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海城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熱的氣息，仿佛給整座城市披上了一層無形的薄紗。海城市政務數字化試點項目的上線儀式，就在這樣的氛圍中，簡樸而隆重地舉行著。
儀式現場，沒有嬌艷欲滴的鮮花鋪就紅毯，也沒有領導們冗長繁瑣的致辭。場地簡單布置，只邀請了幾位辦事群眾代表和媒體記者。眾人的目光聚焦在首位通過“全城通辦”系統(tǒng)辦結業(yè)務的市民身上，共同見證這一重要時刻。
望海鎮(zhèn)的張大爺，一位樸實憨厚的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洋溢著激動與喜悅。他緊緊握著嶄新的養(yǎng)老金領取憑證，快步走向林芝，眼中閃爍著感激的淚花，一把拉住林芝的手，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閨女，謝謝你??！以前為了領個錢，我這老骨頭得折騰大半天，現在在家門口就辦好了，這可真是太方便了！”
林芝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眼神中透著欣慰與溫暖，輕聲說道：“大爺，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以后您要是還有啥不懂的，就找村里的代辦員，他們都會幫您的?！彼穆曇羧缤喝绽锏奈L，輕柔而親切，讓張大爺心里暖烘烘的。
上線儀式的成功舉辦，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全省激起了層層漣漪。海城市的政務數字化試點項目迅速聲名遠揚，省電視臺聽聞后，特意派遣團隊前來進行專題報道。林芝，作為項目的核心負責人，第一次站在了攝像機鏡頭前。
看著電視屏幕上那個穿著簡潔白襯衫、梳著利落馬尾辮的自己，正對著鏡頭條理清晰地侃侃而談，林芝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仍有些不太適應這種被聚焦的感覺。而此時，家中的客廳里，母親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上，眼睛緊緊盯著電視屏幕，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一邊用手抹著眼淚，一邊喃喃自語：“我家芝芝出息了，都上電視了！”父親則靜靜地坐在一旁，雖然沒有說話，但那藏在眼底的驕傲，如同明亮的星辰，熠熠生輝。
項目的成功，不僅為海城市帶來了榮譽，也給林芝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收獲。她憑借在項目中的出色表現，被評為海城市“年度優(yōu)秀公務員”，所在的信息科也因這個項目榮獲“先進科室”的稱號。在全局大會上，馬科長滿面紅光地走上領獎臺，接過那沉甸甸的獎狀，臉上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來。
散會后，馬科長邁著輕快的步伐，來到林芝面前，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合不攏嘴：“小林啊，這次可多虧了你！我早就看出你是個棟梁之才，果然沒看錯！”林芝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她心里清楚，這個項目能取得成功，是團隊所有人齊心協(xié)力的結果，更離不開趙書記在背后的大力支持。
隨著項目步入正軌，林芝的工作節(jié)奏逐漸放緩，不再需要天天加班到深夜，每周五去省里匯報工作的頻率也調整為每兩周一次。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剛入職時的平靜狀態(tài)，然而，同事們看她的眼神卻悄然發(fā)生了變化，多了幾分敬畏，卻也夾雜著一絲疏遠。
“小林，這是這個月的考勤表，你幫忙錄入系統(tǒng)唄？”小李小心翼翼地把一張表格放在她桌上，語氣客氣得有些生硬，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自然的討好。
“小林，我這電腦又卡了，你幫我看看？”小張也滿臉堆笑地湊了過來，那笑容里似乎隱藏著些許復雜的情緒。
林芝一一應下，她并不想因為項目的成功就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子。但她心里明白，有些東西已然改變，回不去從前了。
初夏的陽光透過繁茂梧桐樹葉的縫隙，在辦公桌上灑下一片片斑駁的光影，宛如一幅夢幻的畫卷。林芝正專注地整理著項目總結報告，馬科長突然滿臉笑意地出現在她辦公桌前，打破了這份寧靜：“小林，來我辦公室一趟?！?/p>
林芝心里“咯噔”一下，一種莫名的不安涌上心頭，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她放下手中的活兒，起身跟著馬科長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馬科長輕輕關上門，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熱情殷勤，他快步走到飲水機旁，給林芝倒了杯熱氣騰騰的茶，雙手遞到她面前，關切地說道：“小林啊，你來咱們單位一年多了吧？”
“嗯，快一年半了?！绷种ソ舆^茶杯，有些拘謹地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上，心里的疑惑愈發(fā)濃重。
“時間過得可真快??！”馬科長感慨地嘆了口氣，話鋒一轉，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神秘，“你看從你來到咱們單位，我對你還不錯吧？有啥重活累活都沒讓你干，還把試點項目這么重要的工作交給你，算是給你提供了一個展示才華的好平臺吧？”
林芝心中越發(fā)疑惑，實在猜不透馬科長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能客氣地回應：“謝謝馬科長栽培。”
“哎，談不上栽培，主要還是你自己有本事。”馬科長搓了搓手，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身子微微湊近，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省里剛剛來了調令，想把你調到省政務信息中心去工作。”
林芝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驚訝地問道：“調令？去省里？”
“是啊！”馬科長興奮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仿佛是自己得到了天大的喜訊，“我就說你是塊金子，在哪兒都能發(fā)光！這次能被省里看中，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p>
林芝只感覺腦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響，仿佛有一群蜜蜂在耳邊瘋狂飛舞。她怎么也沒想到，會突然接到這樣的調令。她從來沒想過要去省里工作，更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調令下來。“馬科長，這……這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這是省里直接下的調令，說是因為你在試點項目中的突出表現，得到了省里領導們的高度認可，特意把你調過去重點培養(yǎng)?！瘪R科長說得繪聲繪色，手還在空中比劃著，仿佛已經看到了林芝在省里平步青云的樣子，“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擠破頭想往省里去都沒機會，你這是走了大運了！”
林芝手中緊緊握著那杯溫熱的茶水，指尖卻有些發(fā)涼。她下意識地想到了趙書記，心中隱隱覺得，這件事恐怕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可她又不敢確定，畢竟自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基層小科員，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讓省委書記專門下調令？
“我……我能不去嗎？”林芝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問道。她覺得現在的工作環(huán)境和節(jié)奏都挺適合自己，雖然偶爾會和同事們有些小摩擦，但總體還算順心如意。而且家就在海城市，離父母很近，她不想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去一個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這也違背了她當初從滬市回來的初心，她現在除了工作之外，只想安安心心地陪在父母身邊。
“傻孩子，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你怎么能不去呢？”馬科長一聽，立刻變了臉色，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和責備，“這可是省里的調令，可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再說了，去省里工作，平臺更大，發(fā)展空間更好，對你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林芝低下頭，沉默不語。她心里明白馬科長說的都是實話，在體制內，能從地級市調到省里，確實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晉升捷徑?？伤膬刃目傆幸环N說不出的不安，像一團迷霧，籠罩著她，讓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調令上我已經給你簽好字了，你看看沒問題就也簽個字，下周就可以去省里報到了。”馬科長說著，從文件袋里取出調令，輕輕放在她面前，語氣不容置疑。
林芝緩緩拿起調令，看著上面蓋著省政府辦公廳和海城市政府那鮮紅醒目的印章，白紙黑字，清晰地寫著自己的名字“林芝”，后面標注著“因工作需要，調至省政務信息中心工作”。她盯著那行字，心中五味雜陳，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如同亂麻一般。最終，她還是拿起筆，正準備在右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然而內心的猶豫和不安如洶涌的潮水般襲來，讓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馬科長，我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林芝抬起頭，眼中滿是懇切。
馬科長看到林芝確實不太想去，也明白不能把人逼得太緊，便放緩了語氣：“那行吧，小林，希望你慎重考慮后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馬科長看到她把筆放下，就把調令裝起來遞給林芝，臉上又堆起了笑容，“以后去了省里，當了大領導，可別忘了我這個老科長??！在省領導面前多替我美言幾句，以后有機會，也提拔提拔我?！?/p>
林芝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有說話。她拿著調令，腳步沉重地走出了馬科長的辦公室，感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回到自己的工位，林芝把調令輕輕放在桌上，怔怔地盯著它，仿佛那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同事們很快就得知了這個消息，紛紛圍了過來。
“小林，恭喜啊！這才一年多就調到省里去了，太厲害了！”
“以后就是省領導身邊的人了，可別忘了我們這些老同事啊！”
“真是太羨慕你了，運氣太好了！”
恭喜的話語如同潮水般涌來，然而，林芝卻敏銳地察覺到，其中雖夾雜著真心的祝福，但更多的是嫉妒和不甘。她能感覺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一根根尖銳的針，刺得她渾身不自在。
“憑什么?。克痪瓦\氣好，趕上了個試點項目嗎？”
“就是，要背景沒背景，要資歷沒資歷，這才多久就一步登天了，肯定有貓膩。”
“說不定是走了什么后門……”
這些竊竊私語如同嗡嗡作響的蚊子，在她耳邊縈繞不去，讓林芝心里堵得難受。她把調令放進抽屜，趴在桌子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卻怎么也驅散不了心中的煩悶。
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好本職工作，為什么總會遇到這些意想不到的變故。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林芝疲憊地把自己扔在床上，雙眼直直地盯著天花板發(fā)呆。宿舍是單位分配的單身公寓，因為前期項目需要經常加班到深夜，馬科長考慮到她一個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安全，就向后勤給她申請了這套溫馨的小公寓。公寓雖然面積不大，但被林芝收拾得干凈整潔，每一個角落都透露著她的用心。有時候工作太累，她不想回家，就會住在這里。聽著窗外偶爾傳來遠處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那熟悉而親切的聲響，曾經是她疲憊時的慰藉。可此刻，一想到以后可能要離開這里，離開父母，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她的心中便充滿了不舍和迷茫。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破了房間里的寂靜。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林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趙書記。
她猶豫了很久，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內心掙扎不已。最終，她還是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趙書記，您好?！?/p>
“林芝，聽說調令的事了？”趙廷義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低沉而溫和，仿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嗯，我也是今天剛剛知道。”林芝的聲音有些干澀，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
“恭喜你?！壁w廷義的聲音依舊沉穩(wěn)，聽不出太多情緒。
“謝謝您，趙書記?！绷种ゲ恢涝撜f些什么，只能機械地客氣回應。
“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跟我沒關系?！壁w廷義的語氣真誠而堅定，“省政務信息中心是個很好的平臺，對你以后的發(fā)展有很大好處。”
“我……”林芝想說自己不想去，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糾結。
“怎么了？有什么顧慮嗎？”趙廷義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猶豫，關切地問道。
“沒有，就是……有點突然?！绷种バ÷曊f，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
“適應一段時間就好了?！壁w廷義笑了笑，語氣中帶著安撫，“省政務信息中心的主任是我的老部下，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你去了有什么困難，可以直接找他?！?/p>
林芝心里一暖，可隨即又涌起一絲不安?！爸x謝您，趙書記?！彼p聲說道，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不用謝?！壁w廷義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有些低沉，仿佛在思考著什么，“項目總結報告我看了，做得很好。這一年多辛苦你了?！?/p>
“不辛苦，都是應該做的?！绷种サ穆曇粲行┌l(fā)悶，她的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兩人沉默了片刻，電話那頭傳來翻文件的聲音。林芝握著手機，感覺手心已經布滿了汗水，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還有別的事嗎？趙書記?！彼惹械叵虢Y束這場讓她心慌意亂的通話。
“沒什么事了?！壁w廷義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緩緩說道，“早點休息吧。對了……”
林芝屏住呼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緊張，等著他的下文。
“我在這里等你。”
說完這句話，趙廷義就掛斷了電話。聽筒里傳來的忙音，嘟嘟作響，像重錘一樣一下下敲在林芝的心上。
“我在這里等你……”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林芝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僥幸心理。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心臟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她終于可以確定，這次的調令，絕對和趙書記有關。他那句“我在這里等你”，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暗示，讓她渾身發(fā)冷。
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芝把臉埋在枕頭里，感覺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懼。她想起了趙書記溫和的笑容，深邃的眼神，還有那些超出尋常的關心和照顧。以前她總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可現在看來，那些可能都不是她的錯覺。
她不明白，像趙書記這樣高高在上的省委書記，為什么會對她這個普通的基層科員另眼相看。他們之間有著天差地別的身份和地位，還有著十三歲的年齡差距，怎么看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難道……他真的對自己有那種意思？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林芝狠狠壓了下去。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像他那樣身份矜貴的人，身邊肯定不缺優(yōu)秀的女性，怎么會看上平平無奇的自己？一定是她想多了。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他為什么要費這么大勁把自己調到省里去？為什么要說“我在這里等你”？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的工作能力突出嗎？可是工作能力比她強的人也不在少數……
林芝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中思緒萬千，一夜無眠。窗外的海浪聲依舊，可她卻覺得無比陌生和恐懼，仿佛那聲音中隱藏著未知的危險。
第二天上班，林芝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整個人精神萎靡不振。同事們看她的眼神更加異樣了，仿佛她身上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馬科長又過來催了幾次，讓她趕緊收拾東西，盡快去省里報到?！罢{令有時間限制的，別錯過了好日子?！彼恼Z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
林芝敷衍著應付過去，心里卻已經做了一個決定——她不打算在調令上簽字，至少現在不。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清楚這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會帶來什么后果，也不知道會得罪多少人。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帶著滿心的疑慮和不安去了省里，肯定不會開心。
她只想弄明白，趙書記到底想干什么？
而此時的趙廷義，正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灑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林芝滿面春風地向他走來。
他知道，把林芝調到省里，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慢慢走進她的生活，慢慢讓她接受自己。
他輕輕拿起放在抽屜里的相框，里面是他和家人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穿著筆挺的軍裝，身姿挺拔，站在白發(fā)蒼蒼的爺爺奶奶和神情莊重的父母中間，表情嚴肅而堅毅。他想起了爺爺曾經對他的教誨：“想要的東西，就要靠自己去爭取，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不能退縮。”
趙廷義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仿佛燃燒著一團熾熱的火焰。林芝，你跑不掉了。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助理小王的電話，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通知省政務信息中心，給林芝安排一個靠窗的工位，離我辦公室近一點?！?/p>
“好的，趙書記。”小王在電話那頭恭敬地回應道。
掛了電話，趙廷義再次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似乎已經看到了林芝在省里工作的樣子。他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堅毅的輪廓，那笑容里，帶著自信與執(zhí)著，還有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他堅信，自己一定能夠打動林芝，讓她走進自己的世界，與自己攜手走過人生的每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