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
難以想象的劇痛撕裂了她的識海，仿佛有億萬根鋼針同時穿刺攪動。竹笙感覺自己像一片狂風中的落葉，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拽離了冰冷泥濘的鹽堿地，墜入一片無垠的混沌黑暗。
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純粹、死寂的虛無。她懸浮著，意識在劇痛的邊緣模糊又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一點微弱的青金色光芒，如同黑暗中初綻的星火，在她意識的核心處悄然亮起。
光芒迅速擴大、蔓延，勾勒出恢弘的輪廓。
一座通天徹地的巨大青銅塔，毫無征兆地拔地而起，悍然聳立于這片混沌虛無之中！
塔身斑駁，布滿歲月侵蝕的痕跡和古老神秘的浮雕，每一層都彌漫著截然不同的氣息——有的生機勃勃，有的肅殺凜冽，有的熾熱如火，有的冰寒徹骨。高聳入云的塔尖，似乎刺破了某種無形的屏障，連接著不可知的彼端。
塔基正前方，一塊同樣古老的青銅匾額懸掛其上，三個鐵畫銀鉤、蘊含無盡威壓的古篆大字熠熠生輝——**神農(nóng)九重天**！
就在竹笙被這神跡般的景象震撼得無法言語時，一個冰冷、宏大、毫無感情的機械音，如同九天驚雷，轟然在她整個靈魂深處炸響：
**【血脈確認……上古妖修遺脈……符合最低綁定標準……】**
**【神農(nóng)九重天第一層：沃土靈泉……權(quán)限解鎖……】**
**【能量核心：人間功德……規(guī)則：每拯救一人性命，或化解一人死劫，可得一滴沃土靈泉……】**
伴隨著這震撼靈魂的聲音，一股龐大而玄奧的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強行灌入竹笙的腦海。關(guān)于這座塔，關(guān)于“沃土靈泉”，關(guān)于“人間功德”的規(guī)則……瞬間烙印在她的意識深處。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靈魂被洗滌、被拓寬的奇異通明感。
竹笙猛地睜開雙眼！
依舊是那間漏雨的茅草屋，依舊是那刺鼻的霉味。窗外，暴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歇，慘淡的月光透過破窗欞灑進來。
她抬起手，怔怔地看著自己的中指指尖。
傷口不見了。連一絲疤痕都沒有留下。皮膚光潔如初。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意識深處，多了一座巍峨巨塔的虛影。塔基第一層，正散發(fā)著柔和的、充滿生機的青碧色光芒。光芒的中心，是一汪只有拳頭大小、卻仿佛蘊含著整個春天生機的泉水虛影——沃土靈泉。
這不是夢！
“嗚…嗚…娘…好疼…好冷…”
一陣微弱、斷續(xù)的、孩童痛苦的嗚咽聲，帶著高燒特有的嘶啞，穿透寂靜的雨夜，從隔壁那間更加破爛的茅草屋里傳了過來。
是狗娃！村東頭李寡婦家那個才五歲的兒子。李寡婦丈夫早逝，她拉扯著孩子，是村里有名的困難戶。狗娃身子骨一直很弱。
竹笙的心猛地揪緊。她幾乎是瞬間就從土炕上彈了起來。腦海中，那冰冷的機械音和“沃土靈泉”、“人間功德”的信息再次浮現(xiàn)。
“救一人，得一滴靈泉……”
沒有猶豫，竹笙沖到墻角的水缸邊。水缸里的水渾濁不堪，帶著一股土腥味。她伸出食指，意念集中在那意識深處的靈泉虛影上。
“滴落！”
指尖微微一涼，一滴晶瑩剔透、散發(fā)著極其微弱、幾乎不可察覺的草木清香的液體，憑空凝聚而出，墜入渾濁的水缸中。
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滴靈泉入水即化，沒有激起一絲波瀾，但整缸渾濁的泥水，竟在剎那間變得清澈見底！一股極其淡薄、卻無比純凈清新的氣息彌漫開來，驅(qū)散了屋內(nèi)的霉味，讓人精神一振。
竹笙舀起半瓢這被靈泉“凈化”過的水，快步?jīng)_進了隔壁李寡婦家。
屋里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和病氣。李寡婦正跪在土炕邊，用一塊破布蘸著冷水敷在狗娃滾燙的額頭上，眼淚無聲地流淌。狗娃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小臉燒得通紅，呼吸急促微弱，嘴唇干裂起皮，已經(jīng)有些神志不清。
“竹笙丫頭…”李寡婦看到竹笙進來，眼神絕望又麻木。
“嬸子，給狗娃喝點水?！敝耋系穆曇魩е唤z自己都未察覺的篤定。她扶起狗娃滾燙的小腦袋，小心翼翼地將瓢沿湊到他干裂的唇邊。
那清澈的水帶著一絲微不可聞的清涼甘甜?；杳灾械墓吠匏坪醣灸艿馗杏X到了渴望，竟微微張開嘴，小口小口地吞咽起來。
奇跡就在眼前發(fā)生！
幾口水下去，狗娃急促的呼吸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緩下來！臉上那不正常的潮紅迅速褪去，緊皺的小眉頭也舒展開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他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娘…”雖然聲音還很虛弱，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了孩子的清澈，“不疼了…涼涼的…舒服…”
李寡婦整個人都傻了，呆呆地看著兒子，又看看竹笙，再看看那半瓢水，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的沖擊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狗娃睜開眼睛說出“舒服”的那一刻，竹笙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意識深處，那第一層塔中的沃土靈泉虛影旁邊，一滴比之前更加凝實、更加青翠欲滴的靈泉水珠，憑空凝聚而出！
成功了！
然而，不等竹笙心中升起一絲喜悅，屋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和急促雜亂的腳步聲。
“快！就是這兒！我親眼看見那妖女進去了！”
“李寡婦家！狗娃剛才還燒得快死了，現(xiàn)在就好了？肯定有鬼！”
“抄家伙！別讓那妖怪害了全村！”
是王桂花那尖利而充滿恐懼的嗓門，夾雜著幾個男人粗魯?shù)暮鸾小?/p>
砰！
本就搖搖欲墜的破木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王桂花肥胖的身軀堵在門口，臉上滿是驚恐和一種發(fā)現(xiàn)“異端”的亢奮。她身后跟著四五個手持鋤頭、鐵鍬的壯年村民，個個面色緊張，眼神驚疑不定地盯著屋內(nèi)的竹笙。
“就是她！就是靳家扔過來的那個掃把星！”王桂花指著竹笙尖叫，唾沫橫飛，“剛才天打雷劈！我親眼看見她在那鬼田里發(fā)瘋，手都刨出血了！然后狗娃就好了？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她不是妖女是什么？她肯定用了什么邪法！說不定是用狗娃的命換來的！”
恐懼像瘟疫一樣在幾個村民眼中蔓延。高燒不退的孩子突然被一個外來的、剛被雷劈過的女人用半瓢水救活？這超出了他們貧瘠認知所能理解的范疇。未知帶來的只有恐懼和敵意。
“抓住她！”一個黑臉膛的漢子，顯然是領頭的，眼中兇光一閃，舉起了手中的鋤頭，“綁起來！浸豬籠！不能讓這禍害留在村里！”
幾個村民在王桂花的煽動和領頭漢子的命令下，瞬間被恐懼支配了理智，揮舞著鋤頭鐵鍬，兇神惡煞地朝竹笙撲了過來！
李寡婦嚇得尖叫一聲，本能地撲在剛醒來的狗娃身上。
竹笙瞳孔驟縮！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沒想到救人帶來的第一個后果，竟是如此洶涌的惡意！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墻，退無可退。
千鈞一發(fā)之際，她猛地抬起了那只被青銅羅盤刺破、又奇跡般愈合的手！
意念如同閃電般集中在那滴剛剛獲得的、青翠欲滴的沃土靈泉之上！
“去！”
一聲清叱，并非喊出，而是源自靈魂深處與那九重寶塔的共鳴！
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顫，那滴凝聚了救人之功德的靈泉，并非射向撲來的村民，而是被她以意念精準地甩向屋外——那片在月光下泛著慘白鹽霜的死地！
晶瑩的水珠劃出一道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青色軌跡，悄無聲息地沒入龜裂板結(jié)的鹽堿地中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半秒。
緊接著——
嗡！
一聲極其低沉、卻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嗡鳴響起！
所有撲向竹笙的村民，包括門口的王桂花，動作全都僵住了！他們駭然地看著屋外那片田地。
奇跡，在月光下野蠻生長！
那龜裂如老人皺紋的板結(jié)泥土，仿佛瞬間擁有了生命！它們像久旱的海綿遇到了甘霖，貪婪地、無聲地吞噬著那滴靈泉所蘊含的無盡生機！
咔…嚓嚓……
細微卻密集的碎裂聲響起。地表的鹽霜開始融化、消失！
原本枯黃如敗草、匍匐在地的幾株稻苗，猛地挺直了纖細的莖稈！枯黃褪去，生機盎然的翠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根部向上蔓延！葉片舒展，變得更加寬厚、油亮！短短幾個呼吸之間，這幾株稻苗不僅恢復了生機，甚至比正常生長的稻苗更加茁壯、挺拔！稻穗從葉鞘中抽出，迅速灌漿、飽滿、低垂，沉甸甸地壓彎了稻稈！
一股清新、濃郁、沁人心脾的稻米清香，毫無征兆地爆發(fā)開來！那香氣如此純粹，如此濃烈，瞬間壓過了屋內(nèi)的草藥味和霉味，彌漫了整個小院，甚至向著寂靜的村莊擴散開去！
“撲棱棱！”棲息在附近光禿禿樹枝上的幾只麻雀，被這突如其來的濃郁生機和異香驚動，撲扇著翅膀倉皇飛起，融入微涼的夜色中。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李寡婦的破屋和小院。
王桂花張大了嘴，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眼珠子瞪得溜圓，里面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茫然，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那幾個舉著鋤頭鐵鍬的壯漢，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保持著撲擊的姿勢，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慘白和無法理解的震駭。領頭黑臉漢子的鋤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砸起一小片塵土。
李寡婦抱著同樣看傻了的狗娃，呆呆地望著屋外那片在月光下?lián)u曳生姿、散發(fā)著誘人清香的稻田，又看看站在墻邊、臉色微微發(fā)白卻眼神清亮的竹笙，嘴唇哆嗦得更厲害了，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而是一種近乎膜拜的激動。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那幾株煥發(fā)著不可思議生機的稻谷上。稻香彌漫，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打敗認知的事實。
竹笙緩緩放下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草木的微涼。她看著門外那些從兇神惡煞變成呆若木雞的村民，目光最后落在王桂花那張寫滿驚駭和荒謬的臉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夜：
“現(xiàn)在，還要浸我豬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