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區(qū)醫(yī)院,高級病房。
孫連城穿著一身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松松垮垮地半靠在床頭。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一身筆挺警服的程度走了進來,他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果籃,臉上掛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探究和揶揄。
“老大,我來看看您。”
程度的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
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特意在空無一人的沙發(fā)上,多停留了兩秒。
“咦?”
他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
“咱們那位美女記者呢?沒在這兒陪護?”
程度將果籃放在床頭柜上,熟稔地拉過椅子坐下,那語氣,活脫脫就是一個看穿了一切的過來人。
孫連城緩緩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靜無波。
“收起你那點八卦心思,我們今天為了工作才剛認識?!?/p>
“工作?”
程度笑了,笑得意味深長。
“您這‘工作’可真夠拼的,為了博紅顏一笑,連自己的政治前途都豁得出去?!?/p>
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今天在醫(yī)院門口,孫連城命令自己時那種不容置疑的口吻。
那種霸道,和他平日里那個溫吞水的孫區(qū)長,簡直判若兩人。
孫連城沒有接這個話茬,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得程度心里有些發(fā)毛。
“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話題轉(zhuǎn)得毫無征兆。
程度愣了一下,隨即陷入回憶,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
“快十年了。那時候,我還是個小片警?!?/p>
“是啊,一晃都十年了?!?/p>
孫連城微微感嘆,望著程度,眼神幽深。
“您對我有知遇之恩,提攜之情,我程度這輩子都記著,不敢忘。”
這句話,程度說得格外真誠。
沒有孫連城,他現(xiàn)在最多熬成一個派出所所長,絕不可能坐上分局局長這把交椅。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砰砰砰!
孫連城的秘書小潘一把推開門,臉上布滿了焦急的神色,他手里死死攥著一部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老板!市委達康書記的電話!要您親自接聽!”
小潘的聲音都在發(fā)顫,像是天塌下來了一樣。
孫連城從容地接過手機,平靜地放到耳邊。
“喂,達康書記,您好?!?/p>
下一秒,手機聽筒里瞬間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怒吼,那聲音大得,連一旁的程度都聽得一清二楚,身體下意識地繃緊了。
“孫連城!你人在哪兒?”
“今晚大風廠的強拆協(xié)調(diào)會!相關各部門的負責人都得參加,你不在會還怎么開?”
“晚上穩(wěn)定光明峰項目投資商的招待晚宴,誰替你去主持?你這個光明區(qū)的區(qū)長是不想干了是嗎!”
李達康的質(zhì)問如同一串重機槍子彈,狠狠地砸了過來。
孫連城將手機拿遠了半分,語氣依舊平穩(wěn)。
“達康書記,我出了車禍,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醫(yī)生說是腦震蕩,需要留院觀察……”
“腦震蕩?”
李達康的聲音里沒有半分同情,反而淬上了一層冰。
“我不管你是腦震蕩還是植物人!孫連城,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只給你二十四個小時的病假!”
“二十四小時之后,你要是還不能履行你區(qū)長的職責,我就立刻向市委組織部提議,換人!”
嘟…嘟…嘟…
電話被狠狠掛斷,聽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孫連城放下手機,心里自嘲的想。
“看到了吧。”
“現(xiàn)世報,來得就是這么快?!?/p>
他今天剛給了醫(yī)院賈院長二十四小時的通牒,轉(zhuǎn)眼,李達康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
他看向小潘,吩咐道:
“你去我辦公室,幫我把關于光明峰項目拆遷改造問題的所有匯總文件,全部取來?!?/p>
孫連城三言兩語便將小潘支走。
因為接下來他與程度的談話,對他接下來的一系列計劃至關重要。
小潘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病房,輕輕帶上了門。
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靜。
但氣氛,卻已截然不同,空氣仿佛都凝重了幾分。
“老大,這是個機會?!?/p>
程度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里閃爍著一種近乎貪婪的興奮光芒。
“現(xiàn)在丁義珍跑了,大風廠這個難題,李達康正缺一個能豁出去啃硬骨頭的大將!”
“您現(xiàn)在向他服個軟,主動把這個擔子接過來,他絕對會把您當成心腹重用!”
“到時候,邁過副廳這道坎,當個正廳級的市領導,指日可待啊!”
程度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抗拒的誘惑。
孫連城靜靜地聽著,一臉的高深莫測。
“程度,你是不是著急進步了?”
程度臉上的興奮瞬間一僵,但隨即坦然承認。
“我承認,我是有私心,但更多的是為您考慮!老大,這確實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孫連城緩緩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當年為什么一手提拔你嗎?”
他沒等程度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不高,卻字字敲在程度的心上。
“因為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看到了你眼睛里那股不甘于平庸的野心?!?/p>
“那團火,燒得很旺?!?/p>
程度的心頭猛地一震。
“可我,不會去給李達康當這員大將,更不會去碰那個該死的大風廠難題?!?/p>
孫連城的聲音陡然變得冷冽。
“那不是什么功勞簿,那是一個能把人活活埋進去的大黑鍋。”
“今晚要強拆行動,就是一個誰踩誰死的深坑!”
程度臉上的興奮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解,與一絲不以為然。
“老大,不會吧?您多會兒會算卦了?官場如逆水行舟,有些渾水,我們非淌不可啊。”
孫連城看著他,目光如刀。
“我建議你,也不要去淌。”
“我有我的靠山,淹不著?!?/p>
程度的語氣里透出一股強大的自信,他這是在隱晦地提醒孫連城,自己背后并非無人。
孫連城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憐憫。
他一字一頓,無比清晰地吐出了三個字。
“祁…同…偉?”
轟!
這三個字在程度的腦海里轟然炸響。
他臉上的自信瞬間凝固,碎裂。
孫連城仿佛沒有看到他驟變的臉色,繼續(xù)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平淡語氣,說出了一句足以讓他魂飛魄散的話。
“別指望他了?!?/p>
孫連城頓了頓,看著他那雙瞬間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補上了最后一刀。
“他馬上就要出問題了?!?/p>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程度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孫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