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陣痛不知持續(xù)了多久,張凡最后是被窗外透進來的、帶著寒意晨光刺醒的。
他猛地睜開眼,身體下意識地繃緊。
昨夜那深入骨髓的刺痛和窗外嗚咽的風聲仿佛還在感官中殘留。
但下一刻,一種奇異的、前所未有的感覺涌了上來,讓他瞬間忘記了所有不適。
熱!
不是發(fā)燒那種昏沉的熱,而是從身體內(nèi)部,從四肢百骸深處,透出來的一股溫溫熱流。
像是有無數(shù)條極其細微的暖溪,在皮肉之下、筋骨之間緩緩流淌、浸潤。
雖然微弱,卻真實不虛,驅(qū)散了清晨的寒意,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充實感!
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依舊是那套寬大的、屬于“福生”的粗布舊衣。
但皮膚……似乎有些不同了?
不再是昨夜那種死氣沉沉的蒼白,而是隱隱透出一種極其微弱的、健康的紅潤。
他試探性地用手指按了按手臂的皮膚,觸感似乎……緊繃了一些?
雖然遠達不到書中所說的“堅韌如初生牛皮”,但那種虛弱無力的綿軟感確實減弱了!
尤其是胸口膻中穴附近,昨夜引導那絲熱流經(jīng)過時劇痛的地方,此刻竟有種微微發(fā)麻發(fā)脹的感覺,仿佛被微弱電流持續(xù)刺激著,帶著一種奇異的活力。
“成了?”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張凡腦海,瞬間點燃了他心中壓抑的狂喜!
“練皮……入門了?” 雖然只是最微不足道的起點,但那實實在在的溫熱感和身體細微的變化,如同在絕望的深淵中,終于看到了一線微光!
這《基礎(chǔ)氣血搬運法》真的有效!他真的……踏出了改變命運的第一步!
“呼?!簟?旁邊草鋪上,陳老根沉重的鼾聲打斷了他的激動。
老人蜷縮著,枯瘦的身體在薄薄的破被下微微起伏,臉上深刻的皺紋在睡夢中似乎也未曾舒展。
張凡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身體。
雖然依舊虛弱,饑餓感也如影隨形,但體內(nèi)那股微弱卻持續(xù)流淌的溫熱感,給了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那是源自生命本源被初步喚醒的力量!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吵醒疲憊的老人。
灶膛里還殘留著昨夜的一點余溫。
張凡學著陳老根的樣子,添了些柴草,笨拙地引燃,燒了半鍋熱水。
看著跳躍的火苗,感受著體內(nèi)緩緩流淌的暖意,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似乎……不那么寒冷了。
當鍋里的水開始翻滾冒泡時,陳老根也醒了。
他睜開渾濁的眼睛,先是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屋內(nèi),看到張凡在灶臺邊忙碌的身影,緊繃的身體才略微放松。
他坐起身,揉了揉干澀的眼睛,目光落在張凡身上時,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
“醒了?”陳老根的聲音帶著宿夜的沙啞,他掀開破被,動作遲緩地開始穿衣。
“嗯,剛醒?!睆埛矐艘宦?,用破陶碗盛了熱水端過去。
陳老根接過碗,吹了吹熱氣,小口啜飲著。
渾濁的目光在張凡臉上停留了更久,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似乎感覺到了張凡身上某種細微的變化——那蒼白的臉上似乎多了點血色?
眼神里似乎……沒那么多死氣了?但他很快將這歸結(jié)為休息了一晚的緣故。
氣血搬運哪有那么容易?他當年也是熬了足足半個月才勉強感受到一絲氣感。
早飯依舊是稀薄的糊糊,混著更多的野菜和糠皮。陳老根吃得很快,幾乎沒怎么咀嚼。
放下碗,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后,他抬起頭,看著張凡,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
“俺今天得去一趟縣城?!?/p>
張凡一愣:“縣城?”
“嗯?!标惱细c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去衙門點卯,報備村里的丁口變動,還有……領(lǐng)這個月的‘護村餉’和開春的種子?!彼D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順便……看看能不能再討些傷藥回來。上次巡夜,二狗子被那東西抓傷了胳膊,傷口一直不見好,還發(fā)黑……”
張凡心頭一緊,想起了陳老根描述的夜晚恐怖。
“俺跟村里巡夜的武隊長他們一起去,路上有個照應。”陳老根繼續(xù)道,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搓著粗糙的碗沿,“明天早上才能回來。你……”
他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張凡,里面的情緒復雜難明。
有擔憂,有警惕,有對張凡獨自留在家里的不放心,甚至還有一絲……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類似長輩遠行前對“孩子”的牽掛。
“你給俺聽好了!”陳老根的語氣陡然變得嚴厲,仿佛要用這種嚴厲掩蓋內(nèi)心的波動,“俺不在,你給俺老實在屋里待著!天擦黑之前,就把門窗給俺插死!用那根頂門杠頂結(jié)實了!外面就是天塌了,也別開門!別出聲!就當自己是個死人!”
“灶臺邊的草簍子里,還剩點糠……餓了就自己燒點糊糊對付,省著點吃!”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直白:“……家里的糧,不多了。加上你這張嘴,怕是……撐不到開春新糧下來?!?/p>
這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張凡體內(nèi)那點新生的溫熱感?,F(xiàn)實的冰冷和生存的壓力,赤裸裸地擺在了面前。
陳老根似乎也覺得這話太過沉重,他移開目光,聲音緩了緩,卻帶著更深的急切和鞭策:“……所以,那本冊子!給俺往死里看!早一天練出點門道,早一天能跟著巡邏隊干活!村里對能守夜的青壯,有‘護村餉’’!明白嗎?你小子要是練不出氣血!那俺也養(yǎng)不起閑人!”
“閑人”兩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張凡心上。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力點了點頭:“我明白?!本驮谶@時,屋外傳來了腳步聲,不止一人。腳步聲沉穩(wěn)有力,踩在泥地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
“老根叔!時辰差不多了!”一個洪亮但刻意壓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陳老根立刻站起身,臉上最后一點猶豫也消失了,恢復了里正應有的沉穩(wěn)。他走到門邊,拉開了吱呀作響的木門。
門外站著三個人。
當先一人,身材異常魁梧,幾乎將門框堵住大半。
他穿著一件殘破的舊皮甲,上面有幾道深刻的爪痕,肌肉虬結(jié)的手臂露在外面,皮膚黝黑粗糙,如同老樹皮,上面布滿了新舊交錯的疤痕。
國字臉,濃眉如刷,一雙眼睛開合間精光四射,帶著一股剽悍和久經(jīng)殺戮磨礪出的凌厲煞氣!他腰間掛著一把厚背砍刀,刀鞘磨損得厲害。
此人正是溪源村巡夜隊的隊長,趙鐵柱。
張凡能清晰地感覺到,此人身上散發(fā)著一股無形的壓力,遠超常人,正是氣血旺盛的體現(xiàn),至少是練肉境大成甚至接近圓滿的高手!
他身后兩人,同樣體格健壯,一個臉上有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斜劃到嘴角,眼神陰鷙狠厲。
另一個則沉默寡言,但太陽穴微微鼓起,目光掃過張凡時,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
這兩人氣血波動雖不如趙鐵柱強大,但也遠超普通村民,顯然也是練皮境大成乃至練肉境初期的武者。
三人都穿著便于行動的短打勁裝,打著綁腿,背負著簡單的行囊和武器,渾身散發(fā)著一種風塵仆仆和長期與危險對抗的硬朗氣息。
他們的存在,讓清晨的空氣都似乎凝重了幾分。
趙鐵柱的目光銳利如鷹隼,越過陳老根,直接落在張凡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讓張凡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審視。
尤其是在張凡那不合身的衣服和短發(fā)上停留片刻后,趙鐵柱濃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鼻子里似乎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
他顯然對張凡這個“遠房侄子”充滿了不信任。
“他就是你收留那小子?”趙鐵柱的聲音低沉,帶著金石摩擦般的質(zhì)感,問的是陳老根,眼睛卻依舊盯著張凡。
“嗯,遠房侄子,叫張凡。遭了災,投奔俺來了?!标惱细幕卮鸷喍躺玻瑤е环N不容置疑的肯定,又補充了一句,“俺不在,他就在屋里待著,不出去?!?/p>
趙鐵柱沒再說什么,只是那審視的目光又掃了張凡幾眼,尤其是他那依舊顯得單薄的身體,眼神里的輕視更濃了。顯然,他不認為這個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小白臉”能有什么用處。
“走吧,老根叔。路遠,得趕早?!壁w鐵柱收回目光,不再看張凡。
陳老根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張凡。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東西:嚴厲的警告,深藏的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不舍?仿佛這一眼,要把張凡牢牢記住。
“記住俺的話!”他重重地說了一句,然后便佝僂著背,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跟著趙鐵柱三人,踏上了通往村外的泥濘土路。
張凡站在門口,看著那四個身影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漸行漸遠。
陳老根枯瘦佝僂的背影,夾在三個氣血旺盛、步履沉穩(wěn)的武者中間,顯得格外渺小和脆弱。
冷風吹過,帶著刺骨的寒意。張凡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體內(nèi)那微弱的溫熱感依舊在流淌,提醒著他昨夜的努力并非徒勞。
但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趙鐵柱那毫不掩飾的輕視目光,如同冰冷的針,扎在他的自尊上。
“養(yǎng)不起閑人”?
他低頭,看向自己依舊單薄的手掌,感受著那初生的、微弱的氣血之力。
目光轉(zhuǎn)向屋內(nèi)角落那個陳舊的草簍子——里面是所剩無幾的糠。
再看向村外那條通向未知、也通向生存希望的道路。
最后,他的視線落回自己空蕩蕩的、卻仿佛燃燒著一簇微小火焰的胸膛。
饑餓、輕視、生存的壓力、黑夜的恐怖……所有的重擔,都沉甸甸地壓在了他一個人的肩上。
他緩緩關(guān)上了吱呀作響的木門,將清晨的寒氣和遠去的背影隔絕在外。
屋內(nèi),光線昏暗下來。
張凡沒有去碰那個草簍子,而是徑直走到自己的干草鋪前,盤膝坐下,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決絕,再次翻開了那本破舊的《基礎(chǔ)氣血搬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