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賓利飛馳平穩(wěn)地匯入深夜的車流。車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飛速倒退，如同被按下了快進鍵的幻燈片，模糊而冰冷。
陸沉靠在后座，閉著眼睛。車內(nèi)沒有開燈，只有儀表盤和導航屏幕散發(fā)出幽幽的藍光，映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顯得格外沉靜，也格外疲憊。剛才云棲苑里那場歇斯底里的鬧劇，那刺耳的哭嚎和刀刃的寒光，仿佛被隔絕在了另一個時空。此刻的車廂里，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鳴和他自己平緩的呼吸聲。
他沒有立刻去星河灣。車子在市區(qū)繞了小半圈，最終停在了一棟燈火通明、設計極具現(xiàn)代感的摩天大樓前。這里是寰宇中心，云境科技的總部所在地。深夜的大廈依然有不少窗戶亮著燈，屬于奮斗者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陸沉沒有下車。他降下車窗，深秋夜晚微涼的空氣涌了進來，帶著都市特有的塵埃和喧囂氣息。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周哲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起，周哲那帶著點熬夜沙啞卻依舊清醒的聲音傳來：“出來了？情況如何？”顯然，他一直在等。
“拒簽?！标懗裂院喴赓W，聲音透過夜風，顯得異常平靜，“持刀威脅，自殘未遂。警察剛處理完?！?/p>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響起周哲帶著冷意和一絲了然的笑聲：“呵，果然走到這一步了。意料之中。她也就這點手段了。報警記錄拿到了？”
“嗯。處警記錄上寫得很清楚。”陸沉的目光投向大廈高層某個熟悉的、依然亮著燈的窗口，那是技術部核心區(qū)域，“財產(chǎn)保全，可以啟動了?！?/p>
“放心，材料早就準備好了。法院那邊的關系也打點過了，優(yōu)先處理。”周哲的聲音透著專業(yè)和效率，“訴訟狀和財產(chǎn)保全申請，我已經(jīng)讓助理以最高優(yōu)先級提交線上系統(tǒng)，紙質材料同步送達。天亮之前，凍結令就能生效。包括她名下所有銀行賬戶、證券賬戶、以及‘蔓·空間’的公賬和股權轉讓通道。她一分錢都別想動?！?/p>
“好?！标懗翍艘宦?，目光依舊停留在那高處的燈光上。他知道，那是陳宇還在帶著團隊攻克新算法的關鍵節(jié)點。離婚的風暴，不能影響云境的前行。
“另外，”周哲的聲音嚴肅了幾分，“她今天能拿刀，明天就敢做出更極端的事。你搬去星河灣的事，確定沒告訴她地址吧？”
“星河灣是婚前資產(chǎn)，她只知道名字，不知道具體門牌?！标懗粱卮穑鞍脖Ｏ到y(tǒng)已經(jīng)升級，人臉識別只錄入我一人?！?/p>
“那就好。自己多小心。需要的話，我給你安排個臨時保鏢？”周哲提議。
“不用?！标懗辆芙^得干脆利落，“她鬧不到我面前。你盯緊法律程序，越快越好?！?/p>
“明白。這場仗，她輸定了?！敝苷苷Z氣篤定，“早點休息，接下來硬仗才剛開始?！?/p>
結束通話，陸沉升上車窗。賓利重新啟動，無聲地滑入夜色，朝著城市另一端的“星河灣”高級公寓駛去。
星河灣，如其名。公寓樓采用流線型設計，通體玻璃幕墻，在夜色中宛如一條流淌著星輝的河流。這里安保森嚴，環(huán)境靜謐，是陸沉早年購置的投資性房產(chǎn)，從未作為婚房使用過。此刻，成了他唯一的、也是臨時的避風港。
陸沉的車子通過地庫入口嚴密的車牌和人臉識別系統(tǒng)，駛入專屬車位。電梯需要刷卡并驗證指紋才能啟動，直達頂層。當電梯門在頂層打開時，撲面而來的是一種全新的、空曠而冰冷的氣息。不同于云棲苑那種精心設計的、帶著蘇蔓個人印記的奢華，星河灣的頂層公寓是現(xiàn)代極簡主義的典范，線條冷硬，色調以灰白黑為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天際線，家具寥寥無幾，干凈得像售樓處的樣板間，沒有一絲煙火氣，也沒有一絲溫度。
陸沉推著那個黑色的行李箱走進來。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顯得格外清晰。他走到客廳中央，隨手將行李箱放在光潔的地板上。沒有開主燈，只有墻角幾盞感應地燈隨著他的腳步幽幽亮起，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輪廓。
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搭在冰冷的吧臺椅背上。手機屏幕亮起，是周哲發(fā)來的消息：“保全申請已獲法院初步受理，凍結程序啟動中。蘇蔓那邊，估計很快會‘熱鬧’起來?！?/p>
陸沉沒有回復。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地俯瞰著腳下沉睡又醒著的城市。萬家燈火如同地上的星河，卻無一盞與他有關。一種巨大的疲憊感，并非來自身體，而是來自靈魂深處，如同潮水般無聲無息地蔓延上來，將他包裹。結束一段曾以為會是終點的關系，剝離掉早已融入習慣的另一個人，即使是他，也并非全無感覺。那感覺不是痛，更像是一種深沉的、無邊無際的虛無和冷寂。
他站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霓虹都顯得有些模糊。胃部傳來一陣隱隱的抽痛，提醒著他從下午到現(xiàn)在粒米未進。他揉了揉眉心，轉身走向開放式廚房。冰箱是嶄新的，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幾瓶依云礦泉水。
陸沉擰開一瓶水，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卻無法驅散胃里的不適和心頭的空茫。他環(huán)顧著這個冰冷、空曠、沒有一絲人氣的“家”，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就在他準備放棄尋找食物，直接去臥室休息時，目光無意中掃過玄關處。
那里，光潔的深灰色地板上，靠近門縫的地方，靜靜地躺著一個東西。
不是他帶進來的。
陸沉微微蹙眉，走了過去。那是一個小巧的、印著可愛云朵和彩虹圖案的紙袋，材質看起來厚實而溫暖，與這冰冷公寓的格調格格不入。袋口用一根淺藍色的絲帶系著一個精巧的蝴蝶結。
他彎腰拾起紙袋。很輕。袋子外面貼著一張小小的、印著“半糖時光”Logo的貼紙，下面用娟秀可愛的字體手寫著：“星河灣A座3601 陸先生（新鄰居試吃裝）”。
半糖時光？陸沉想起來了，云境大廈一樓新開的那家甜品店，他早上路過時似乎瞥見過這個招牌。新鄰居？
他解開絲帶，打開紙袋。里面整齊地放著四個獨立包裝的小紙盒。他拿出其中一個，打開。透明的塑料盒里，盛放著一塊造型極其精致的小蛋糕。淺綠色的抹茶慕斯層疊如同春日山巒，頂部點綴著幾顆鮮紅的草莓和一小片金箔，旁邊還放著一片翠綠的薄荷葉。盒子內(nèi)側貼著一張小小的便簽紙，同樣是那娟秀可愛的字體：
“您好，陸先生！我是樓下‘半糖時光’的甜點師林晚晚。恭喜您入住星河灣！一點小小心意，希望抹茶的微苦和草莓的清甜，能帶給您一個好心情！歡迎有空來店里坐坐哦！^_^ ”
便簽的右下角，還用簡筆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太陽。
抹茶的清香混合著草莓的甜香，透過盒子，幽幽地鉆入鼻端。在這冰冷空曠、彌漫著絕望和疲憊氣息的深夜里，這一點點甜美的氣息，顯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溫暖。
陸沉看著那塊精致的小蛋糕和那張充滿陽光氣息的便簽，冰冷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微瀾。像投入死寂深潭的一顆微小石子，蕩開了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就在這時，他腳下的動作一頓。目光銳利地掃過玄關地面靠近門縫的角落——一張對折起來的、質地精良的米白色卡片，靜靜地躺在那里，一半被門下的陰影覆蓋著。
顯然，是有人從門縫里塞進來的。
陸沉彎腰，撿起那張卡片。觸手微涼。他打開。
卡片上是熟悉的、屬于蘇蔓的、此刻卻帶著一絲刻意模仿過去溫柔的字跡：
“沉：
我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你都不會信。但請給我最后一次解釋的機會！言·境畫廊有完整的、未被剪輯的監(jiān)控錄像，能證明那天晚上在濱江雅苑，我和顧言真的只是在工作！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明天下午2點，我在言·境畫廊等你。這是我能證明自己清白的唯一機會，也是給我們這段感情……最后的一個交代。
求你，一定要來。
蔓”
信紙的末端，甚至用口紅印了一個小小的唇印，鮮紅刺目。
陸沉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張卡片，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寒。證明清白？最后的機會？交代？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洞悉一切的諷刺。
指尖微動，那張承載著蘇蔓最后掙扎和陷阱的卡片，連同那個鮮紅的唇印，被毫不猶豫地、精準地投入了旁邊冰冷的金屬垃圾桶內(nèi)。
“哐當”一聲輕響，宣告著徹底的決絕。
他拿起那個裝著抹茶草莓蛋糕的小紙盒，轉身走向吧臺。冰冷公寓的感應燈隨著他的腳步依次亮起，在他身后投下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落地窗外，城市的星河依舊璀璨，遙遠而疏離。
而門內(nèi)，一點微弱的、帶著甜香的暖意，正試圖在這片冰冷的星河里，悄然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