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支昏黃搖曳的火把，如同四顆在無垠墨海中掙扎的螢火，緩緩移動在溪源村外圍那條被踩踏得堅硬冰冷的土路上。火光照亮的范圍極其有限，勉強映出腳下坑洼的路面和兩旁在夜風中搖曳的枯黃野草。更遠處，便是濃得化不開黑暗。
趙鐵柱走在最前面，拄著木棍的腿傷似乎并未影響他作為隊長的警覺。他脊背挺直如標槍，頭顱微微轉(zhuǎn)動，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道路兩側(cè)的暗處。
他身上的舊皮甲在火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那柄厚背砍刀被他緊緊握在手中，隨時準備出鞘。作為隊伍里唯一的練肉境（接近大成）武者，他是這支小隊真正的支柱和尖刀，承擔著最大的警戒壓力，沒空對新來的張凡多做指點。
這份“教導”的任務，自然落到了沉默寡言卻經(jīng)驗老道的劉老實身上。他走在張凡身側(cè)，一手舉著火把，另一只手按在腰間一柄磨得锃亮的柴刀柄上。他那張敦實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也帶著一絲緊繃。
“跟緊點，別掉隊。”劉老實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后才用那種慣常的、沒什么起伏的語調(diào)開始介紹：“巡夜……沒啥花哨。就繞著村子外圍，走固定這條道。一圈下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敲梆子，點篝火堆，主要是……趕走一些不成氣候的小東西?！?/p>
他指了指路旁每隔一段距離就堆砌起來的、用濕泥和枯枝混合的篝火堆底座?！翱吹?jīng)]？點著了，火旺點。那些東西……怕火，也怕人身上的‘生氣’，就是咱們這點氣血。”
張凡默默點頭，體內(nèi)的氣血在皮膜下緩緩流淌，帶來溫熱的踏實感。他學著劉老實的樣子，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黑暗。寒風刮過曠野，發(fā)出嗚嗚的怪響。
“尋常的‘詭物’……”劉老實的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驚動什么，“大多是些陰氣怨氣聚的，沒啥腦子，像……像野狗見了火光會躲。它們喜歡附在耗子、野狗、貓頭鷹這些畜生身上，眼睛會冒綠光或者紅光，動作僵硬古怪。見了人，尤其是咱們舉著火把、氣血旺的，一般不敢靠近。用火把燎，用梆子敲，大聲吼，多半能嚇跑?！?/p>
他邊說，邊用火把指了指遠處黑暗中幾個一閃而過的、幽綠色的光點。那光點如同鬼火般飄忽不定，在黑暗中窺視著他們，但果然在火光靠近時迅速隱沒。
“但……要碰上‘大詭’……”劉老實的語氣陡然變得凝重無比，眼神里也閃過一絲深刻的恐懼，“那就……就得萬分小心了！”
張凡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昨夜那詭異的敲門聲和母親呼喚的幻音瞬間浮上心頭。
“大詭……不一樣?！眲⒗蠈嵦蛄颂蚋闪训淖齑?，“它們……能附在人身上！不是畜生，是活人！” 他枯黃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被附身的人，眼神會變得空洞、呆滯，或者……變得特別邪性，力氣也會變得很大。它們……它們會模仿聲音！學你認識的、最親近的人叫你！學你心里最害怕的聲音！就像……就像那天晚上……” 他沒明說，但眼神瞥了張凡一眼，顯然昨晚張凡家門口的動靜，在寂靜的村里并非無人知曉。
張凡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原來那天夜里的東西，就是大詭！
“聽到怪聲，甭管像誰，甭管多像！都當是風！是鬼叫！千萬別應！千萬別開門！更別出去看！”劉老實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大詭的聲音，能鉆進你腦子里，勾起你記憶里的念想和恐懼，讓你自己送上門去！心志不堅的，當場就得瘋！”
他頓了頓，語氣沉重：“要是真撞上了被大詭附身的‘人傀’，或者大詭顯出了真形……黑乎乎一團影子，或者……更惡心的東西……千萬別硬拼！除了鐵柱哥，咱們這點練皮的氣血，根本扛不住大詭的陰氣侵蝕和它那怪力！一旦被纏上，皮膜再韌，筋骨內(nèi)臟也會被凍僵、被撕碎！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敲響最高級別的梆子信號——三長兩短！然后……跑！有多快跑多快！往有篝火的地方跑！往村里跑！鐵柱哥會斷后……”
劉老實的聲音里充滿了對趙鐵柱的信賴，但也帶著深深的無力感。練肉境對上大詭，也只是勉強周旋，九死一生。張凡聽得心頭沉重，對這個世界的兇險有了更深的認識。他忍不住問道：“那……大詭之上呢？”劉老實沉默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近乎絕望的敬畏，聲音壓得幾乎只剩氣音：“……厲詭。”
這兩個字仿佛帶著冰碴，讓周圍的空氣都瞬間冷了幾分。
“厲詭……那是真正的兇煞！”劉老實的聲音帶著顫抖，“它們……能凝聚出實體！不再是影子，不再是附身！可能是穿著紅衣的女人，可能是沒有頭的屠夫，可能是……你想象不到的恐怖樣子！它們的力量……完全不是大詭能比的！能飛天遁地，能操控陰風鬼火，甚至……能虛實轉(zhuǎn)換！你以為砍中了它，刀卻穿了過去！你以為它離得遠，下一秒爪子就掏進了你的心窩！”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光是描述就需要極大的勇氣：“厲詭……喜歡人多的地方，怨氣、血氣、恐懼……都是它們的食糧。大城、古戰(zhàn)場、亂葬崗……才是它們的老巢。咱們這種小村子，祖墳埋得淺，人氣又弱，一般……一般招不來那種東西。但……萬一……”
劉老實沒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描述都更恐怖。萬一來了，整個溪源村，恐怕一夜之間就會變成死地！連縣巡夜司的練筋高手來了，也未必能討得了好！
“所以，”劉老實總結(jié)道，語氣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沉重，“咱們的活計，就是看好村子外圍這點地方。點好火，敲好梆子，別讓那些小東西溜進來禍害牲口，嚇唬娃娃。真碰上了大詭，示警，保命。至于厲詭……那就……聽天由命吧?！?/p>
說話間，隊伍已經(jīng)沉默地巡邏了小半圈。趙鐵柱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偶爾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片刻，或者用木棍撥開路旁茂密的枯草叢探查。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沉重的腳步聲和遠處永不停歇的風聲交織在一起。
突然！
走在最前面的趙鐵柱猛地停下腳步！手中木棍瞬間橫在身前，做出戒備姿態(tài)！他銳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道路右側(cè)，一片被濃密枯藤覆蓋的土坡！
“噤聲！”趙鐵柱低沉而急促的聲音如同軍令！
張凡和劉老實瞬間繃緊了神經(jīng)，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王猛也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刀疤臉在火光下顯得更加猙獰，眼神陰冷地掃視著前方。
只見那片枯藤深處，影影綽綽，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不是小動物逃竄的窸窣，也不是風刮過藤蔓的搖曳。而是一種……緩慢的、帶著某種僵硬韻律的蠕動！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那片黑暗的土坡里……爬出來！一股難以形容的、比寒風更刺骨的陰冷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瞬間籠罩了四人！
張凡體內(nèi)的氣血猛地一滯，仿佛被凍結(jié)！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讓他頭皮瞬間炸開！
第一次巡夜，就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