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味居初遇盛京的秋，天高云淡?？諝庵袇s仿佛永遠(yuǎn)浸潤著各色食物的香氣。
東市“五味居”門臉不大，隱在幾家熱鬧的酒樓之間，像個沉默的舊識。店內(nèi)陳設(shè)簡樸，
只三五張榆木桌。此刻過了飯點(diǎn)，更顯冷清。蘇玉饌踏進(jìn)門時，
目光便落在了柜臺后低頭撥弄算珠的賬房先生身上。那人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衫，身形挺拔。
低垂的眉眼藏在陰影里，只露出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她并非為他而來。而是為了打探，
城中是否還有懂行之人，
識得她懷中那本殘缺古譜《玉食方》中一味“玉髓露”所需的神秘輔料?！罢乒竦?，
可有清淡些的羹湯？”阿饌開口，聲音清亮。青衫賬房謝知味聞聲抬首。他目光平靜無波，
只道：“只有清湯白玉羹，可要嘗嘗？”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翱?。
”阿饌尋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目光卻忍不住飄向后廚簾子。
她隱約聽見利刃劃過砧板的聲音，又快又穩(wěn)，仿佛帶著韻律。不多時，一碗羹湯端了上來。
白瓷碗中，湯色清澈見底，宛如山澗初融的雪水。嫩豆腐被切成細(xì)如發(fā)絲的玉縷，
輕盈地懸浮其中，幾片薄如蟬翼的筍尖點(diǎn)綴，再灑上幾粒翠綠的蔥花。
素凈得如同一幅水墨小品。阿饌拿起細(xì)瓷勺，舀起一勺。湯溫恰到好處。她輕輕吹了吹，
送入口中。瞬間，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盎鸷蜻^了三息?！彼畔律鬃?，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謝知味的耳中。“豆腐絲邊緣微老，失了入口即化的極致嫩滑，
可惜了這上好的南豆腐?！敝x知味撥動算珠的手指驟然一頓。阿饌并未看他。
“湯底用三年以上的老母雞吊得清亮，骨髓的醇厚都熬出來了，本是極好。
可惜姜片多放了一錢，搶了筍尖那點(diǎn)若有似無的清甜鮮爽。還有，
這蔥花……用的是城西李家菜攤今早第一茬的吧？水靈是水靈，
但若是換成剛抽芯的嫩蔥苗尖，香氣會更幽微，不奪湯的本味?！弊肿志珳?zhǔn)，句句切中要害！
甚至點(diǎn)出了，他因味覺失靈而無法確認(rèn)的細(xì)微瑕疵！謝知味猛地抬頭，
第一次真正看向窗邊的少女。她不過十六七歲模樣。一身半舊的鵝黃衫子，
梳著簡單的雙丫髻，面容清秀。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此刻正帶著一絲惋惜，
看著碗中的羹湯。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清湯白玉羹”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課”，
用以測試自己殘存的對溫度和觸感的記憶?；鸷?、姜量、蔥花……她竟能嘗得如此分明？
這味覺……簡直非人！阿饌似乎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
坦坦蕩蕩：“我說得可對？先生這羹，底子是極好的，可惜了?！敝x知味壓下心頭的震動，
面上極力維持恢復(fù)平靜。只淡淡道：“姑娘好靈的舌頭。受教了。”他目光掃過她放在桌角，
因方才動作而露出一角的藍(lán)布包袱，
那包袱皮上似乎用極古拙的針法繡著一個模糊的“玉”字。就在這時，后廚簾子一掀。
一個胖墩墩的學(xué)徒端著一盤剛切好的豆腐塊出來，大約是準(zhǔn)備晚上的食材。
那豆腐塊大小均勻，棱角分明，刀口平滑如鏡。阿饌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脫口而出：“好刀工！”這絕非普通學(xué)徒能達(dá)到的水平?。∶恳坏抖季珳?zhǔn)無比，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仿佛那豆腐在他手下不是食材，而是待雕琢的美玉。
她下意識地看向柜臺后的賬房先生，只見他依舊低眉垂目，仿佛那驚人的刀工與他毫無關(guān)系。
第二章 玉食方引，踏雪尋梅幾日后，盛京下起了今冬第一場小雪。阿饌心中頗為焦灼。
《玉食方》中幾味關(guān)鍵食材遍尋不獲，“金勺會”的報名日子卻一天天近了。她鬼使神差地，
又走進(jìn)了“五味居”。店里依舊冷清。謝知味正坐在角落一張空桌前，
手中似乎在雕刻著什么。他神情專注，指尖翻飛，木屑簌簌落下。阿饌走近，
看清了他手下的東西——那竟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玉蘭花苞，花瓣層疊，線條柔美流暢，
仿佛帶著露水的生機(jī)。這精妙絕倫的微雕技藝，與那日驚鴻一瞥的豆腐刀工，何其相似！
“先生好手藝?！卑傆芍再潎@。謝知味動作一頓，抬眼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卑傇谒麑γ孀拢_門見山：“先生，我想跟你做個交易。
”她將《玉食方》殘譜小心地取出，翻到其中一頁畫著踏雪尋梅意境圖，
卻缺失了關(guān)鍵配方的頁面?！拔抑壬豆?、火候已臻化境，卻似乎……”她斟酌著措辭，
“似乎在味覺上遇到了些困擾？”謝知味瞳孔微縮，握著刻刀的手指驟然收緊。
阿饌直視著他：“我有‘神之舌’，能辨世間滋味毫厘之差。我助你精準(zhǔn)把握味道，
調(diào)整恢復(fù)。你……教我刀工火候，助我在‘金勺會’奪魁。此外，這本《玉食方》殘譜，
我們共享，共同追尋缺失的部分。我觀先生行止，并非池中之物，定知此譜價值。如何？
”她的提議大膽而直接。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謝知味心頭的迷霧。
他的味覺……她的舌頭……《玉食方》！他父親臨終前念念不忘的遺憾，
似乎就與這本傳說中的御廚秘譜有關(guān)！他心中驚疑不定，面上卻不動聲色。
只深深地看著阿饌明亮迫切的眼睛。良久，他放下刻刀，聲音低沉。“成交。
”第三章 文思如雪，梅香暗渡合作就此開始！后院一間僻靜的廂房成了他們的“戰(zhàn)場”。
第一課，刀工。謝知味取來一塊細(xì)嫩如脂的南豆腐，置于砧板之上。
他拿起一把薄如柳葉的廚刀，神情肅穆，整個人氣息瞬間變了，仿佛與手中的刀融為一體。
“看好了?！彼曇舫领o。手腕輕抖，刀光乍起！沒有大開大合。
只有快得幾乎看不清的細(xì)微震顫。刀刃貼著豆腐表面，輕盈而穩(wěn)定地劃過。
那豆腐仿佛在他手下有了生命，隨著刀鋒的律動，一層層、一絲絲地被剝離、展開。
不過幾個呼吸間，一整塊方方正正的豆腐，
已化作一碗細(xì)如牛毛、根根分明、柔若無物的豆腐絲！它們靜靜地沉在清水中，
宛如一團(tuán)散開的云霧，又似少女飄散的青絲。阿饌看得屏住了呼吸，眼中滿是震撼與欽佩。
“這……便是傳說中的‘文思豆腐羹’之基？”“是?！敝x知味收刀，氣息平穩(wěn)。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暗兑€(wěn)，心要靜，力要勻。手腕如懸絲，指尖似捻花。
你來試試。”他將刀遞給她。阿饌的手遠(yuǎn)不如他穩(wěn)，初時豆腐絲切得粗細(xì)不均，
甚至斷了不少。謝知味并未不耐，只站在她身后半步，偶爾出言指點(diǎn)。
有時甚至不得不覆上她的手背，引導(dǎo)她感受那微妙的力道。他的手掌寬大溫暖，帶著薄繭。
覆在她微涼的手背上，帶來一陣陌生的悸動。阿饌耳根微熱，卻強(qiáng)迫自己專注于指尖的觸感。
漸漸地，她似乎摸到了一點(diǎn)門道。切出的絲也漸趨均勻細(xì)密?！昂芎谩！彼砷_手，
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坝涀∵@種感覺，心手合一。
”當(dāng)阿饌終于切出一碗勉強(qiáng)合格的豆腐絲。
下入用老母雞、火腿、干貝吊得清亮見底的高湯中時，那細(xì)絲在湯中瞬間散開，如云如霧。
湯中只加了一點(diǎn)點(diǎn)細(xì)鹽提味。舀一勺入口，舌尖幾乎感覺不到豆腐的存在，
只有一股極致的、純凈的鮮美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仿佛飲下了一口瓊漿玉露~阿饌滿足地喟嘆一聲：“無物卻至味，這便是刀工化境的力量！
”謝知味看著她陶醉滿足的神情，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
漾開了一圈漣漪。第二課，便是“踏雪尋梅”！《玉食方》殘頁上只有意境圖，
和對“雪膚梅骨”的形容。兩人對著殘頁苦思?！把┠w……當(dāng)是極致的白嫩軟滑。
”阿饌沉吟?！懊饭牵栌邪迪?，不可奪其清雅。”謝知味補(bǔ)充。靈光乍現(xiàn)！?。?！
謝知味取來上好的雞脯肉。以特殊手法用刀背反復(fù)捶打，直至肉茸細(xì)膩如雪，不見一絲筋膜。
他取極少量深秋肥美的蟹黃，細(xì)細(xì)碾碎。融入肉茸之中，
取其鮮味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金色“梅骨”。再加入少許蛋清、清冽的山泉水，
順著一個方向攪打上勁。另一邊，阿饌精心挑選了冬日初綻的白梅花。取其花蕊上的凝露，
輔以清晨收集的松針雪水，調(diào)制出清雅幽微的梅花露。湯底是謝知味精心吊制的清雞湯，
澄澈如水。他將調(diào)制好的雞肉茸擠成小巧玲瓏的丸子，用極溫柔的手法滑入將沸未沸的湯中。
火候的掌控全憑他爐火純青的經(jīng)驗(yàn)與阿饌的即時反饋。“湯溫高了半度，丸子邊緣微凝，
不夠嫩滑！”“現(xiàn)在呢？”“可以！保持！香氣……梅花露的香氣開始逸散，淡雅清幽，
正好！”丸子漸漸浮起，潔白無瑕，宛如新雪堆成的玉團(tuán)。謝知味用長柄玉勺，
小心地將它們撈出，置于溫潤的白玉盞中。注入濾得清澈見底、只余梅花幽香的清雞湯。
最后，在每一顆“雪團(tuán)”的頂端，輕輕放上一粒飽滿紅艷的枸杞。恰似雪中一點(diǎn)紅梅。
“踏雪尋梅”，成了！阿饌執(zhí)起細(xì)長的銀匙，小心翼翼地舀起一顆丸子，吹散熱氣。
送入檀口，舌尖輕輕一抿。那丸子竟如初雪消融般化開，極致嫩滑，毫無滯礙。
先是雞湯的清鮮在口中鋪陳開來......緊接著，
蟹黃那獨(dú)特的、醇厚而不霸道的鮮味如同暗藏的寶藏，
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最后，一縷清冷幽微的梅花香，
如同雪后初霽時拂過梅林的微風(fēng)，縈繞在唇齒鼻息之間，久久不散......！“妙！
妙極！”阿饌閉著眼，細(xì)細(xì)品味。臉上是純粹的、對極致美味的感動?！皽字艴r，
層層遞進(jìn)，交融無間！蟹黃之鮮是點(diǎn)睛之筆，隱而不發(fā)，卻讓這‘雪’有了骨，
這‘梅’有了魂！”她睜開眼，看向謝知味，眼中光華璀璨?！俺闪?！子珩，我們成了！
”謝知味看著，她因激動而泛紅的臉頰。聽著她口中精準(zhǔn)到毫巔的贊美。
心中那沉寂已久的、對美食的熱愛之火，似乎被這純粹的喜悅重新點(diǎn)燃了一小簇。
他拿起另一把銀匙，也舀起一顆丸子，送入口中。雖然舌尖依舊麻木，
但那丸子入口即化的極致觸感，以及她此刻毫不掩飾的興奮與肯定，仿佛化作一股暖流，
緩緩注入他冰冷的心田。他嘗不到味道，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食物的美好，
以及……這份美好的悸動……他放下銀匙，目光深深地看著阿饌。
低沉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阿饌，你的舌頭……是神跡。
”第四章 琥珀流光“踏雪尋梅”的成功，像一劑強(qiáng)心針注入了阿饌的心田，
也點(diǎn)燃了謝知味眼中久違的光彩。合作愈發(fā)默契！兩人將目光投向了《玉食方》殘譜中，
另一道令人心馳神往的古菜——“琥珀肉”。殘頁上只余寥寥數(shù)語?！拔寤ㄈ龑樱t如瑪瑙，
透若琥珀，肥腴不膩，酥糯化骨，酒香蘊(yùn)藉，果木余韻。”沒有具體做法，
只有對成品的描述?！斑@‘琥珀’之色，非糖色不能成?！敝x知味盯著殘頁，
指尖劃過“透若琥珀”四字?！靶鑼⑻浅粗燎『没鸷颍嘁环謩t苦，少一分則寡淡無光。
”“酒香蘊(yùn)藉，果木余韻…”阿饌沉吟?！熬菩桕惸昊ǖ?，取其醇厚。果木…當(dāng)是熏烤所用，
取其煙香，但又不能過重，需得若有似無，只留一絲山林氣息?！边x材極為考究?。?/p>
阿饌親自去肉市，尋了上好的“三精三肥”帶皮五花肉。皮薄肉嫩，層次分明。
謝知味則取來存放了二十年的女兒紅壇底酒膏，
以及一小段帶著天然清香的蘋果木制作開始了！這是對火候與調(diào)味平衡的終極考驗(yàn)。
謝知味負(fù)責(zé)最關(guān)鍵的炒糖色。灶膛里，松木柴火噼啪作響，火舌溫柔舔舐著鍋底。
他將黃冰糖碎放入熱鍋中，鍋中翻涌著細(xì)密的金紅色泡沫，
散發(fā)出焦糖特有的、令人心醉的甜香。阿饌屏息凝神，緊盯著糖色的變化?！熬褪谴丝?！
”阿饌低呼?！芭菽瓕⑸⑽瓷?，色如金紅琥珀！”謝知味手腕一抖，
精準(zhǔn)地將切好的、焯水瀝干的五花肉塊傾入鍋中?！班屠病币宦暠?。
濃郁的焦糖香氣裹挾著肉香瞬間升騰，彌漫了整個小院。他迅速翻炒，
讓每一塊肉都均勻地裹上那層誘人的糖色接下來是漫長的煨燉。肉塊轉(zhuǎn)入厚壁砂鍋，
注入沒過肉塊的溫。最關(guān)鍵的是調(diào)味。謝知味精準(zhǔn)地倒入適量的上好醬油。
阿饌則負(fù)責(zé)酒膏的化入和香料的分量，確保香料的存在只為襯托，絕不喧賓奪主。
“豆蔻香氣太銳，減三分之一粒?！卑傞]眼輕嗅升騰的蒸汽，果斷道。謝知味依言調(diào)整。
最后，他將那塊蘋果木懸于砂鍋上方，并不直接接觸湯汁，
讓裊裊升騰的熱氣裹挾著果木的清香，絲絲縷縷地滲透進(jìn)鍋中。砂鍋蓋上蓋子，
置于灶上最小的火眼上?；鹈鐪厝岬靥S著，時間在氤氳的香氣中緩緩流淌。
謝知味需時刻留意火候，保持湯面只有極其微弱的“咕嘟”聲。這是“焅”的精髓。
讓滋味在文火的溫柔撫慰下，一點(diǎn)點(diǎn)滲透進(jìn)肉的每一絲纖維。等待的間隙，
謝知味看著阿饌專注盯著砂鍋，鼻翼微動的側(cè)臉。鬼使神差地，
他夾起一小塊廚房里備用的白切雞胸肉，蘸了點(diǎn)旁邊剛調(diào)好的蔥油醬汁，遞到阿饌唇邊。
“嘗嘗這個醬汁，咸淡如何？”阿饌下意識地張口接過。舌尖觸碰到雞肉的瞬間，
一股極其刺激的鮮咸味道猛地炸開！“唔！”阿饌猝不及防，
被這強(qiáng)烈的味道沖擊得微微蹙眉。脫口而出：“好鮮！這醬汁里加了北海蝦籽粉？
分量很足啊，咸鮮味好霸道……”她的話戛然而止。因?yàn)樗吹街x知味拿著筷子的手，
僵在了半空。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極其蒼白。那雙深邃的眼眸中，
先是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狂喜，隨即被巨大的茫然和更深沉的痛苦所淹沒?！澳恪銍L到了？
”謝知味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跋条r？蝦籽粉的霸道？”阿饌瞬間明白了！
她剛才嘗到的，是無比正常的味道！這意味著……剛才那一瞬間，謝知味的味覺，恢復(fù)了？！
“是！我嘗到了！非常清晰的咸鮮味，帶著蝦籽特有的霸道鮮香！
”阿饌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子珩！你的味覺！剛才是不是……”謝知味猛地抽回手，
像是被燙到一般。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又猛地拿起旁邊阿饌剛喝過一口的清茶，
仰頭灌了下去。茶水滾過喉嚨，他的臉色卻更加灰敗，眼神中的光芒徹底熄滅?！皼]有了。
”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疲憊。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我嘗到了…咸鮮…還有…你指尖上沾著的，
一點(diǎn)點(diǎn)梅子蜜餞的酸甜…但只有一瞬間…現(xiàn)在，
又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他頹然坐下，雙手捂住了臉，
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深的絕望，幾乎將他擊垮。他嘗到了！
他真真切切地嘗到了味道！可這滋味如同指尖流沙，瞬間消失無蹤。這比從未嘗到過，
更令人痛苦百倍。他開始懷疑，那瞬間的滋味，是否只是自己極度渴望下的幻覺？
阿饌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心如刀絞。她明白了，他剛才的舉動，是在用她做“試紙”！
他想確認(rèn)自己恢復(fù)的味覺是否真實(shí)。她蹲下身，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腕：“子珩，
那不是幻覺！我嘗到了你遞給我的味道！既然能恢復(fù)一瞬，就一定能恢復(fù)更多！
我們…”“夠了！”謝知味猛地甩開她的手，聲音帶著壓抑的暴躁?！安灰僬f了！
也許…也許你的舌頭也出了問題！也許那根本不算什么恢復(fù)！”他站起身，背對著她，
肩膀緊繃得像一塊石頭。他害怕了，害怕這微弱的希望之光，
害怕再次承受那種得而復(fù)失的劇痛…阿饌的手僵在半空。心口像被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知道他不是針對她，只是被這反復(fù)無常的病癥折磨得近乎崩潰。她默默收回手，
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委屈和擔(dān)憂壓下去，重新專注于那鍋至關(guān)重要的“琥珀肉”。現(xiàn)在，
說什么都是蒼白的。只有用行動證明。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砂鍋中逸出的香氣越來越醇厚復(fù)雜。
焦糖的甜香、五花肉豐腴的油脂香、醬油的醬香、花雕酒膏的醇香，
還有那絲絲縷縷、若有似無的蘋果清新氣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形成一種令人魂牽夢縈、食指大動的霸道香氣！終于，火候到了。謝知味雖然情緒低落，
但職業(yè)本能讓他精準(zhǔn)地熄了火。他揭開砂鍋蓋的瞬間，一股更加濃郁的香氣轟然爆發(fā)！
只見深色的砂鍋中，一塊塊五花肉如同精心雕琢的紅瑪瑙。又似上等的琥珀，
呈現(xiàn)出一種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深紅醬色。濃郁的湯汁包裹著肉塊，
微微顫動……謝知味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最上面一塊肉的皮?！班邸?，
輕微的一聲。那層誘人的琥珀色肉皮竟如同布丁般微微凹陷，隨即又緩緩彈回。
顯示出極致的軟糯彈性。阿饌?cè)硪粋€素凈的白瓷盤。謝知味用特制的寬薄鏟刀，
極其輕柔地將一塊“琥珀肉”完整地鏟起，置于盤中。肉塊微微顫動。
湯汁順著光滑的表面緩緩滑落，在盤中匯聚成一小汪誘人的醬汁?！皣L嘗。
”謝知味的聲音依舊低沉沙啞，帶著一絲期待…他將盤子推向阿饌。阿饌拿起玉箸，
屏住呼吸，輕輕夾起那塊肉。無需用力，肉塊在筷尖微微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