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天,我被下毒了,有人想讓我死在花轎上。我用母親留下的秘術,
在花轎內(nèi)繡著血符解毒。我以為這事已了,可游戲才剛剛開始。1被困于花轎中的我,
麻痹毒素開始發(fā)作。嫁妝箱在腳邊,我用腳尖踢開。箱底,一本舊冊?!短旃だC譜》。
母親遺物,也是催命符。翻開:“驅毒符,以血為墨,金線為刃?!彪p手顫抖得抽出金線。
線頭穿過針鼻——一次,兩次——第三次才成。針尖對準指腹。刺。血珠滾得比淚快,
我舔掉一半,剩一半抹在嫁衣。我開始繡。一針。兩針。指尖的傷口一次次被撕開,
金線一次次勒進肉里。疼?疼,就證明我還活著。繡到第七針,毒針陣開始嗡鳴,
像有無數(shù)螞蟻在骨縫中爬行。我咬舌,血腥味壓住暈眩。“再快一點。”我對自己說。
聲音啞得不像人——裴玉真給我灌的啞藥,還剩半盞茶的效力。最后一針收尾。金線勒緊,
血符成形。毒針一根根彎折,銹跡剝落。放松的這一瞬,
腦中嘖嘖稱奇;真是個令人驚奇的朝代,各種繡技都帶有特異功能般的效果。這時,
轎簾忽地被風掀起。我看見他——蕭臨淵。傳聞里修煉邪術的鎮(zhèn)北侯世子。一襲玄衣,
袖口暗紅,不知是繡的還是血。他附身。遞來一方血帕子?!按┥纤?。
”聲音低得貼著我的耳膜。“裴氏會以為你已死?!蔽姨а?,他眸色深得像井。
我攥緊那方帕,笑了,嘴唇開合:“世子爺,借我一條命,我還你一幅繡。”他沒答。
只在轉身時,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評語?!搬樂ú诲e?!薄翱上ЮC的是自己的棺材。
”轎簾垂下。黑暗重新合攏。2“吱呀”一聲,雕花門闔上。屋內(nèi),帳后人影閃爍,
呼吸都掐著分寸。我數(shù)了,一、二、三……七個。七雙眼睛,釘在我脊梁。我咧嘴,
涎水順著下巴滴。癡傻要演全套。白天,我坐在繡架前,捏一根粗得可笑的銀針。
第一針戳歪,直接扎進指腹。血珠滾出來。我把它抹在布面,胡亂蹭成一朵畸形的梅。
丫鬟掩唇,竊笑?!岸Y部尚書家的嫡小姐,就這?”聲音不大,恰好讓我聽見。我抬頭,
沖她眨眼,歪頭,再眨眼。她嚇得后退半步。我笑得更傻,心里卻一片冷。晚上,
等到外廊巡夜更鼓第三聲。我翻身坐起,摸到枕下,抽出一縷絲。
月光絲——《天工繡譜》所載,遇月則明,無月則暗。白日里它只是灰撲撲一縷,
此刻卻泛著幽藍。指尖勾住絲線,另一只手探向床板夾層?!短旃だC譜》的封面冰涼。
我翻到第十三頁,指尖停在那行小楷:“月魄為翼,血魂點睛,雙面可窺天機。
”我來到繡架前,布面是白日那幅爛攤子。我把它翻過來,背面素凈。月光絲貼上素絹,
針起,針落。每一針都極輕,極慢,怕驚動窗外潛伏的耳朵??尚奶鴧s越來越響。一只蝶。
翅薄如刃,腹線收束。正面看,不過是尋常靛青。可我知道,等月亮西沉,
血色字跡會從翅根滲出。弒主。兩個字,夠我賭命。繡到第三十六針,指尖開始發(fā)顫。
不是怕,是舊傷裂了。曼陀羅汁的麻痹已過,疼痛像潮水回灌。我索性讓血淌得更急,
在蝶腹點出一粒猩紅。那是眼睛。也是鎖孔?!牡谖迓?,我收針。雙面蝶伏在布上,
安靜得像死物。我把布折起,藏進枕下。血跡在掌心干涸。我舔了舔,鐵銹味。天亮前,
我回到癡傻模樣。蜷在床角,口水淌濕前襟。有人推門,晨光灌進來。我瞇眼,看見蕭臨淵。
他今日一襲墨袍,袖口滾暗紅。他停在繡架前,指尖挑起那塊爛布。我假裝害怕,縮成一團。
心里卻在數(shù)他的呼吸。一、二——“百蝶穿花圖?”他聲音不高,卻讓整個屋子靜得發(fā)冷。
“就繡成這樣?”我歪頭,沖他傻笑。指尖卻在被子里掐住掌心,逼出更多血。
疼痛讓我清醒。他忽然俯身。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陰影。“再給你一夜。
”“若還是這副鬼樣子……”他頓了頓,指尖在我唇畔一抹?!拔揖桶涯闼突囟Y部尚書府。
”“連同你的舌頭?!彼父贡鶝觥N疑嗉庖痪?,舔去那點涼意。咸的。不知是他的汗,
還是我的血。———第二夜。更鼓第二聲,我放出雙面蝶,它躺在爛布中央。我退到暗處,
等。月亮移過窗欞。靛青蝶翅邊緣泛起紅?!畯s主’二字浮現(xiàn)。門被推開。蕭臨淵孤身而來,
沒帶隨從。月光落在他臉上,他看見那兩個字,瞳孔微縮。極輕極快,卻被我捕捉到。
我仍裝傻,趴在床沿,口水滴落。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指尖抬起我的下巴?!吧蝮@鴻。
”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澳憔烤褂浀枚嗌??”我咧嘴,涎水淌到他虎口。他皺眉,
卻未松手。我趁機用鼻尖蹭他掌心。像乞憐的貓,也像挑釁的獸。他忽然笑了。極短,極冷。
“很好。”“明日,我親自看你繡完百蝶?!薄叭粲幸会槻缓衔倚囊狻彼讣庖挥昧?,
我下巴生疼?!澳憔陀H手把這只蝶,吞下去?!薄谌涨宄?。繡架前,我端坐。
指尖銀針翻飛,靛青絲線在陽光下乖巧得不像話。一只只蝶躍然布上,翅脈清晰,似要振翅。
丫鬟們瞪大眼。蕭臨淵倚門而立,目光幽深。最后一針收線。我抬頭,沖他笑。這回是真笑。
舌尖抵著齒縫,無聲。他走過來,指尖拂過布面。百蝶栩栩如生。卻在最中央,
留了一處空白。像被剜去的心。“為何少一只?”他問。我歪頭,指尖點在自己唇上。然后,
緩緩把指尖含入口中。血珠溢出,染紅下唇。“在這里?!蔽液磺宓卣f。聲音沙啞,
卻足夠讓他聽見。他眸色暗了一瞬。轉身,丟下一句話?!傲糁愕纳囝^?!薄跋麓?,
我要聽它說真話。”3門“砰”地闔上,鎖舌咬死。——我被關進庫房了。
墻角堆滿斷線、碎綢、霉斑。她們說:“這里才配你?!薄安幌橹?,繡繃都嫌臟。
”她們踩爛我的繃架。木刺扎進掌心,我順勢握拳。血從指縫溢出,溫熱。更鼓三聲。
月光從破窗漏進來。我抬頭,月正圓。十五,又到了。記憶潮水倒灌。指尖先行。
我在廢墟里翻找——線,舊線,越舊越好;布,破布,越破越真。找到了。一截灰白絲線,
一塊泛黃粗布。正好。我咬破指尖,血珠滾圓。沒有針?那就用骨頭里的鋒芒。第一針,
刺破指腹的皮。疼。第二針,挑斷塵螨織的網(wǎng)。癢。第三十針……血干了,再咬。
舊布吸飽血色,顏色由褐轉黑,像干涸的河床。我繡蝶。翅緣參差的斷線做須,
翅根用血暈出瞳仁。蝶腹留一點白——等月光。天快亮時,蝶已成。我把它掛到房梁,
正對門口。我退到陰影里,數(shù)心跳。一、二、三……“吱呀——”,門開。光線劈進來,
繡娘們抬手遮眼。下一瞬,尖叫撕裂塵埃?!鞍 ?!”“那是什么!”她們看見蝶。
也看見蝶翅上,月光正一點點滲出紅字:弒——主——一筆一劃,滴著血。
撲通、撲通、撲通。最前面的繡娘抖如篩糠,她抬頭,正對上我的眼。我笑,
嘴角還沾著昨夜指尖的血痂?!敖憬?,庫房好冷?!薄拔宜湍銈円恢坏∨!彼齻兲恿?,
跌跌撞撞的,踩爛門檻。尖叫聲一路灑到回廊。蕭臨淵來時,蝶已僵。他抬手,
指尖掠過布面,停在那兩點猩紅。“噬魂?”他低問。我垂眸,嗓音沙啞,“世子爺說笑了,
小女子不識魂,只識線。”他側頭,目光在我指尖停留。那里,新的血珠正悄悄醞釀。
“線能縫衣,也能縫人心?!薄吧蝮@鴻,你縫的是哪一種?”我抬眼,
瞳仁里映著他玄衣的暗紋?!翱p什么不重要?!薄爸匾氖恰蔽疑斐鋈狙氖种?,
輕點他胸口?!斑@里,漏風。”他低笑一聲,握住我的腕。掌心的繭摩挲過新傷,
疼得我瞇眼。他卻沒松。“風大,我等著看你補?!?這天,侯府中滿席權貴,衣香鬢影。
我捧一只鏤空鎏金盤——盤中躺著一根生銹的針,幾縷脫毛的絲線。老夫人微笑,
聲音軟而?。骸笆雷渝?,便用這些吧。”她要我當眾繡,繡不好,就滾回尚書府。我抬眼。
燈火太亮,刺得淚腺發(fā)澀。蕭臨淵坐在老夫人右側,玄衣金冠,指腹摩挲杯沿,一下,
又一下。他在看我,又像沒看。我眨眨眼,把癡傻掛回臉上。舌尖抵住上顎,
逼出一聲含糊的“好”。銹針入手,糙得割皮。絲線灰敗,一捻就碎。
《天工繡譜》中記載:“雙面繡,活其神,必以血飼。” 。母親笑著告訴我:“驚鴻,
別怕疼,疼才記得路。”我低頭,咬破指腹。血珠滾在銹針上,竟把它鍍出一層暗紅的光。
第一針落下,布面發(fā)出極輕的“嗤”。繡貓。黃面,白腹,尾尖一點黑。我繡它伸爪撲蝶,
耳尖微折,眸子滾圓。銹針游走,線越來越長,血越滲越快。指尖發(fā)麻,心跳卻穩(wěn)。繡蝶。
翅薄,須長,翅根一抹幽藍。我繡它在貓爪下掙扎,翅脈里藏著極細的銀線——月光絲。
白日里看不出,只當殘線;夜里,它會醒來?!八诶C什么?”“瘋子的涂鴉罷了。
”竊笑像針,一根根往耳里鉆。我不抬眼,只數(shù)心跳。蕭臨淵忽然開口,聲音不高,
卻壓下所有喧嘩?!奥!薄皠e驚了她的貓。”老夫人面色一滯。我指尖一頓,血點暈開,
最后一針收尾。我抬頭,沖老夫人咧嘴笑,涎水亮晶晶掛在嘴角?!袄C、好了?!甭曇艉?,
卻足夠讓每個人聽見。老夫人起身,金步搖碎響?!斑@也算繡?黃貓瘦,蝴蝶呆,
線頭凌亂——”我輕聲接話:“老夫人,您再近一點看?!彼?,俯身。燈火驟暗,
月光從窗縫瀉入,正落在布面。黃貓眨眼。貍貓翻身。蝴蝶振翅,翅根幽藍化作金紅,
流光沿著翅脈游走,竟聚成兩個古篆:——活——殺——滿座驚呼。貓瞳在光里豎成一線,
冷而亮。蝶翼撲簌,掀起極細的風,撩動老夫人的鬢發(fā)。她踉蹌后退,步搖斷,
珍珠滾了一地。我捧著繡框,步步向前。“老夫人,貓戲蝶,蝶戲貓。”“您說,誰是貓,
誰是蝶?”蕭臨淵低笑一聲,極短。他起身,玄衣掠過燈火,指尖挑起繡布,
指腹在貓耳上摩挲?!半p面異色,月下活形。”“沈氏,你這雙手——”他頓了頓,
目光從我指尖掃到唇角。“我要了?!崩戏蛉四樕喟住M席權貴,一時鴉雀無聲。
5三更到,燈芯“啪”地炸了一聲。我捏著一張無頭信箋,“小心背后的眼睛?!毙殴{背面,
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虎紋印。我認得,這是繡坊失火那夜,焦梁上殘留的蠟油形狀。虎,
主兇;蠟,封魂。有人在向我下咒。我嗤笑,指尖一捻,紙灰飛進銅盂。火星舔上灰燼,
照出我眼底一抹寒青。翌日清晨,繡坊狼藉。百蝶圖被攔腰撕開,絲線纏成死結,
金線斷口參差。更糟的是,火油味。若不是我半夜驚醒,一桶水澆下去,此刻已成焦炭。
“誰干的?”我自問,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聽見。午后,流言瘋長?!笆雷渝幌?,繡坊招災。
”“她手里那本《天工繡譜》,是邪典?!蔽衣犞?,唇角弧度不減,指間銀針卻越攥越緊。
我故意在午膳時“失手”,讓繡譜從袖中滑落。書脊磕在青石地,一聲脆響。
四周目光瞬間黏上來。貪婪,驚恐,狂熱——很好,魚兒嗅到餌了。我彎腰拾起,
指尖撫過封皮,佯裝慌張:“可別弄壞了……”聲音不高,卻足夠讓翠兒聽見。
她站在老夫人身后,低眉順眼,耳尖卻動了動。我垂眸,掩去冷笑。子時,繡坊無人。
我掛起一幅新繡——尺幅不大,墨緞為底,月光下一團模糊的虎影?;⒛恳粤追埸c成,
幽幽發(fā)藍。我退后三步,調(diào)整角度。月光斜照,虎腹?jié)u漸浮出一行血字:觸之——必亡。
筆劃由極細赤絲勾勒,白天隱沒,夜里嗜光。我抬手,指腹在“亡”字上輕輕一按。
血珠滾落,被虎紋瞬間吸凈。寅時三刻,尖叫刺破暗寂。繡娘小蘭撲倒在門檻,
指尖還勾著那幅虎圖。她臉色青紫,瞳孔暴凸,脖頸青筋浮出——虎紋。
黑色紋路自她腕骨蜿蜒,一路爬上耳后,像被獸爪扼住咽喉。人群炸開?!靶袄C索命!
”“快燒掉!”我立于陰影,掐自己掌心,逼出恰到好處的驚惶。余光里,翠兒臉色煞白,
指節(jié)攥得泛青。他來時,尸體尚溫。玄靴碾過虎圖一角,停在我裙邊?!罢l碰過?”聲音淡,
卻壓下所有嘈雜。我抬眸,淚意未落:“小蘭貪玩……怪我沒能護住繡品?!彼次?,
目光像冰縫里滲出的幽火。良久,吐出一句:“繡坊暫封,你隨我回院?!币痪涠ㄒ簦?/p>
無人敢駁。夜半,我借送茶之名,潛進老夫人院。翠兒房燈未熄,
窗紙透出一截剪影——她正用針尖挑燈芯,手抖得不成樣子。我屈指輕叩。門開一線,
她瞳孔驟縮?!笆雷渝薄皣u?!蔽疫f上一方素帕,角落繡著極小的虎頭?!澳愕模?/p>
”她膝蓋一軟。我俯身,貼耳低語:“想活,就替我看著老夫人?!薄八拿恳痪鋲粼?,
我都要聽?!?第二天圣旨落在案頭,“百鳥朝鳳”四字如釘子般,釘進我的天靈蓋。
繡坊鎖了,鑰匙卻不在我手里。管事太監(jiān)皮笑肉不笑:“世子妃,皇上說——要考真功夫,
外物一概不許借。”我抬眼,庫房只剩:斷金線,焦尾絲,裂了刃的剪,缺了口的針。
殘次品堆成小山,像一座墳。我自嘲:墳里埋的是我?還是我未繡完的鳳凰?我嗤笑,
指腹捻起一截焦尾絲——它蜷曲,發(fā)黑,像被火吻過的發(fā)?;鹞沁^的……火?
腦中忽然劈進一道白光:三年前,母親最后一次教我【焦骨繡】?!敖构抢C,以火為筆,
以燼為線。”“繡得好了,殘灰也能開出牡丹。”她抖開繡片:一朵牡丹,花瓣邊緣焦黑,
花心卻紅得滴血。像鳳凰涅槃,又像白骨生花。我嫌丑,她卻說:“世間至美,從來帶疤。
”如今,我別無選擇。只能拾起這“丑”。我剪下一縷發(fā),纏在針尾,代替缺了口的金鉤。
火盆燃起,焦尾絲在焰上跳舞——噼啪,噼啪。火星濺到我手背,燙出一點焦斑。第一針,
繡鳳頭。焦黑絲線穿過殘緞,發(fā)出細微的裂響。第二針,繡鳳翼。翅骨用燒殘的銀線,
翅羽用焦絲,邊緣焦而不碎。
……第三十針百鳥開始棲落:烏鴉、白鷺、翠翎、赤喙……皆用焦絲,色澤烏沉,
卻各各不同。它們在焦骨牡丹下俯首,像在向死亡朝拜。指尖的血順針而下,一滴,兩滴,
落在鳳冠,開成血色寶珠。三更時分,蕭臨淵到來。他站在我身后,目光落在繡面,良久,
吐字如冰:“你打算,拿這幅‘殘尸’去交差?”我沒回頭,指尖不停:“皇上要的是鳳凰,
鳳凰本就浴火?!薄盎鸷笾彩区P凰?!彼托σ宦暎檀?,
像刀背敲鐵:“若他認不出——”“那便讓他記住,殘缺也能咬人。”現(xiàn)期只剩十二個時辰。
焦絲用盡,我拆了自己的嫁衣。金線抽出來,燒紅,再冷卻,便成了新的“燼”。最后一夜,
鳳尾尚未收針,我已力竭。指尖顫抖,針尖數(shù)次滑出,在緞面留下一道道血痕——晨光破曉,
繡成。鳳化為牡丹,焦骨為枝,百鳥為瓣。整幅圖,黑中透紅,殘中帶艷,
像一具被雷火吻過的尸體,又像一朵不肯凋謝的花。我捧圖跪于殿前?;实鄹┥恚?/p>
指尖掠過焦骨,忽然停住,目色幽深:“此圖何名?”我叩首,
血點濺在金磚:“回陛下——《焦骨朝鳳》。”“焦骨?”“是,鳳凰死而不僵,化身為花,
百鳥朝之?!薄俺紜D以為,殘缺之美,遠勝假飾之艷。”殿中安靜得能聽見火星爆裂。
皇帝忽然大笑,聲震梁塵:“好一個殘缺之美!”“朕今日,便賜你‘天下第一針’!
這個小東西就賞你了?!被馗鸟R車里,我靜靜看著盒中的那一縷赤金絲——鮮亮,完整,
無焦無燼。蕭臨淵側首,聲音低得貼骨:“下次,別再拿自己當柴燒?!蔽覔P眉,
指尖的血珠滾落,在雪地里燙出一個小小的洞?!笆雷訝?。”“火若不燒我,我便燒別人。
”7謠言繞梁,三日不散。“世子妃不祥?!薄敖构抢C招魂?!比涨?,繡坊怪事不斷,
繡娘們說,午夜有“東西”。“繡品自己會流血?!薄昂嵘仙隽搜?。
”“琉璃燈‘噗’地自己滅了”說的人唇色發(fā)青,指尖顫抖。我聽著,眉也不抬,
只在指尖捻了一根銹針。針尖在燈下閃一瞬冷光。我嗤笑——不祥?我若真不祥,
她們早已尸骨無存。回廊盡頭的蕭臨淵,目光掠過我,又掠過我身后的繡坊。沒有安慰,
沒有質問。只是指腹輕敲闌干,一下,又一下。我看見他,主動尋過去,
看清他眼里所表達的情緒。書房燈火幽昧,我推門,帶進來一股雪氣?!笆雷訝?,繡坊鬧鬼。
”他抬眼,眸色深不見底:“所以呢?”“我想借鬼,抓人。”短句,落地如釘。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澳阋裁矗俊薄耙婚g暗室,一幅假繡,三日時間。
”“若三日無果?”“我親手燒了《天工繡譜》,再自斷一指?!蔽掖鸬幂p,卻字字帶血。
暗室設在繡坊最深處,四面無窗,只留一道窄門。我掛上一幅新繡——雙面異色蝶。白日里,
蝶翼是素白;月光一照,翅脈便滲出幽藍,像毒血在紙上游走。蝶腹藏針。二十四枚,
淬的是“眠魂”——一觸,血凝,心停。我在等。“母親,你說的對,毒針不可怕,
人心更可怕。人心比針更尖,更冷,更善于偽裝?!钡谌?,寅時。門軸輕響,
一道瘦影閃入。月光斜斜切過,照出一張熟悉的臉——翠兒。老夫人的貼身丫鬟,
平日里低眉順目,此刻卻目露兇光。她伸手,指尖即將碰到蝶翼——我屏息。嗤——針出,
無聲。翠兒身形一頓,像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瞳孔放大,唇瓣微張,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響。
三息后,她軟軟倒下,蝶翼上的幽藍瞬間染成深紫。蕭臨淵來得很快。玄靴踏過血跡,
停在我裙邊。他俯身,指尖撥開翠兒衣領——虎紋刺青,赫然在目。裴玉真死士的標記。
他側頭看我,聲音低?。骸澳阍缰??”我垂眸,指尖撫過蝶翼,血珠滾落:“我只知道,
鬼比人誠實?!卑凳覠艋饛腿迹粘鰞扇擞白咏化B。我開口,聲音輕得像雪落:“世子爺,
繡坊要擴建?!薄袄碛??”“鬼已除,人心未穩(wěn)。我需要更大的網(wǎng),再捕更大的魚?!薄昂?,
我準?!遍T扉輕響,一陣風掠過。我回頭,卻見地上多了一枚玉佩。龍紋,血沁,似曾相識。
我俯身拾起,指尖觸到一行小字——“沈驚鴻,下一輪,輪到我了。
------------------------------------8兩日后,
圣旨到?!笆諆?nèi),貢人皮繡屏,須活剝?nèi)∑ぃ`則滿門抄斬。”短短十九字,
把侯府推入油鍋。老夫人當場暈厥;蕭臨淵拔劍劈碎桌案,木屑飛到我眉心,劃出一粒血珠。
而我,只盯著“活剝”二字,想起三年前裴玉真用簪子劃破我手背時說的話:“沈家女的皮,
最宜刺繡。”原來她那時就已布好今日之局。時間被劈成十截。第五日,
裴玉真的“禮物”送到——半幅未完工的繡屏,皮色瑩白,肌理尚存,胸口處血線未干。
附紙條:“用他的皮,還是用你的皮?你選?!敝讣馀龅侥瞧r,
我渾身毛孔炸開——那是幼弟失蹤那年的乳香味。我把自己關進繡坊里。
《天工繡譜》翻到“假皮繡法”一頁,指尖血滴在“獸皮擬人”四字上。
母親曾用此法騙過先帝,救下前朝遺孤。如今,我要用它騙當今天子,救自己。鹿皮去毛,
羊脂熬膠,銀朱調(diào)血,冷月光下曝曬三次。最后一道工序——用我指尖血,
在皮背刺一行小字:“往生圖,血債血償?!贬樔牍强p,疼得像把記憶也一并縫進去。
第九日夜,裴玉真潛入庫房,欲換屏。我候在暗處,看她用匕首挑斷我系好的紅繩。
“沈驚鴻,你終究輸我半子?!彼Φ么浇橇训蕉?。下一瞬,
我揚手——短匕貼著她的腕劃過,血濺繡屏,皮面頓起殷紅暗花。“你以為我只會繡?
我也會剝?!蔽覊旱吐曇?,將未完工的人皮反扣在她臉上。“聞聞,
是不是你當年想要的味兒?”裴玉真尖叫,血從人皮孔洞里滲。這時,蕭臨淵帶人沖進來。
看著我瘋魔的狀態(tài),大喝道:“夠了!”我抬眼,淚沒掉,只是眼睛紅得充血?!安粔?。
”“十條命都不夠抵的?!彼聊蹋鎏帧鸢褣伋?,掠過裴玉真鬢邊,
落在那半幅真·人皮上?;鹕嗵蚱?,火光照出他眼底一瞬的狠:“一起下地獄,也好。
”第十日黎明,我捧“假皮繡屏”入宮。丹墀之上,皇帝以指撫鳳羽,嘖嘖稱奇。月光透窗,
照出背面血字——“往生圖,血債血償?!比撼紘W然?;实畚凑Z,只垂眸看我。那目光,
像在看一件新得的兵器。半晌,他輕笑:“繡娘沈氏,忠勇可嘉?!薄凹慈掌穑?/p>
封‘天工繡令’,掌御用繡坊。”我俯身叩首,眼中冰冷無比。血從眉心舊疤滲出,
滴在“忠勇”二字上。9第二天,侯府中傳遍【世子爺病入膏肓,需血親入藥】的傳言,
并且目標直指向我。他們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具溫熱的藥引。我垂眸,
指尖撥弄袖口——那里,早繡好一枚符,銀線勾骨,赤絲纏心。
《天工繡譜》第七頁:“解厄符,繡于內(nèi)襟,可納百毒?!迸嵊裾嬗H自到侯府。
她穿素白狐裘,笑著勸說,眼底卻淬了冰?!绑@鴻,救人要緊。”“割腕而已,不疼。
”她遞上匕首,動作強勢。我接刀,指腹在刃口輕輕一刮——我袖中暗捻,解厄符微微發(fā)熱。
匕首落下,血線涌出,殷紅里夾著一縷黑。黑,被符吸走;紅,滴入銅盆。一滴,
兩滴……我望向倚在屏風后的蕭臨淵。他的目光穿過紗隙,落在我腕上。那眼神,冷而靜。
“沈驚鴻,”他無聲開口,“別死?!蔽易x得懂——別死,至少別死在別人手里。藥丸合血,
搓成丹,送至蕭臨淵唇邊。蕭臨淵看我一眼,唇角微勾。他張口,吞下。一息,
兩息——他猝然俯身,黑血從唇角溢出,滴在雪帕,開成墨梅。殿中大亂。
“世子妃謀害皇親!”裴玉真尖叫,指尖直指我,眼底藏不住的狂喜。我抬手,袖口滑落,
露出腕內(nèi)側最后一枚符?!罢卸痉薄匝獮槊?,以符為籠,百毒歸宗。我捏碎符,
一縷紫煙自指尖升起。煙凝成線,直指裴玉真袖袋。我探手,取出一紙包——相思引原粉,
尚有余溫。“繼母,藥從何處來?”我聲音不高,卻字字入耳?!昂谑校俳鹨粌?。
”“買主,裴氏玉真?!迸嵊裾婺樕钒祝税氩?,撞翻藥匣。烏金丸滾落,
每一粒都裹著紫紋?!澳阆莺ξ?!”“我?”我笑,指尖點向自己尚在滲血的腕。
“血是我的,毒是你的?!薄罢l陷害誰?”僵持間,蕭臨淵忽地抬手,指腹擦過唇角黑血。
“來人,裴氏欲謀害本世子,先將其關押在府內(nèi)大牢,嚴加看管。
”10我提著那卷“血祭圖”,一步一步走進大廳。大廳中,只站著我和他。
——蕭臨淵立在窗邊,背對血月,臉在陰影里,看不清。我知道,今晚要么翻身,要么陪葬。
我把圖展開,“啪”一聲。他沒動,只抬了抬下巴,那雙眼睛,黑得能把人吸進去。
我當他默認。指尖蘸血,在圖背輕輕一劃——月光斜過來,
照出繡面上一行暗字:“蠱毒宿主,血脈相連?!毖窒窕盍?,順著絲線下爬,
一路爬進我掌心。疼。鉆心的疼。我咬牙,把疼咽回去,咽成一聲冷笑?!翱匆娏藛??
裴玉真才是那只母蠱?!笔捙R淵終于動了。一步,兩步。靴底踏在青磚上,聲音脆。
他停在圖前,指尖掠過那行字。血沾在他指腹,他皺眉,嫌臟,卻又把血捻開。
“你如何證明?”嗓音低,像夜潮拍岸。我笑得更大聲?!白C明?”“世子爺,
不如親自搜一搜?”我指向裴玉真的住處?!八阉拇驳?,搜她的香爐,
搜她藏在發(fā)簪里的——”話沒說完,喉口一甜,血涌上來,子蠱動了。我硬生生咽回去。
不能倒,不能在這時候倒。他盯著我,目光像薄刃,片肉不留。片刻,他側頭?!皝砣?。
”兩個字,落地成釘。暗衛(wèi)無聲無息出現(xiàn),像影子從墻里長出來?!八选!彼铝?,
眼睛卻還在我臉上。我退后半步,靠在案邊。背脊冷汗一層層冒,衣裳黏在皮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