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切歸于徹底的幽綠,以及……死寂。當那吞噬一切的幽綠光芒將我徹底淹沒時,
預想中靈魂撕裂、意識湮滅的劇痛并未降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失重感。
如同從萬丈懸崖跌落,又像是被投入了溫暖的羊水。周圍不再是閣樓扭曲崩壞的景象,
也不是那兩股恐怖力量撕扯的戰(zhàn)場。而是一片……柔和、寧靜的乳白色光芒。
我懸浮在這片光芒之中,身體輕飄飄的,沒有疼痛,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之前的驚濤駭浪仿佛只是一場遙遠的噩夢,連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靶〗堋币粋€聲音,
溫和、熟悉,帶著歷經歲月沉淀的沙啞,卻又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暖意,
如同冬日里曬得蓬松的棉被,輕輕包裹住我。我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循聲望去。光芒深處,
一個身影逐漸清晰。不再是那穿著深藍壽衣、眼窩黑洞的恐怖模樣。
他穿著那件我記憶中最熟悉的、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保安制服,肩膀寬闊,
腰背挺直(雖然依舊有些習慣性的微駝)。臉上是縱橫交錯的皺紋,卻不再灰敗死寂,
而是透著健康的紅潤光澤。那雙眼睛——那雙眼睛不再是吞噬一切的黑洞,
而是溫和、明亮、帶著笑意,如同盛滿了星光的深潭,正慈愛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
凝視著我。是爺爺!真正的爺爺!
、會偷偷給我塞零花錢買糖葫蘆、會在我闖禍時板著臉訓斥卻又忍不住第一個笑出來的爺爺!
“爺……爺爺?!”我的聲音干澀顫抖,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巨大的委屈、后怕、失而復得的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所有防線。
我像個迷路多年終于找到家的孩子,只想撲進他的懷里大哭一場?!鞍?,傻孩子,哭什么。
”爺爺的聲音帶著笑意,他張開雙臂。我?guī)缀跏菗溥^去的,撞進他溫暖而堅實的懷抱里。
那熟悉的氣息——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香皂和陽光的味道——瞬間將我包圍。
不再是冰冷腐朽,而是帶著生命力的暖意。我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肩窩,
貪婪地呼吸著這失而復得的氣息,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身,像個真正的小孩子?!皩Σ黄?,
小杰……”爺爺寬厚的手掌輕輕拍著我的背,聲音低沉而充滿歉意,“爺爺沒用,嚇著你了。
”我抬起淚眼婆娑的臉,
咽著問:“爺爺……那……那外面那些……那個穿藍衣服的……還有那個綠色的……”“唉,
”爺爺嘆了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無奈,有疲憊,也有釋然,
“那是爺爺的‘執(zhí)念’,還有……一些不該留在這世上的‘東西’?!彼遥?/p>
像小時候那樣,讓我坐在他旁邊。這片乳白色的空間仿佛變成了一個舒適的客廳。
他緩緩開口,聲音溫和,如同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爺爺走得太突然了。那晚工地出事,
為了救個小娃娃……沒來得及跟我的小杰好好道別。”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心里頭啊,放不下的事太多了。放不下你爸媽走得早,放不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
放不下答應帶你去新開的游樂園又沒去成……還有那個,
”他指了指我下意識還攥在手里的生銹糖果盒,“你把它藏起來,爺爺知道。
你氣爺爺說話不算數,爺爺心里也難受啊。那天加班回來,累得骨頭都散了架,
又看到你那么生氣……爺爺不是不想哄你,是怕自己累得一張口就說錯話,更惹你傷心。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溫暖又酸澀的手攥緊了。原來那個沉默的背影背后,
是這樣的疲憊和小心翼翼的愛護。“這些放不下的事,就成了‘執(zhí)念’。”爺爺繼續(xù)道,
“加上工地那地方,以前好像有點不干凈,有股混亂的‘氣’埋著。爺爺的魂兒剛離體,
又惦記著你,稀里糊涂就被自己的執(zhí)念裹著那股混亂的‘氣’,弄成了那副嚇人的鬼樣子。
那深藍壽衣,是執(zhí)念給爺爺披上的‘殼’,那黑洞洞的眼窩,是看不清回家的路啊。
那股綠色的‘氣’,就是混亂的本源,它想吞噬一切,包括爺爺這點殘念,
也包括靠近它的任何活物?!蔽衣牭眯捏@肉跳,又無比心疼:“那……那些訂單?外賣?
還有那些規(guī)則……”爺爺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像個做錯事的老小孩:“那是執(zhí)念在作祟。爺爺變成那鬼樣子后,渾渾噩噩,
就記得要‘回家’,要‘找到小杰’,要‘拿回盒子’。可‘家’在哪兒?‘小杰’在哪兒?
‘盒子’在哪兒?全亂了套了!那股混亂的‘氣’又在影響,
就把念頭投射到了你送外賣的手機上……弄出那些嚇人的訂單。
至于那些規(guī)則……”他嘆了口氣,“大概是爺爺當保安時刻在骨子里的職業(yè)本能吧,
還有一絲殘存的理智,想保護靠近的人?結果弄得更嚇人了。唉,糊涂啊,糊涂!
”“那第七次送達……”我看著手里冰冷的糖果盒?!暗谄叽危悄阕约赫业降摹€匙’,
也是爺爺最后的機會?!睜敔數难凵褡兊脽o比柔和,帶著欣慰,
“你把它放回了當初藏它的地方。那一刻,你童年的記憶,你對爺爺的愛(哪怕帶著氣),
你克服恐懼的勇氣,和你最后的行動,像一把真正的鑰匙,打開了困住爺爺的枷鎖。
也徹底切斷了那股混亂的‘氣’和爺爺執(zhí)念的聯系。它沒了爺爺這個‘錨點’,
又被你勇敢地引回了封印地(那個老鼠洞其實連通著它最初被埋藏的點),
加上爺爺最后那一下……”爺爺做了個拍打的姿勢,“它徹底消散了。執(zhí)念沒了憑依,
爺爺這渾渾噩噩的魂兒啊,才算真正清醒過來,才能在這‘中間站’等到你?!痹瓉砣绱?!
那幽綠核心被引回源頭,被爺爺清醒后的意志配合我“歸還鑰匙”的舉動徹底凈化了。
而爺爺的執(zhí)念,也隨著心結的解開而煙消云散。“爺爺……”我緊緊抱住他,
生怕這只是一場夢,“我……我好想你!我后悔了!我后悔跟你吵架!后悔藏起盒子!
我……”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昂昧撕昧?,傻孩子,”爺爺的眼眶也紅了,
他用力回抱著我,聲音哽咽,“爺爺都知道。爺爺也想你??粗阋粋€人送外賣,
風里來雨里去,爺爺心疼??!看著你被執(zhí)念弄出的那些東西嚇得夠嗆,
爺爺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幸好,幸好我的小杰長大了,夠勇敢,夠機靈!”他松開我,
粗糙卻溫暖的大手捧起我的臉,仔細端詳著,眼神里滿是驕傲和慈愛:“看這眉眼,長開了,
是個大小伙子了!就是瘦了點,工作辛苦吧?要按時吃飯!別學爺爺年輕時候,胃都搞壞了!
”這熟悉的嘮叨,此刻聽來如同天籟。我破涕為笑,用力點頭:“嗯!我吃!
我以后天天吃三大碗!”爺爺也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像盛開的菊花。
他看向我手里的糖果盒:“來,打開看看?爺爺后來……其實偷偷往里塞了點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擦掉盒子上最后一點污跡,摳開那銹蝕的搭扣。“咔噠?!焙猩w彈開。
里面沒有花花綠綠的糖果紙,也沒有玻璃珠和斷翅膀的飛機。靜靜地躺在盒底的,
是兩張泛黃的、邊緣有些卷曲的……游樂園門票。票面上的卡通圖案已經褪色,
但“夢幻島樂園”的字樣還依稀可辨。日期……正是當年他失約的那個周末!門票下面,
壓著一張折疊起來的小紙條。紙張很舊,帶著歲月的痕跡。我顫抖著打開紙條。
上面是爺爺那熟悉的、一筆一劃略顯笨拙卻無比認真的字跡:“小杰:對不起,
爺爺那天沒能帶你去。工地上塌方,壓住人了,爺爺得去救。票買好了,一直留著。
等爺爺這個月發(fā)了工資,咱們爺孫倆一定去!拉鉤!——愛你的爺爺”紙條的最后,
還用圓珠筆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拉鉤圖案。淚水再次洶涌而出,但這次,
是滾燙的、充滿釋然和幸福的淚水。原來,他從未忘記。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補償。原來,
那份沉默背后,是更深沉的愛和無法言說的責任?!盃敔敗蔽移怀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