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音樂大賽初賽當(dāng)天,后臺亂得像被貓抓過的毛線團。
沅肆月坐在角落,手指在膝蓋上無聲地敲擊《黑色練習(xí)曲》的節(jié)奏。周圍擠滿了參賽選手和他們的"親友團"——過度熱情的父母、喋喋不休的老師、忙著補妝的少女。空氣中彌漫著松香、發(fā)膠和廉價香水混合的刺鼻氣味。
"聽說評委里有鄭東海院長!"
"崔明珠已經(jīng)內(nèi)定冠軍了,她爸是贊助商..."
"那個角落的女生是誰?看起來好小。"
竊竊私語聲飄進耳朵,肆月嘴角微微上揚。前世這場比賽中,她因緊張過度導(dǎo)致右手痙攣,在臺上出了大丑。而今天,三十五歲的靈魂穩(wěn)如磐石。
"117號,沅肆月選手準備!"
肆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她特意選了最簡單的白色連衣裙——沒有任何裝飾,卻襯得她像一支初綻的水仙。蘇玉珍本想讓她穿夸張的蓬蓬裙"吸引眼球",被她以"影響演奏"為由拒絕了。
"加油啊,別給你媽丟臉。"蘇玉珍在她耳邊低語,指甲不經(jīng)意地掐進她上臂。自從發(fā)現(xiàn)母親遺物被動過后,姨母的監(jiān)視變本加厲。
肆月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我會的,姨母。"
舞臺燈光刺得人睜不開眼。走到中央,肆月深吸一口氣,向評委席鞠躬。余光掃過第一排正中央——鄭東海正低頭翻看資料,頭頂在聚光燈下泛著油光。旁邊是前世罵她"心理素質(zhì)太差"的趙教授,還有幾位面生的評委。
"117號選手沅肆月,演奏曲目是...呃..."主持人突然卡殼,"《天鵝》改編版?"
臺下響起一陣騷動。圣桑的《天鵝》是經(jīng)典入門曲目,通常不會出現(xiàn)在專業(yè)比賽中。
"是的。"肆月平靜地確認,將瓜奈里大提琴置于膝間,"我的改編。"
鄭東海終于抬起頭,眼神中帶著明顯的輕視。肆月迎上他的目光,琴弓已搭上琴弦。
第一個音符流瀉而出時,評委席上的交頭接耳戛然而止。
這不是他們熟悉的《天鵝》。肆月將原曲的G大調(diào)改為C小調(diào),速度放慢三分之一,開頭加入了母親樂譜中的一段神秘引子——七個連續(xù)的下行音符,像天鵝緩緩沉入水底。
琴聲在演奏廳中回蕩,每一個揉弦都精確到毫米,每一次運弓都像在切割空氣。中段,肆月突然轉(zhuǎn)入《幽靈協(xié)奏曲》的片段,那段本該二十年后才問世的旋律此刻從她指尖蘇醒,如泣如訴。
臺下某處傳來一聲抽泣。肆月沒有抬頭,她已完全沉浸在音樂中。這不是表演,而是一場儀式——對母親的祭奠,對仇人的宣戰(zhàn),對自己的重生禮。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全場靜得能聽見針落。肆月緩緩放下琴弓,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頰濕了。
"啪、啪、啪。"鄭東海突兀的掌聲打破了寂靜。他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眼神卻冷得像冰。"非常...特別的演繹。能說說改編靈感嗎?"
"獻給我母親。"肆月直視他的眼睛,"她生前是個作曲家。"
鄭東海的手指突然收緊,鋼筆在評分表上劃出一道墨痕。
評委們交頭接耳許久,最終給出98.5分——大賽初賽歷史第二高分。肆月鞠躬致謝時,注意到后臺入口處站著崔明珠,后者臉色慘白,手里揉爛了一張樂譜。
回到后臺,蘇玉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什么時候練的這個版本?我怎么不知道!"
"半夜。"肆月輕聲回答,"您睡得很熟。"
"你!"蘇玉珍正要發(fā)作,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精彩絕倫的演奏。"
來人是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胸前別著工作人員證件:周沉,心理學(xué)研究生,大賽心理輔導(dǎo)組。
"謝謝。"肆月謹慎地回應(yīng)。前世的大賽中并沒有這號人物。
"尤其是中段那七個下行音符。"周沉遞來一瓶水,"像一把刀,直插心臟。"
肆月的手停在半空。那段旋律正是母親樂譜中最隱秘的標記,旁邊寫著"致敵人的安魂曲"。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周沉笑了笑,眼角擠出細小的紋路:"憤怒是很好的創(chuàng)作燃料,但長期燃燒會損傷樂器。"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的瓜奈里,"木頭是有記憶的,它記得每一次過度的用力。"
這番話像一記悶棍敲在肆月頭上。前世她的第一把名琴確實在二十七歲那年突然開裂,修琴師說是因為"長期過度施壓"。
"周先生是吧?"蘇玉珍擠進兩人之間,"我們家肆月不需要心理輔導(dǎo),她健康得很。"
"當(dāng)然看得出來。"周沉禮貌地后退半步,"只是例行公事。對了,這是復(fù)賽通知書。"他遞給肆月一個信封,指尖相觸時輕聲道,"琴盒夾層在底部,要拆開防震墊。"
肆月瞳孔驟縮。這個男人怎么會知道她在找什么?
沒等她追問,一陣騷動從走廊傳來——崔明珠在臺上失誤三次,最終哭著跑下臺。經(jīng)過肆月身邊時,她狠狠撞了過來:"別得意,鄉(xiāng)巴佬!我爸爸是崔氏樂器行的老板,你連把像樣的琴都買不起!"
瓜奈里被撞得晃了晃,肆月迅速穩(wěn)住琴身,心跳如鼓。不是因為崔明珠的挑釁,而是周沉那句話。琴盒夾層...他怎么會知道?
回蘇宅的車上,蘇玉珍一反常態(tài)地沉默。直到駛?cè)胲噹?,她才突然開口:"把你媽媽的盒子交出來。"
"什么盒子?"肆月裝傻。
"別以為我不知道!"蘇玉珍一把拽過她的書包,"雅琴留了東西給你,是不是?鄭院長說那些資料很危險,必須交給專業(yè)人士!"
肆月死死抱住書包:"母親遺囑明確說明,她的所有音樂手稿歸我所有。"
"你這個小賤人!"蘇玉珍揚起手,卻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停住。她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扭曲的微笑,"好,很好。既然你這么有主見,復(fù)賽你自己準備吧。司機、零花錢、新禮服,統(tǒng)統(tǒng)取消。"
肆月平靜地點頭:"明白了,姨母。"
當(dāng)晚,趁蘇宅陷入沉睡,肆月撬開琴盒底部的防震墊——正如周沉所說,那里藏著一個薄薄的金屬夾層。里面只有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是母親潦草的筆跡:
"《幽靈》全譜在陳墨處。小心鄭和姐姐,他們想要的不只是曲子。周莉的死不是意外,我的也不會是。愛你的,媽媽。"
紙條從指間滑落。肆月渾身發(fā)冷。周莉——這個名字在《未來音樂百科全書》中出現(xiàn)過,鄭東海的前妻,知名鋼琴家,死于一場"意外"車禍。
而現(xiàn)在,一個叫周沉的心理系學(xué)生神秘出現(xiàn),似乎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秘密。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暴風(fēng)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