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血紅，緊接著是徹底的黑暗。身體像是被塞進(jìn)了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滾筒里，五臟六腑都錯了位。強(qiáng)烈的失重感襲來，又瞬間消失。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膝蓋和手肘傳來鉆心的疼痛。手機(jī)脫手飛出，在地上滾了幾圈，屏幕磕在堅(jiān)硬的地面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但屏幕本身似乎異常堅(jiān)固，紅光熄滅，又恢復(fù)了正常的待機(jī)畫面。
我趴在地上，劇烈的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灰塵味道，嗆得我咳嗽起來。過了好幾秒，眩暈感才稍稍退去。我掙扎著抬起頭。
眼前，哪里還有什么廢墟？
我正趴在一棟極其老舊的筒子樓那狹窄、骯臟的水泥走廊里。頭頂是一盞光線慘白的、沾滿灰塵和死蛾子的聲控?zé)?，正發(fā)出“滋滋”的電流噪音。墻壁是那種斑駁脫落的灰綠色墻漆，上面布滿了不知名的污漬和胡亂刻畫的涂鴉?？諝庵袕浡还苫祀s了劣質(zhì)煙草、陳舊食物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爛氣息的怪味，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
我……回來了？不，這絕不是我家附近！我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狹窄的走廊一眼望不到頭，兩邊是一扇扇油漆剝落、布滿銹跡的綠色鐵門，門牌號模糊不清。每一扇門都緊閉著，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息。
手機(jī)就掉落在不遠(yuǎn)處。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過去，一把將它抓在手里。屏幕亮起，外賣訂單的界面還在，但配送地址那一欄，赫然變成了：“幸福里小區(qū)3號樓4單元401”。
幸福里小區(qū)？這名字陌生得可怕。我猛地抬頭，看向離我最近的那扇門。生銹的鐵門上，一個歪歪扭扭、幾乎被銹跡覆蓋的門牌號，依稀能辨認(rèn)出：4單元401。
就是這里！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顫抖著看向手機(jī)屏幕的送達(dá)倒計(jì)時。它歸零了，但訂單狀態(tài)并未顯示完成，而是變成了一個詭異的、不斷旋轉(zhuǎn)的灰色圓圈——“等待確認(rèn)送達(dá)”。
就在我驚恐地盯著手機(jī)時，一陣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的黑暗中傳來。
“噠……噠……噠……”
聲音緩慢、拖沓，像是穿著不合腳的硬底拖鞋在水泥地上摩擦。每一步都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瞬間被凍僵。我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廊盡頭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一個佝僂的身影，一點(diǎn)點(diǎn)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
他走得很慢，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提線木偶。穿著一身……深藍(lán)色的衣服！那顏色黯淡得幾乎融入黑暗，樣式極其古怪，寬大，僵硬，布料在慘白燈光下泛著一種非綢非布的詭異啞光。壽衣！系統(tǒng)備注里要求親手交給的“穿深藍(lán)色壽衣的顧客”！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謶窒癖涞奶俾查g纏緊了我的心臟和四肢。
那身影終于走到了聲控?zé)魬K白的光暈之下。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一張臉！一張極其蒼老、布滿深刻皺紋的臉！皮膚是毫無生氣的灰黃色，緊緊包裹著突出的顴骨。眼窩深陷下去，里面空洞洞的，沒有眼白，也沒有瞳孔，只有兩潭深不見底的、吸收一切光線的漆黑！嘴唇干癟得只剩下一條細(xì)細(xì)的縫隙，緊緊地抿著。
他停在我面前，離我大概只有兩步遠(yuǎn)。那股混合著泥土、陳舊織物和淡淡腐殖質(zhì)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幾乎讓我窒息。
“爺爺……”我喉嚨發(fā)緊，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幾乎聽不見。理智在尖叫著否認(rèn)，但那張臉……那張臉的輪廓，那眉骨的高度，那干癟嘴角的弧度……即使被死亡和詭異扭曲得不成樣子，即使那雙黑洞般的眼睛取代了記憶中溫和的眸子，那骨子里的熟悉感卻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纏住了我的心臟，讓我動彈不得！
那張灰敗的臉上，干癟的嘴唇緩緩咧開，露出了一個極其僵硬、詭異到極點(diǎn)的笑容。嘴角被拉扯著向上，仿佛被無形的魚線吊起，露出了里面同樣漆黑一片的口腔。沒有牙齒，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什么也沒說。那只同樣覆蓋著灰敗皮膚、骨節(jié)異常粗大的手，緩慢地、極其僵硬地抬了起來，伸向了我另一只手中緊緊攥著的、早已被冷汗浸透的外賣塑料袋。
指尖幾乎要觸碰到袋子冰冷的塑料表面。
“啊——！”積蓄到頂點(diǎn)的恐懼終于沖破了喉嚨的封鎖，化作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在這死寂的走廊里瘋狂回蕩！我像是被滾燙的鐵鉗烙了一下，猛地向后彈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墻壁上，震得五臟六腑都在顫抖。
那只枯槁的手停在了半空。那張?jiān)幃惖男δ標(biāo)坪踅┝艘幌?，黑洞洞的眼窩“注視”著我。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理智！我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猛地轉(zhuǎn)身，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來時的方向——那扇銹跡斑斑的、我剛剛穿過的鐵門，狠狠撞了過去！
肩膀撞上冰冷的鐵門，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骨頭傳來一陣劇痛。但那扇門紋絲不動！它像是一塊澆筑在水泥里的鐵板，沉重得超乎想象！我絕望地用身體去撞，用腳去踹，鐵門發(fā)出“哐哐”的呻吟，卻連一絲縫隙都沒有打開！
“開門！放我出去！救命啊——！”我瘋狂地嘶吼著，聲音因?yàn)闃O度的恐懼而尖銳扭曲，在狹窄的走廊里激起嗡嗡的回響，顯得更加凄厲絕望。
身后，那緩慢而拖沓的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
“噠……噠……噠……”
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無法逃避的壓迫感，一步一步，堅(jiān)定地向我逼近。
我被困住了！像一個掉進(jìn)陷阱的獵物！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混合著泥土和腐爛氣息的冰冷味道幾乎貼上了我的后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頭頂。就在那枯槁的手指即將再次觸碰到我衣服的瞬間，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旁邊另一扇同樣破舊的綠色鐵門——門牌模糊，但門把手卻微微向下傾斜著，露出了一條極其狹窄的縫隙！
門……沒鎖？！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黑暗！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我根本來不及思考這是否是另一個陷阱，身體已經(jīng)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幾乎要貼上我后頸皮膚的剎那，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向旁邊撲去！
“砰！”肩膀狠狠撞在那扇虛掩的門上。門軸發(fā)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應(yīng)聲向內(nèi)打開！
我整個人因?yàn)閼T性，直接摔進(jìn)了門內(nèi)，狼狽地?fù)涞乖诒鋱?jiān)硬的水泥地上，膝蓋和手肘再次傳來鉆心的疼痛。
“哐當(dāng)！”身后傳來一聲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關(guān)門巨響！緊接著是鐵門插銷被猛地插上的、干脆利落的“咔嚓”聲！
我驚魂未定地趴在地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門外，那緩慢、拖沓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
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幾秒，腳步聲再次響起。緩慢地、堅(jiān)定地，沿著走廊，一步一步地遠(yuǎn)去了。“噠……噠……噠……”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