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事件后，侯府的守衛(wèi)明顯森嚴(yán)了許多。
溫婉然晨起梳妝時，透過窗欞能看到院中多了幾個生面孔的侍衛(wèi)。他們看似隨意走動，實(shí)則將她的小院守得密不透風(fēng)。
"小姐，將軍今早又派了四個侍衛(wèi)過來。"青竹一邊為她挽發(fā)，一邊低聲道，"聽說都是跟著將軍從北疆回來的親兵，身手了得。"
溫婉然指尖輕撫過妝臺上的白玉簪子，唇角不自覺微微上揚(yáng)。自從那夜共乘一騎后，蕭景煜雖未明言，行動上卻明顯多了幾分關(guān)切。
"夫人，老夫人那邊傳話，說今日身子不爽利，免了晨省。"趙嬤嬤站在門外稟報，語氣比往日恭敬不少。
溫婉然手上動作一頓："老夫人怎么了？"
"老毛病又犯了，說是膝蓋疼得厲害。"
"我去看看。"溫婉然起身，從藥柜中取出一個小瓷瓶。
慈安堂內(nèi)，蕭老夫人靠在榻上，面色發(fā)白。見溫婉然進(jìn)來，勉強(qiáng)扯出一絲笑容："不是說了不用來嗎？"
"孫媳給您看看。"溫婉然跪坐在榻前，輕輕掀起老夫人的褲腿。膝蓋處果然又紅又腫，觸之發(fā)燙。
她取出銀針，在老夫人膝周幾個穴位輕輕施針。又從小瓷瓶中倒出些藥油，雙手搓熱后，輕柔地按摩患處。
"你這手法..."老夫人舒服地嘆了口氣，"跟雪娘子真像。"
溫婉然心頭一跳："祖母認(rèn)識我?guī)煾福?
"師父？"老夫人睜開眼，驚訝地看著她，"雪娘子是你師父？"
溫婉然點(diǎn)點(diǎn)頭："十年前，師父在京城救了我，收我為徒。不過她從未提起過侯府..."
老夫人神色復(fù)雜："難怪...難怪初見你時就覺得眼熟。"她握住溫婉然的手，"孩子，你師父...她還好嗎？"
"五年前師父就離開了我，說是去尋一位故人。"溫婉然輕聲道，"之后再無音訊。"
老夫人長嘆一聲，眼中泛起淚光："都是冤孽啊..."
溫婉然正欲追問，門外突然傳來蕭景煜的聲音："祖母，孫兒來看您了。"
簾子一掀，蕭景煜大步走入。見溫婉然也在，他明顯一怔，隨即目光落在她為老夫人按摩的手上。
"煜兒來了。"老夫人迅速抹去眼角淚痕，"我沒事，婉然正給我治著呢。"
蕭景煜在榻邊坐下，接過溫婉然手中的藥油："我來吧。"
他的手掌寬大有力，按摩起來比溫婉然更有效。老夫人舒服得瞇起眼："你們倆啊，都是孝順孩子。"
溫婉然起身去凈手，回來時聽見老夫人正對蕭景煜說："...既是故人弟子，你更該好好待她。"
蕭景煜沒有回答，只是手上動作更加輕柔。
離開慈安堂時，蕭景煜突然開口："今日我要去軍營，晚膳不必等我。"
溫婉然點(diǎn)點(diǎn)頭，想了想又道："將軍近日睡得可好？"
蕭景煜腳步一頓："尚可。"
"我觀將軍眼下有青影，想是夜不能寐。"溫婉然輕聲道，"妾身想為將軍配些安神的香料，不知......"
"隨你。"蕭景煜打斷她，語氣依然冷淡，但眼中寒意已消融不少。
目送他離去，溫婉然轉(zhuǎn)身去了藥房。侯府的藥庫位于西跨院，平日少有人至。推開門，一股混雜的藥香撲面而來。
溫婉然仔細(xì)查看著藥柜上的標(biāo)簽，取出幾味藥材。當(dāng)她走到最里側(cè)的珍品區(qū)時，發(fā)現(xiàn)幾處明顯的空缺。
"龍腦、麝香、沉香..."她對照著賬冊，眉頭微蹙，"這些貴重藥材去了哪里？"
賬冊上記載這些藥材是三個月前被取走的，取用人寫著趙嬤嬤的名字，用途卻未注明。溫婉然隱約覺得有些蹊蹺——這些藥材配伍得當(dāng)可做上等安神香，但若與其他幾味藥搭配，卻能制成迷人心智的毒藥...
"夫人找什么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溫婉然手一抖，賬冊差點(diǎn)落地。轉(zhuǎn)身一看，趙嬤嬤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眼中閃著警惕的光。
"找些安神的藥材。"溫婉然神色自若，"將軍夜不能寐，我想配些香料。"
趙嬤嬤松了口氣，堆起笑臉："夫人對將軍真是體貼。需要老奴幫忙嗎？"
"不必。"溫婉然合上賬冊，"對了，三個月前取走的龍腦、麝香那些，用完了嗎？"
趙嬤嬤臉色一變："那、那些是給老夫人配藥用的，早就用完了。"
"是嗎？"溫婉然似笑非笑，"老夫人的藥方我看了，用不著龍腦這等貴重藥材。"
趙嬤嬤額上滲出冷汗："這...老奴記不清了，許是給林小姐配香囊用的..."
溫婉然不再追問，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拿著選好的藥材離開了。
回到自己院子，溫婉然開始研磨藥材，配制安神香。她手法嫻熟，每一種藥材都精確稱量，混合后加入少許蜂蜜揉成香丸，放入特制的小香爐中慢火烘焙。
"小姐，宮里來人了。"青竹匆匆進(jìn)來，"說是昭陽公主身體不適，太后命您即刻入宮診治。"
溫婉然手上動作不停："知道了。等這爐香焙好，我就去。"
"可來人說公主疼得厲害，催得急......"
溫婉然嘆了口氣，只好將未完成的香丸交給青竹："記住，小火烘焙三個時辰，不可間斷。我回來再處理。"
昭陽公主住在毓秀宮，是皇帝最寵愛的幼女。溫婉然跟著宮女穿過重重宮門，來到一間布置雅致的閨房。
"公主，溫夫人到了。"
床幔后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快請進(jìn)來。"
溫婉然行禮后上前，只見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靠在床頭，面色蒼白如紙，額上冷汗涔涔。這便是昭陽公主了。
"公主哪里不適？"溫婉然輕聲問道。
昭陽公主揮退左右，待宮女們都退下后，突然抓住溫婉然的手："救救我..."
溫婉然一驚："公主？"
"我不要嫁去漠北！"昭陽公主眼中含淚，"父皇已經(jīng)答應(yīng)漠北王的和親請求，下月就要送我出塞...可我...我心中已有人了..."
溫婉然這才明白，公主所謂的"身體不適"，實(shí)是心病。她輕輕拍著公主的手："公主別急，慢慢說。"
"皇祖母說你能幫我..."昭陽公主抽泣著，"她說你醫(yī)術(shù)高明，一定有辦法..."
溫婉然苦笑："妾身雖懂醫(yī)術(shù)，但和親之事關(guān)乎兩國邦交..."
"我不要你醫(yī)我。"昭陽公主湊近她耳邊，"我要你幫我...假死。"
溫婉然倒吸一口冷氣："公主！這萬萬使不得！"
"為什么不行？"昭陽公主眼中閃過一絲倔強(qiáng)，"只要在送親途中讓我'病逝'，我就能偷偷回來與心上人團(tuán)聚..."
"這是欺君之罪。"溫婉然壓低聲音，"不僅妾身要掉腦袋，連太后也會受牽連。"
昭陽公主頹然倒在枕上："那你說我該怎么辦？難道真要嫁到那蠻荒之地，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子安哥哥？"
溫婉然心頭一軟："公主的心上人...是？"
"裴子安，今年的新科狀元。"昭陽公主眼中泛起柔情，"我們約定等他有了功名就向父皇提親，誰知漠北突然求親..."
溫婉然嘆了口氣，為公主把了把脈："公主近日憂思過度，肝氣郁結(jié)，確實(shí)需要調(diào)理。"她取出銀針，"我先為公主施針，緩解不適。至于其他...容妾身再想想。"
昭陽公主乖乖躺下，讓溫婉然施針。幾針下去，她眉頭漸漸舒展："舒服多了...皇祖母說得沒錯，你醫(yī)術(shù)真好。"
"公主謬贊了。"
"別叫我公主，私下叫我昭陽就好。"少女眨眨眼，"我覺得跟你特別投緣。"
溫婉然莞爾："禮不可廢。"
施針完畢，昭陽公主精神好了許多，拉著溫婉然說了許多體己話。直到日頭西斜，溫婉然才得以告辭。
"你一定要再來看我！"昭陽公主依依不舍地叮囑，"下次我?guī)ё影哺绺缃o你看！"
回府的馬車上，溫婉然思緒萬千。昭陽公主的處境讓她想起了當(dāng)年的自己——同樣身不由己，同樣被命運(yùn)捉弄。
"夫人回來了。"門房恭敬地行禮，"將軍也剛回府不久，正在書房等您。"
溫婉然一怔："將軍找我？"
"是的，說是有要事相商。"
溫婉然匆匆換了衣裳，來到書房門前。輕輕叩門后，里面?zhèn)鱽硎捑办系统恋穆曇簦?進(jìn)來。"
推門而入，只見蕭景煜站在窗前，夕陽將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來，目光落在溫婉然臉上。
"公主情況如何？"
"憂思過度，肝氣郁結(jié)。"溫婉然如實(shí)相告，"施針后已好轉(zhuǎn)許多。"
蕭景煜點(diǎn)點(diǎn)頭："太后很看重你。"
溫婉然不知如何接話，只好沉默。書房里一時安靜下來，只聽得見窗外樹葉沙沙作響。
"那香...很好用。"蕭景煜突然道。
溫婉然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將軍用了？"
"嗯。"蕭景煜走到書案前，拿起一個小香爐，"昨夜睡得...很安穩(wěn)。"
溫婉然心頭一暖。她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用上了，更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
"妾身今日又配了一些，效果會更好。"
蕭景煜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你為何...對我這般好？"
這個問題讓溫婉然措手不及。為何？因?yàn)樗姴坏盟共荒苊?？因?yàn)樗牖貓竽且沟南嗑戎?？還是因?yàn)?..她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將他放在了心上？
"妾身...只是盡本分。"她最終選擇了最安全的回答。
蕭景煜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掩飾過去："明日我要去校場閱兵，你隨我一同前往。"
溫婉然驚訝地看著他。這是第一次，他主動邀她同行。
"不愿意？"
"不，妾身榮幸。"溫婉然連忙道。
蕭景煜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yáng)："那明日辰時出發(fā)。"頓了頓，又道，"今晚...一起用膳吧。"
溫婉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從成婚以來，他們從未一同用過膳，除非是宮宴等不得不出席的場合。
"好。"她輕聲應(yīng)道，生怕聲音大了會驚散這難得的溫情。
晚膳設(shè)在蕭景煜院中的小亭里。菜色簡單卻精致，都是溫婉然平日愛吃的。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口味的，但這小小的體貼讓她心頭微暖。
"聽說你今日去了藥庫？"蕭景煜突然問道。
溫婉然筷子一頓："是，去取些藥材配香。"
"還取了什么？"
"就是些尋常安神的藥材..."溫婉然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shí)話實(shí)說，"不過我發(fā)現(xiàn)藥庫中幾味貴重藥材去向不明，賬冊上記載是趙嬤嬤取走的。"
蕭景煜眼中閃過一絲銳光："哪幾味？"
"龍腦、麝香、沉香。"
"知道了。"蕭景煜沒有多說什么，但溫婉然能感覺到他瞬間繃緊的身軀，"此事我會查，你不要再問。"
溫婉然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又陷入沉默。但這沉默不再像從前那樣冰冷，反而有種奇異的安寧。
用過晚膳，溫婉然告退回房。剛走到院門口，忽聽蕭景煜喚她："婉然。"
她渾身一震。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閨名。
"明日記得多穿些，校場風(fēng)大。"他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溫柔。
溫婉然回頭，只見他站在月光下，眉目如畫。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個在火場中救她的少年...
"嗯。"她輕輕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心跳如鼓。
回到房中，溫婉然發(fā)現(xiàn)青竹已經(jīng)按照她的吩咐將安神香焙好。她取出一丸放入精致的香囊中，又寫了一張使用說明，準(zhǔn)備明日送給蕭景煜。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溫婉然站在窗前，想起今日的種種，嘴角不自覺上揚(yáng)?；蛟S...這段婚姻，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