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探長是真怕他又嚎一段,壓著心中的驚奇,盡量語氣平緩:“你接著說。”
“我和我媳婦因為這日子馬上就要熬到頭了,激動了半宿,第二天很晚才醒,收拾好了就等著老周過來,但等的臨近中午了,也沒見他人影,我倆就有點著急,剛想給老周打個電話,這電話就響了,一看是老周掛過來的,”
“我媳婦接了電話,來電話的自稱是老周的那位小兄弟,說老周喝多了,今天沒辦法過來,他還說老周囑咐給我們叫了菜,就放在家門口,具體是怎么說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媳婦接完電話就出門,發(fā)現(xiàn)真有一份打包的飯菜,就是有點涼,我倆也沒在意,熱了熱就給吃了。”
“吃飯的時候我媳婦說感覺今天講電話這人陰惻惻的,有點奇怪,總覺得話里有話的意思,我就問她怎么個奇怪,她就說這人把我倆的老家,孩子上學的地方都報了一遍,像查戶口,還強調說今天就當老周來家里吃過飯了,明天一早就能見著他,”
“記得當時我媳婦還納悶,老周從來沒大清早上來過,看來明天是有大事啊,我倆越聊心里越范嘀咕,就又給老周掛了2個電話,但都沒人接,后來另外兩家找上我們,要一起開個會,”
“我們去了才知道原來老周用我們做碼,私下里多要了不少好處,而且他許給另外兩家1w塊的酬勞,但跟我們其實根本就沒提過這個事,我們越說越氣憤,等回到家都已經后半夜了,我倆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就想著明天大清早一定要趕緊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來,后來,我迷迷糊糊的被我媳婦推醒了,她說窗外小廣場那,好像有人,我往窗外望,隱隱約約的有個小紅點一閃一閃的,像是有人在那抽煙,這段時間我倆天天防著拆遷隊,就怕他們有什么陰招,看到有人就趕緊出門,”
“應該是我們的聲音驚動了那個人,遠遠的就看他彎腰擺弄了什么,然后直起身子,突然就把打火機放在下巴這,恩開了,我,我看不清他臉,就看到,他,他沖我們,做了個?!?/p>
王勇清顫抖著緩緩舉起被拷在一起的雙手,豎起一根食指貼近嘴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和媳婦當時都懵了,不敢上前,等那人走遠了才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地上還有個半人高的東西,我倆壯著膽子,走近了,就,就看到,看到老周,腦袋?!?/p>
應該是回想到那可怕的一幕,王勇清的臉上泛起青白色,汗水順著鬢角肉眼可見的淌到下巴,水珠越積越大,砸在冰冷的鐵面上,趙探長知道他又陷進了那個恐怖的場景中,立刻轉移話題
“你們之后都做了什么?為什么做筆錄時沒有跟警察說實話?”
話問了好幾遍, 王勇清才好像被叫回了魂一般,他懊惱的搓著腦袋,像是也在反問自己
“做了什么,我們,我們能做什么啊,人都嚇傻了,我媳婦當時就有點不太正常了,老周那腦袋,那腦袋就那么,我想報警,我媳婦就扯著我的手不讓,說剛才那個人肯定就是昨天打電話的,說那人知道我們老家,孩子的住址,要來把我們都殺了,”
“我尋思昨天那人做的事,說的話,一下也想明白了,什么叫就當老周來吃過飯了,他肯定是希望我們就這么說啊,他把老周放這,不就是威脅我們嘛!不按他要求的說,就把我們一家老小都殺了,所以,我,一害怕,就,就撒謊了。”
審訊室內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男人偶爾的抽泣聲在空氣中偶爾響起,顯得脆弱又無力
“王勇清,“鄒韻突然叫了一聲,面容溫和,說出來的話卻好似踩住了男人的尾巴根
“你還是,沒說實話?!?/p>
“我,我說的都是實話,真的?!蓖跤虑寮绷耍瑨暝F椅子嘩啦作響
鄒韻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表演痕跡過重顯得有點假
“你之前交代的都是真的,我信,但因為害怕被兇手報復,就敢對著警方做假口供?“
鄒韻雙手環(huán)抱,好整以暇的看著他:“這掃黑除惡都多少年了,你就算再沒文化,刑偵劇應該也看過幾部,現(xiàn)在連開發(fā)商都不敢暴力強拆,你該不會真的認為,有人能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滅你全家吧,”
“這件事,只要是個正常人,一定會第一時間報警,尋求警察的庇護, 而不是撒一個彌天大謊然后躲到精神病院里面,你媳婦是受了刺激,但你也想不明白嗎?說吧,他給了你多少錢?“
王勇清本來還低頭一副你冤枉我的表情,卻在鄒韻提到錢時猛地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又馬上警覺,對上鄒韻譏諷的表情,才如泄了氣一般,人也不哭了,淚也不了流了,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半晌才支吾的說
”我媳婦出去拿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旁邊還,還放著一袋子錢,我們,我們是覺得這事蹊蹺,但,就是鬼迷了心竅,先找地方把錢藏了起來,后來發(fā)現(xiàn)尸體,太嚇人了,我就是突然糊涂了,忘了,真不是故意的?!?/p>
“你就是故意的,你怕我們抓到兇手,知道了這筆錢存在,進行收繳,于是干脆配合兇手的要求編故事,這樣我們抓不到人,錢自然就歸你了,王勇清,你老婆都被嚇出神經病了,你竟然還有心思在那算計那點錢!“
趙探長氣的恨不得跳起來抽他兩個大嘴巴,再給自己兩個,就這么個貪圖小利的王八蛋,竟然耍的他們團團轉
兩人又審了一會,問了些細節(jié),離開審訊室,剛打開隔壁觀察室的門,就被一股煙霧給嗆了出來,只見不大的觀察室內煙霧繚繞,黑壓壓一片擠滿了人,個頂個的沉著臉裹著煙
為首的正是江城新上任的副局長,他見鄒韻皺鼻子,這才伸手扇了扇,抱歉道
“不好意思,鄒組長,我們這也有規(guī)定,室內不允許抽煙,但實在是忍不住啊,一會我們就去交罰款,這地方太小了,咱們去會議室說。”
說罷,帶頭離開了,烏泱泱的人群散去,鄒韻才終于看見自家兩個被擠在角落弱小又無助的崽兒,兩人臉上都帶著口罩,郭廂還好,萍安安眼睛被熏得紅紅的,顯得格外可憐
鄒韻湊近了一聞,嘖嘖道:“這,都腌入味了?!?/p>
郭廂無奈的摘下口罩,猛吸了兩口新鮮空氣
“本來沒多大點的地方,人越站越多,后來還有想往里擠得,都被那位副局長給瞪走了,也不知道誰先抽的煙,呼啦啦帶起一片!這還好是在觀察室,這要是在審訊室,恐怕犯人都以為警察要搞什么毒氣逼供?!?/p>
“辛苦辛苦,”鄒韻瞅著萍安安被煙熏得打綹的頭發(fā),再配著她總是穿著的大號衛(wèi)衣,莫名覺得很像家養(yǎng)小精靈,一邊嘴角翹的老高,一邊連聲安慰
“咱們下了班去喝清肺湯,給你們透透?!?/p>
萍安安一見她那表情就知道這人沒想好事,也懶得深究就往會議室去,等三人進了會議室,人更多了,連局長都到位了,祁豐先做了個簡單的介紹,然后趙探長又把如何抓出王勇清這條線進行了匯報,副局長聽的又要去摸煙盒,但礙于場面只能強忍著
等趙探長說完了,會議室內一時間靜的可怕,祁豐站了起來,開始自我批評
“這個線索的疏忽,是我的責任,是我工作不細致,不到位,才導致犯罪分子有了可乘之機,”
“好了,好了,“局長一句話打斷了祁豐準備的800字腹稿,直接推進
“該追的責任早就追過了,我現(xiàn)在就想知道,目前有了這個突破,案子有沒有可能給它破掉。”
副局長是其他市空降過來的,一路干刑偵,本來調到江城也是為了給這個案子收尾,沒想到峰回路轉一下有了破案的希望,他自然是最積極的
“請局長放心,我們重新組建專案組,由我親自負責,集中力量,一定盡快將它拿下!”
說罷又笑了笑:“更何況咱們還有鄒組長這隊強援坐鎮(zhèn),我相信,破案,指日可待!”
被點名的鄒韻順勢開啟了一波謙虛而友好的交流,聽的萍安安眼神都直了
以前跟著老頭出來辦案,一般到這個環(huán)節(jié)老頭就已經開始跳腳大罵,或者言辭犀利冷嘲熱諷了,然后他們小組在眾人愈發(fā)濃郁的怨氣中繼續(xù)前行,何曾感受過現(xiàn)在這如沐春風般的待遇啊
而且,都是同樣的語系,為什么這人能將這么大的一個偵察漏洞說成是只要是人都會犯下的一個小失誤呢?還說的言之鑿鑿,令人信服呢?
郭廂眼見著萍安安看鄒韻的眼神從震驚慢慢轉換成崇拜,他伸手揉了揉耳朵,哎,以前也真是沒吃過這些個細糠,別說小姑娘,他都有點佩服這位新老大的耐心了
局長說的高興,又鼓勵了一通,先離開了,剩下一屋子干活的暗暗舒了口氣,副局長又想摸煙,手剛探出來就感受到鄒韻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莫名一慌,訕笑著收回手,清了清嗓子
“這個案子有多重要,我也不用再多說了,大家都打起精神來,這是鄒組長他們幫我們重新?lián)旎貋淼哪樏?,要珍惜!好了,有什么想法都說說?!?/p>
案情分析會終于正式開始,祁豐率先發(fā)言
“通過王勇清的供述,我們現(xiàn)在重新梳理一下周立國遇害前的時間線,7號周立國白天與開發(fā)商達成一致,然后在下午5點10分來到自家樓下的飯店就餐,被飯店門口的監(jiān)控拍到,5點50分離開,自此在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監(jiān)控視頻中,”
“7號晚上8點21分,王勇清妻子接到了一通來自周立國的電話,提到了明日他要帶一個小兄弟前往,通過對話內容以及對王勇清的詳細詢問,我們基本可以確定這通電話是周立國本人打出的,在那個時間,他大概率和已經和兇手在一起,但并沒有遭到脅迫,也就是說,兇手在他打完這通電話之后,才將其控制并綁到了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進行虐待,”
“隨后,第二天,也就是8日,兇手先是來到周立國樓下的餐館,點了兩份同樣的招牌菜,一份送給王勇清夫婦,一份拿回綁架地,并利用周立國的手機給王家夫婦打電話進行隱晦的威脅,然后在晚間再次來到周立國的居住地,偽造周立國已經回家的假象,并在此期間給周立國的老伴打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我們現(xiàn)在看應該是先脅迫周立國進行了錄音,”
“以上所有行為的目的就是為了偽造案發(fā)時間,隨后,我們分析,兇手應該是去了一個能提供明確不在場證明的地方,來為自己提供證據(jù),一直待到9日凌晨,然后快速返回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將周立國割喉,拋尸到案發(fā)地。”
趙探長接著補充:“我們詢問了餐館的老板,經他證實,8號當日他開店沒多久,就來了一個中年男人,打包了2份他店內的招牌菜,男人墨鏡口罩帽子,包的很嚴實,基本看不清面容,我們在監(jiān)控錄像中,也找到了這個人?!?/p>
說罷他將一張照片投影到屏幕上,這個困擾了江城警屆3個多月的兇手,終于第一次被捕捉到了蹤跡
“我們之前就有定位過周立國手機最后幾通電話的通話位置,7號晚上在他自己的居住地,8號中午在拆遷地附近,8號晚上再次回到居住地,其實這個位置與王勇清最開始的假口供也一致,這也是導致我們一直沒有懷疑過他的原因。“
“行了,這個就不說了,“副局長擺了擺手,“你們接下來準備怎么查?”
“兇手這么大費周章,其實無非就是想用不在場證明迷惑我們,他將整體的作案分解成了2塊,我們之前做走訪時篩查的都是8號晚間7點開始,到第二天凌晨的不在場證明,現(xiàn)在我們知曉了周立國被綁的具體時間,那么我們就可以進行一個反向調查,對那些在這個時間段內有明確不在場證明的嫌疑人進行篩選?!?/p>
“萍專家之前也分析過,這個兇手應該是有在拆遷小區(qū)居住的經歷,同時,與周立國屬于那種互相知道有這個人但生活圈完全不相交的關系,”
“從周立國稱其為小兄弟就能看出,這個人的年齡不會超過50歲,一個不熟的人卻對周立國有這么大的仇怨,直接的矛盾關系我們早就查過了,現(xiàn)在我們就當年與周立國同一時期居住在這個小區(qū)的鄰居,家中有一個10歲左右男孩或者同齡的親屬,進行新一輪的排查,主要目標是那些與周立國有間接矛盾或利益關系的家庭,但因為這個時間比較久遠了,有些事可能連當事人都已經忘了,因此這方面的挖掘需要一些時間?!?/p>
“這個是排查的重點,時間不能拖,你們給我報個計劃,我來調人!”
副局長大手一揮:“三天,我不管你們是用什么方式,總之,哪怕是有人30年前和周立國拌了句嘴,我也要知道這人是誰!”
“是!”祁豐厲聲回答,討論逐漸深入,眾人就著如何排查,其他突破點進行溝通,眼見著會議室里的氛圍逐漸焦灼,副局長探煙盒的手愈加頻繁,那手指頭已經快要撕開金箔了
鄒韻突然微微清了清嗓子說道:“其實,我剛才一直在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