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骯臟、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氣息的看守所會見室。厚重的玻璃隔開了兩個世界。方哲穿著橙色的囚服,胡子拉碴,眼窩深陷,短短幾天,整個人像被抽干了精氣神,眼神渾濁呆滯,帶著濃重的黑眼圈,與幾天前那個在旅館里狂喜的瘋子判若兩人。他戴著手銬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前。
玻璃墻對面,坐著王浩民的特助陳鋒。他穿著筆挺的深灰色西裝,頭發(fā)一絲不茍,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與方哲的狼狽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方哲先生,”陳鋒的聲音透過通話器傳來,清晰而冰冷,不帶任何情緒,“我是受王浩民先生委托,來和你談一談關(guān)于你侵占鑫茂地產(chǎn)五十萬公款的事情。”
方哲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爆發(fā)出刻骨的怨毒和瘋狂,他撲到玻璃前,手銬砸在玻璃上發(fā)出哐當?shù)穆曧懀骸巴鹾泼?!是王浩民害我!是他設(shè)局!那條信息!那個系統(tǒng)!都是假的!假的!我要告他!我要找律師!”
陳鋒微微蹙眉,似乎對方哲的歇斯底里感到一絲不耐,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旁邊的獄警。獄警立刻上前一步,警告性地盯著方哲。
方哲被獄警冰冷的目光一刺,氣勢瞬間萎靡下去,但眼神依舊像淬了毒的刀子。
“方先生,請注意你的情緒和言辭。”陳鋒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你涉嫌利用虛假發(fā)票和報告,侵占公司財產(chǎn)五十萬元,證據(jù)鏈完整,銀行流水清晰,系統(tǒng)操作記錄確鑿。人證物證俱在,零口供也可以定罪。根據(jù)刑法第二百七十一條,職務(wù)侵占數(shù)額巨大,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五十萬,足夠你在里面待上六到八年了?!?/p>
“六到八年……”方哲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死灰。六到八年!他的人生徹底毀了!等他出來,一切都完了!
“不……不能這樣……”方哲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恐懼壓倒了憤怒,“陳助理……陳哥!你幫幫我!你跟王總說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人騙了!那五十萬我一分錢都沒動!我馬上還!馬上還!求求王總高抬貴手!放過我這一次!”他苦苦哀求,涕淚橫流,哪里還有半分之前的囂張。
陳鋒看著他搖尾乞憐的樣子,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方先生,王總的意思是,錢,肯定是要還的。鑫茂地產(chǎn)的損失必須追回。”
“我還!我一定還!”方哲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說,“我賬戶里還有五十萬!我馬上轉(zhuǎn)回去!求求你跟王總說說情!讓他撤訴!我不能坐牢??!”
“撤訴?”陳鋒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嘴角勾起一個極其細微的、冰冷的弧度,“刑事案件,一旦立案,不是王總說撤就能撤的。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慢條斯理地說,“王總念在……某些舊情份上,愿意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在開庭前,主動全額退贓,取得受害單位(鑫茂地產(chǎn))的諒解,那么,在量刑上,法官或許會酌情考慮,少判個一兩年也說不定?!?/p>
“諒解?退贓?”方哲愣住了,“我賬戶里的錢不是已經(jīng)被凍結(jié)了嗎?我怎么退?”他賬戶里那五十萬,在案發(fā)第一時間就被警方凍結(jié)了。
“那五十萬本來就是贓款,自然要追繳退還給鑫茂地產(chǎn)?!标愪h的語氣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漠然,“這只能算你退回了侵占的本金。王總說的‘退贓’,指的是鑫茂地產(chǎn)因此事產(chǎn)生的額外損失,比如調(diào)查費用、律師費、名譽損失等等。這筆‘諒解補償金’,需要你額外支付?!?/p>
“額外支付?”方哲懵了,“多少?”
陳鋒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隔著玻璃展示給方哲看。那是一份打印好的《諒解意向書》,上面清晰地寫著:
“……鑒于方哲愿意主動賠償鑫茂地產(chǎn)有限公司因本案產(chǎn)生的一切經(jīng)濟損失及名譽損失,總計人民幣貳佰萬元整(¥2,000,000.00),鑫茂地產(chǎn)有限公司表示愿意在法庭上出具諒解書……”
“兩百萬?!”方哲失聲尖叫,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我哪來的兩百萬?!我連兩百塊都沒有!王浩民這是要逼死我!”
“方先生,請冷靜?!标愪h收回文件,語氣依舊平淡無波,“這是王總的條件。如果你支付這兩百萬‘諒解補償金’,鑫茂地產(chǎn)會出具諒解書,王總也會動用一些關(guān)系,讓檢方在起訴時考慮你的‘悔罪表現(xiàn)’和‘積極賠償’,爭取最低量刑,比如……五年左右。如果你拿不出……”陳鋒攤了攤手,意思不言而喻,“那就只能按照正常程序走,該怎么判,就怎么判。六到八年,甚至更重?!?/p>
五年?還是六到八年?方哲癱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渾身發(fā)冷,巨大的絕望再次將他吞噬。他根本沒有選擇!坐五年牢和坐八年牢,對他來說都是地獄!但少三年,就是一千多個日夜的煎熬??!他必須抓住這根稻草!
“我……我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方哲急切地喊道,“我愿意賠!可是……可是我真的沒錢??!陳助理!求求你幫我想想辦法!你跟王總說說,寬限我一點時間?或者……或者……”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病態(tài)的亮光,“劉雨煙!對!找劉雨煙!王浩民以前那么寵她,她肯定有辦法!她可以去找王浩民求情!她可以出去賺錢還債!她可以……”
此刻的方哲,為了減刑,已經(jīng)徹底拋棄了最后一絲人性,毫不猶豫地將劉雨煙推出來當替死鬼和賺錢工具。
陳鋒看著方哲那丑陋的嘴臉,眼神更冷了幾分。他微微頷首:“你的提議,我會轉(zhuǎn)達給王總。不過,這兩百萬是鑫茂地產(chǎn)的賠償要求,必須有具體的償還方案和擔保。既然你提到了劉雨煙小姐……”
他再次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一份《債務(wù)承擔及擔保協(xié)議》。協(xié)議內(nèi)容很簡單:方哲自愿承擔對鑫茂地產(chǎn)有限公司的貳佰萬元債務(wù)。劉雨煙作為其“親密關(guān)系人”,自愿為這筆債務(wù)提供連帶責任擔保。這意味著,如果方哲無法償還,債權(quán)人可以要求劉雨煙償還全部債務(wù)。
“簽了它?!标愪h將協(xié)議和筆從窗口下的縫隙推了過去,聲音不容置疑,“這是你表達‘誠意’的第一步。簽了,王總才會考慮是否接受劉雨煙小姐作為‘擔保人’,以及是否給你‘籌款’的時間。否則……”他看了一眼腕表,“你就等著開庭通知吧?!?/p>
方哲看著那份協(xié)議,如同看到了魔鬼的契約。但減刑的希望像毒藥一樣誘惑著他。他幾乎沒有猶豫,抓起筆,看都沒看具體條款,就在債務(wù)人簽名處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好了!我簽了!陳助理!你快去跟王總說!讓劉雨煙來!讓她想辦法!她一定能弄到錢!”方哲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帶著一種扭曲的期盼催促道。
陳鋒收起協(xié)議,檢查了一下簽名和手印,確認無誤。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玻璃墻內(nèi)那個為了減刑幾年而將昔日情人徹底出賣、眼神瘋狂的男人,沒有再說一句話,轉(zhuǎn)身離開了會見室。
沉重的鐵門在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方哲充滿期盼的喊叫。陳鋒面無表情地穿過看守所陰冷的走廊,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王總,方哲簽了。協(xié)議到手。他果然把劉雨煙推出來了?!?/p>
電話那頭,王浩民站在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繁華的城市,聲音平靜無波:“很好。把協(xié)議給那個女人送過去。告訴她,簽了,方哲或許能少坐幾年牢。不簽……”他頓了頓,語氣冰冷,“方哲就在里面把牢底坐穿。至于她……那筆高利貸的債主,應(yīng)該也等得很著急了?!?/p>
“明白。”陳鋒應(yīng)道。
王浩民掛斷電話,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搖曳。協(xié)議?那不過是一張將劉雨煙也徹底拖入地獄的通行證。方哲以為簽了協(xié)議就能減刑?太天真了。那只是他王浩民,送給他們這對“苦命鴛鴦”的,最后一份“禮物”。讓他們在絕望中互相撕咬,在債務(wù)的泥潭里永世不得翻身。這才叫……公平。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卻帶著一種極致宣泄后的、無比清晰的快意。復仇的果實,甘美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