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里的光,由金轉(zhuǎn)血,像有人往燈油里潑了半碗陳年老血。
楚昭沒動,手指還卡在巖縫邊緣,指節(jié)發(fā)白。那股牽引力沒松,反而更沉,像是地底有只手,正順著經(jīng)脈往他骨頭縫里鉆。玉佩貼著心口,燙得皮肉發(fā)麻,不是燒,是蝕,像有細(xì)針在扎。
他咬了一下舌尖,腥味炸開,腦子清明一瞬。
不是祭壇在叫他。
是燈。
他猛地抽手,碎石滾落,藥簍早被他甩在身后。冰絲帕裹著的碎石還在袖袋,但已經(jīng)不燙了,像塊死物。他沒回頭,轉(zhuǎn)身就走,步子壓得極低,像怕驚動什么。
山道夜霧濃,濕氣撲臉,他卻覺得體內(nèi)干得冒煙。暗脈在跳,不是吞噬,是躁動,像鍋里煮沸的水,隨時要炸。后頸那道金紋忽明忽暗,每一次閃,都帶出一幀殘影——披發(fā)女子,赤足踩血階,背影和姜沉月一個模子刻的。
他抬手,用冰絲帕裹住玉佩,壓在胸口。
帕子一碰玉佩,霜?dú)狻班汀钡孛俺鰜?,邊緣凝出?xì)紋,彎彎曲曲,竟是一條龍首銜燈的圖樣。他沒多看,把帕子塞進(jìn)懷里,加快腳步。
祖祠。
他腦子里只剩這兩個字。
父親死前那晚,喝得爛醉,指著祠堂方向說:“燈不滅,楚家不亡?!碑?dāng)時他以為老頭瘋了,現(xiàn)在才懂,那燈不是供的祖宗,是鎮(zhèn)的陣。
祠堂外守著兩人,楚烈的親信,腰間令牌晃得叮當(dāng)響。他沒硬闖,繞到后院枯井,翻身跳下。井底積著半尺黑泥,他蹲下,把袖袋里的碎石倒出來,混著指尖劃破的血,捏成一團(tuán)。
碎石是祭壇帶出來的,沾過血池靈流。他用暗脈一引,精血裹著殘靈,順著井底裂縫滲進(jìn)地脈。
三息。
地面震了一下。
祠堂正中的青銅古燈,燈芯“啪”地炸出一道金光。
守衛(wèi)一驚,轉(zhuǎn)身去看。
楚昭從井底躍出,翻墻入祠,直奔主殿。古燈懸在香案上方,銹跡斑斑,可燈身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燙。他抬手,將玉佩拋向燈芯。
玉佩懸空,沒落進(jìn)去,反而停在燈口,微微顫動。
燈不認(rèn)他。
他冷笑,抬手劃破胸口,一滴心頭血甩向玉佩。
血珠撞上玉佩,瞬間被吸干。玉佩“嗡”地一震,化作一道金光,鉆進(jìn)燈芯。
古燈轟然亮起。
金光如鎖鏈,纏住整個祠堂,梁柱、牌位、地磚,全浮出密密麻麻的陣紋。楚昭站在燈下,后頸金紋暴漲,順著脊背蔓延,一路延伸至雙臂,像是有條龍?jiān)谒は屡佬小?/p>
他抬手,按在香案上。
暗脈張開,與古燈共鳴。燈里的靈力順著陣紋流進(jìn)他體內(nèi),又不是吸,是喂,像久旱的田突然迎來暴雨。
他沒煉化,全存著。
燈越亮,他體內(nèi)越滿。
祠堂外傳來急促腳步。
“誰在動祖器!”楚烈的聲音炸進(jìn)來,帶著怒意和一絲慌。
門被踹開,他帶了六名護(hù)衛(wèi),手持長老令,臉色陰沉:“廢物,你也配碰古燈?”
楚昭沒回頭,站在燈前,背影筆直。
“你不是說,我動一下祖器,就廢我四肢?”他聲音很平,像在問今天吃了幾碗飯。
楚烈冷笑:“現(xiàn)在,我給你個機(jī)會,跪下認(rèn)錯,留你全尸。”
楚昭終于轉(zhuǎn)身。
他抬手,輕輕一扯衣領(lǐng)。
肩頭“廢”字烙印露出來,黑得發(fā)紫,可邊緣已經(jīng)開始泛金,像是被什么從里面往外燒。
“你廢我丹田那晚,”他盯著楚烈,“有沒有想過,我有一天能站著,把你踩進(jìn)泥里?”
楚烈臉色一變,抬手就是一掌。
靈力如潮,轟向楚昭面門。
楚昭沒躲。
掌風(fēng)砸在他身上,衣袍炸裂,可人沒動。
暗脈全開,那股靈力剛碰他皮膚,就被抽走,順著經(jīng)脈匯入體內(nèi)。他體表金紋一閃,靈流暴漲一圈。
楚烈一愣。
他這一掌,至少是淬體九重巔峰的力道,哪怕鐵人也得飛出去。
可楚昭站得比樁還穩(wěn)。
“再來?!背烟蛄讼伦旖?,笑了一下。
楚烈怒極,雙手結(jié)印,長老令騰空而起,化作一道符陣,壓向古燈:“封!”
符陣落下,金光一暗。
可下一瞬,古燈猛地一震,燈身浮起,懸在半空。玉佩從燈芯飛出,懸浮楚昭頭頂,金光流轉(zhuǎn),竟化作一條龍形虛影,盤旋而上。
祠堂地面裂開,陣紋如河,金光奔涌。
楚烈臉色大變:“邪陣!你竟敢引邪修之力入祖祠!”
他轉(zhuǎn)身對族老吼:“快!聯(lián)手鎮(zhèn)壓!此子已入魔道!”
兩名族老沖上來,靈力交織,形成光網(wǎng),罩向楚昭。
楚昭抬手,指向古燈。
龍形虛影俯沖而下,一頭撞進(jìn)燈身。
轟——
金光炸開,如潮水翻卷。
楚烈首當(dāng)其沖,護(hù)體靈力瞬間被撕碎,整個人像斷線風(fēng)箏飛出去,砸在石階上,口吐鮮血。他掙扎著要爬起,卻發(fā)現(xiàn)經(jīng)脈空了,一絲靈力都提不起來。
廢了。
他瞪著眼,不可置信:“不可能……你一個廢物,怎么可能……”
楚昭一步步走下臺階,停在他面前。
“你說我動祖器是邪?”他低頭,“那你書房里的密信,和祭壇里的血池,算什么?”
楚烈瞳孔一縮。
“你勾結(jié)黑衣祭司,獻(xiàn)祭姜家女子,三日后子時開啟祭壇,是不是?”楚昭聲音不高,可字字砸在地上,“你說純陰之體能引墮仙降臨,可你知不知道,第一個被獻(xiàn)祭的,是你親妹妹?”
楚烈猛地抬頭,眼珠充血:“你胡說!她早就死了!”
“死?”楚昭冷笑,“她走到祭壇中央,回頭看了你一眼,你站在外面,沒動?!?/p>
楚烈渾身發(fā)抖,像是被抽了魂。
楚昭抬腳,踩在他胸口。
“你不是想廢我四肢?”他俯身,“現(xiàn)在,輪到我了?!?/p>
他正要發(fā)力,祠堂外傳來腳步聲。
姜沉月帶著三名族老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封密信,還有一塊殘玉。
“這是從楚烈書房搜出來的?!彼曇艉芊€(wěn),可指尖在抖,“上面寫著‘三日后子時,開啟祭壇,獻(xiàn)祭純陰之體’。還有這個——”她舉起殘玉,“和楚昭身上那塊,能拼在一起?!?/p>
族老們臉色變了。
那殘玉,是楚家祖?zhèn)麝噲D的碎片,二十年前失竊,一直沒找到。
現(xiàn)在,一半在楚烈懷里,一半在楚昭手里。
楚昭低頭,看著被踩在腳下的楚烈:“你說我入魔,可你呢?為了修為,獻(xiàn)祭親妹,勾結(jié)邪修,屠戮無辜。你才是那個,該被廢的人?!?/p>
他抬腳,正要碾下。
楚烈突然笑了,嘴角溢血:“你以為……你贏了?”
楚昭皺眉。
“燈是亮了,陣是啟了,可你知道這燈,等的是誰嗎?”楚烈咳著血,眼睛卻亮得嚇人,“不是你。是那個被獻(xiàn)祭的丫頭。是她魂魄里的印記,引動了燈?!?/p>
楚昭心頭一震。
玉佩突然發(fā)燙。
他猛地抬頭,看向古燈。
燈芯中的玉佩,正緩緩旋轉(zhuǎn),金光流轉(zhuǎn),龍形虛影再度浮現(xiàn)??蛇@一次,虛影沒盤旋,而是低吼一聲,沖向祠堂角落。
那里,一塊牌位無風(fēng)自動,灰燼飄落,在地上拼出三個字——
子勿歸。
楚昭瞳孔一縮。
他父親的牌位。
那三個字,是用灰寫的,可筆跡,是他父親臨死前寫在墻上的最后一句話。
“你動不得?!背姨稍诘厣?,笑得像個瘋子,“燈認(rèn)的不是活人,是死魂。你點(diǎn)不亮它,除非——”
他話沒說完。
楚昭抬腳,狠狠踩下。
咔嚓。
楚烈的肩骨碎裂,慘叫卡在喉嚨里。
楚昭俯身,一把扯開他衣領(lǐng),從懷里拽出半塊殘玉。和他手中的拼在一起,嚴(yán)絲合縫。
陣圖完整了。
古燈轟然一震,金光暴漲,龍形虛影盤繞而上,直沖屋頂。整個祠堂的陣紋亮如白晝,地面裂開,顯出一座地宮入口。
楚昭站在光中,后頸金紋緩緩沉入皮膚。
玉佩落回他手中,溫潤如初。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殘玉。
不是他點(diǎn)亮了燈。
是燈,等到了它要等的人。
他轉(zhuǎn)身,走向地宮入口。
姜沉月站在原地,手里還攥著密信。
“你要下去?”她問。
楚昭沒回頭。
“燈開了,路通了?!彼曇艉茌p,“該收賬了?!?/p>
他抬腳,踏進(jìn)地宮。
黑暗吞沒他身影的瞬間,左肩“廢”字烙印邊緣,一縷金絲緩緩游動,像蘇醒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