廳厚重的窗簾縫隙。
整座城市還在沉睡,廚房里卻已亮起了溫暖的橘黃色燈光。
“這太神奇了,就跟自己的皮膚一樣。”
“蘇靜”站在鏡子前打量著,手撫摸著臉,滑過下方的柔軟……
“阿姨...不...我的身體真是完美?!?/p>
鏡中的美婦人臉頰微紅,神情迷離……
……
“滋啦——”
金黃的蛋液滑入滾燙的平底鍋,瞬間歡騰起細(xì)密的油泡,濃郁的香氣隨之彌漫開來。
“蘇靜”穿著絲質(zhì)的淡紫色晨褸,栗色的卷發(fā)隨意地用一支鉛筆挽在腦后,露出光潔優(yōu)美的脖頸。
她動作算不上多么嫻熟,甚至帶著點(diǎn)新手的謹(jǐn)慎,但那專注的神情和嘴角微微上揚(yáng)的弧度,卻讓整個廚房都籠罩在一種奇異的、安寧又充滿生活氣息的氛圍中。
鍋鏟在她手中翻飛,身姿隨著動作輕輕搖曳,晨褸下擺偶爾露出包裹著肉色絲襪的纖細(xì)腳踝。
陳銘是被一陣煎培根的焦香和刻意壓低的、哼唱的模糊旋律喚醒的。那調(diào)子不成曲調(diào),卻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輕松愉快。
他揉著惺忪的睡眼,拉開房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晨光熹微中,“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背影,溫柔得像一幅精心繪制的靜物畫。
“媽...媽媽?”
這畫面帶來的沖擊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愣在門口,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shí)。
直到“蘇靜”轉(zhuǎn)過身,看到呆立的他,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溫和得不像話的笑容:
“銘銘醒啦?快去洗漱,早餐馬上就好?!?/p>
那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卻柔和得如同羽毛拂過心尖。
“王元,你在干什么?”
“我媽,很少主動做早餐的,你這樣會讓我爸懷疑的,你只要把今天的家長會過完就行,其他無關(guān)的你沒必要做...”
陳銘看著眼前溫柔的不像話的母親,他多想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這皮囊下不是王元的話...
“蘇靜”轉(zhuǎn)過身,裙擺隨之晃動。
“不是你要我扮演好你媽媽嗎?難道不像嗎,宇哥......你爸爸,可沒發(fā)現(xiàn)‘我’有什么不對勁呢?!?/p>
“我……”
陳銘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酸澀澀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上。他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幾乎是逃也似的鉆進(jìn)了洗手間。
冰冷的水拍在臉上,才讓他狂跳的心稍稍平復(fù)。
是王元……是王元……
他在心里默念,試圖驅(qū)散那該死的、令人沉溺的溫暖假象。
當(dāng)他收拾妥當(dāng)回到餐廳時,父親陳宇也已經(jīng)坐在了餐桌旁,眼神同樣帶著一絲恍惚,看著妻子將煎得恰到好處的太陽蛋、焦香的培根和烤得金黃的面包片一一擺上桌,旁邊還有兩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今天怎么起這么早?”
陳宇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目光卻像黏在了妻子身上。
眼前的蘇靜,晨褸松垮地系著,幾縷碎發(fā)散落頰邊,未施粉黛的臉龐在晨光中白皙透亮,帶著一種慵懶又居家的美,與他記憶中那個妝容精致、雷厲風(fēng)行的職場女強(qiáng)人形象相去甚遠(yuǎn),卻……美得驚心動魄,美得讓他移不開眼。
“蘇靜”將最后一份早餐放在陳銘面前,聞言只是微微一笑,動作自然地解下圍裙搭在椅背上:
“醒了就睡不著了。正好給你們做點(diǎn)吃的?!?/p>
她語氣平常,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卻在陳宇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瀾。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低聲說了句:“辛苦了?!?/p>
早餐在一種微妙的、混合著食物香氣和淡淡溫馨的沉默中進(jìn)行。
陳銘埋頭吃著,不敢抬頭看“母親”,更不敢看父親眼中那越來越明顯的、幾乎要溢出來的驚艷和困惑。
他能感覺到父親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一遍遍掃過“母親”的臉龐、身姿,帶著難以置信的欣賞和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慮。
終于,陳宇放下刀叉,像是終于忍不住,目光落在“蘇靜”那件質(zhì)地柔軟的晨褸上,又仿佛透過它看到了什么,斟酌著開口:
“靜靜……你今天……”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
“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感覺……特別……”
他一時找不到精準(zhǔn)的形容詞,只覺得今天的妻子,像一塊被重新打磨的璞玉,褪去了所有尖銳的棱角,只剩下溫潤柔和的光澤,連帶著整個家的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
“蘇靜”拿起牛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抬眼看向丈夫,那雙漂亮的眼眸里清晰地映著陳宇的身影,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被關(guān)注后的羞澀和愉悅。
她輕輕抿了一口牛奶,唇邊沾上一點(diǎn)奶沫,更添幾分嬌憨。
“嗯哼?”她發(fā)出一個輕柔的鼻音,仿佛不解其意。
“就是……感覺特別好,特別溫柔?!标愑罱K于找到了詞,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贊嘆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蘇靜”聞言,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帶著點(diǎn)嗔怪的意味瞥了陳宇一眼,那眼波流轉(zhuǎn)間,風(fēng)情萬種:
“宇哥說什么呢?快吃飯吧,你上班要遲到了?!?/p>
她巧妙地避開了直接的回應(yīng),語氣親昵自然。
陳宇被她這一眼看得心頭一蕩,那點(diǎn)疑慮瞬間被巨大的滿足感沖散,笑著應(yīng)了,加快了用餐速度。
陳銘則把頭埋得更低了,心頭的警報卻拉得更響。
王元……他太會演了!這眼神,這語氣……簡直無懈可擊!可越是這樣,陳銘心底那份不安就越發(fā)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