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扎紙匠，鋪子開在村尾，做的不是活人生意。前幾天，城里李老板定了對金童玉女，
說是要送他剛走的老爹上路。這活兒急，我熬了三個通宵，眼看要成了，
店里闖進來幾個醉醺醺的后生。為首的黃毛是村長的兒子，剛從外面發(fā)了財回來，牛氣得很。
他指著我那對快完工的紙人，一腳就踹了上去，紙人瞬間塌了架?！盎逇馔嬉鈨?，
搞這些封建迷信，耽誤村里搞開發(fā)?！薄霸鷤€破紙人，能掙幾個錢？明天把你這破店平了，
給村里蓋大樓！”辛辛苦苦三天的心血，就這么沒了。我卻不生氣，只端起手邊的茶杯，
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袄罾习宥ㄟ@對金童玉女，是給他爹在底下當差用的。
”“現(xiàn)在童男被你踹爛了，按規(guī)矩，得你親自下去補這個缺了?！?王赫聽到我的話，
笑聲在房間里炸開。他從兜里掏出一沓紅票子，直接甩在我臉上。鈔票飄灑一地。
“裝神弄鬼？嚇唬誰呢？”“拿去，賠你的破紙人。再敢多說一句，嘴給你撕爛。
”跟班們看王赫發(fā)話，立馬活躍起來。其中一個一腳踢翻我調朱砂的瓷碗。
“哐當”一聲脆響，碗碎成幾瓣。猩紅的朱砂顏料濺射到墻上，血一樣刺眼。我心疼得要命。
那朱砂是我花大價錢買的，專門用來給紙人點睛的。
另一個跟班伸手抓向桌上的七星燈拿在手里顛來顛去，嘴里嘖嘖稱奇?！昂崭纾?/p>
這玩意兒做得還挺精致，拿回去當擺件不錯?！蔽夷樕查g變了。
七星燈是李老板父親在陰間的路引，絕對不能有失?！鞍褵舴畔?！”我聲音發(fā)顫，
“那不是你能碰的東西！”我越緊張，他們越興奮。跟班故意把七星燈舉得更高，做勢要摔。
“哦？不能碰？那我偏要碰碰。”“別——”我話還沒說完，他手一松。
七星燈重重摔在地上，玻璃罩子瞬間四分五裂。燭火熄滅，青煙裊裊。我眼前一黑，
差點站不穩(wěn)。三天的心血，全毀了。更要命的是，沒了七星燈，
李老板的父親在陰間就找不到路了。我渾身發(fā)冷，死死盯著他們。“你們闖大禍了。
”王赫不屑地啐了一口。“老子今天就把你這破店砸了，看有什么禍！”他眼尖，
看到我壓在桌子下面的訂單。一把抓起來，展開看了看?！袄罾习澹砍抢锬莻€李金發(fā)？
”他臉上露出惡毒的笑容?！袄献诱J識他！我這就告訴他，你是個什么神棍！”說著，
他拍了拍我的臉?！耙惶熘畠?nèi)，自己滾出村子。”他湊近我，眼神狠厲。
“不然就不是砸店這么簡單了?！彼戳丝礉M地的狼藉，臉上笑容陰險?！皩α?，
聽說你們這行有規(guī)矩？什么因果報應的？”他踢了踢地上的紙片。“那我今天把你的店砸了，
把你的紙人踹爛了，還把你的破燈摔了。”他張開雙臂，做了個擁抱的動作?！皝戆蓪氊?！
讓我看看什么叫報應！”跟班們哄笑起來。王赫得意洋洋，掏出手機?！艾F(xiàn)在，
我就給李金發(fā)打電話，告訴他你是個騙子?！彼斨业拿鎿芡娫挕！袄羁倖?？
我是王赫”電話里傳來李老板焦急的聲音。王赫越說越起勁。“什么金童玉女，什么七星燈，
都是騙人的把戲！”“李總您別被這種神棍忽悠了，我今天親眼看他做法，就是糊紙而已！
”我想阻止，但跟班們死死按住我。電話掛斷后，王赫轉過身來?！袄羁傉f了，
不要你的紙人了。還讓我轉告你，以后別再聯(lián)系他?！蔽倚睦镒詈笠稽c希望破碎了。
沒了李老板這個大客戶，我的生意基本完了。更重要的是，李老板父親的魂魄沒人引路，
會在陰間迷失的。王赫拍拍手，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艾F(xiàn)在，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他拍了拍我的臉，眼神狠厲：“一天之內(nèi)，自己滾出村子，不然就不是砸店這么簡單了。
”2他們走后我蹲在地上，一片片撿起被踹爛的童男紙人碎片。忽然手機鈴聲響起，接通。
李老板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師傅，出事了！我請的道長說，
我爹的魂魄在黃泉路上受阻了，躁動不安，這是怎么回事？”我握緊電話，
聲音沙啞：“李老板，實不相瞞，紙人被人毀了?！薄笆裁?？！”“我會想辦法補救的，
你放心。”剛掛斷電話，門外傳來腳步聲。王赫居然又回來了。這次他沒帶跟班，
臉上掛著假笑?！皫煾?，不好意思啊?！彼曛郑皠偛藕榷嗔?，沖動了。
”我停下手里的活，冷眼看著他。王赫從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
恭恭敬敬遞過來：“這里面有二十萬，算是賠償。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二十萬？我心里冷笑。這家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李老板那邊等著，我暫時壓下怒火，
伸手接過銀行卡?！板X可以收?！蔽艺酒鹕?，“但有個條件?！蓖鹾昭凵褚婚W：“您說。
”“你必須親自給被毀的紙人上一炷往生香，消解身上的戾氣，了結因果?！彼读艘幌拢?/p>
眼珠轉了轉：“就這？”“就這?！薄靶校 彼闹馗?，“不就是燒個香嗎？小事！
”我從柜子里拿出三支黑色的往生香，點燃后遞給他。青煙裊裊升起。王赫接過香，
走向那堆紙片，剛準備跪下——臉色陡然一變。下一秒，他猛地抓住我的手，
將點燃的香頭狠狠按在我手背上?！鞍 逼と鉄沟膭⊥醋屛覒K叫出聲。
香頭在我手背上滋滋作響，一股肉香味傳來?！罢娈斃献由?？”他獰笑著，
“你說下跪就下跪？”我拼命掙扎，但他力氣太大?！拔一貋硎强茨阌袥]有耍花樣！
”他松開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木制印章，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瞳孔驟縮。匠人??！
那是我們這行代代相傳的信物，是溝通陰陽、確認身份的唯一憑證?！霸业甑臅r候順手拿的。
”王赫把印章在手里顛來顛去，“沒了這個東西，看你還怎么裝神弄鬼。”我的心沉到谷底。
沒有匠人印，我連最基本的儀式都做不了。李老板父親的魂魄會永遠困在陰陽兩界之間，
找不到路。“現(xiàn)在，跟我去個地方?！蓖鹾瞻延≌麓Щ囟道铮鞍盐夷菐团笥押甯吲d了，
不然——”他拍了拍兜：“我把這玩意兒扔進糞坑里?！边@混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善了。
道歉、賠錢，全是假象。他就是想戲弄人，看我出丑?！霸趺矗坎辉敢?？”王赫湊近我，
呼出的酒氣熏得我作嘔，“那我現(xiàn)在就去廁所，把你這寶貝印章沖進下水道?！蔽议]上眼，
咬了牙，點頭。為了李老板，為了那個在陰間迷路的老人，我只能忍?！拔腋阕摺?/p>
”王赫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這就對了嘛。走，咱們?nèi)夷切┡笥眩?/p>
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村的大師。”他推開門，回頭看我：“對了，記得帶上你那些破爛工具，
一會兒有用。”3跑車引擎轟鳴著駛向郊外，我被塞在副駕駛座上，
手背的燒傷還在隱隱作痛。王赫一路哼著小調，顯然心情不錯?！耙粫阂姷轿遗笥褌儯?/p>
你可得好好表現(xiàn)?！彼沉宋乙谎?，“讓他們開開眼，看看傳說中的大師是什么樣的。
”車子停在一棟三層的奢華會所前。見到王赫帶著我進來，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喲，赫哥，這就是那個扎紙匠？”“看著也沒什么特別的啊。”“就是個丫頭片子嘛。
”王赫把我推到包廂中央?！皝韥韥?，都看看！”他抓起我的手，
把燒傷的手背展示給眾人看，“剛才這老家伙想用什么往生香糊弄我，被我一眼識破！
”包廂里爆發(fā)出陣陣哄笑。“赫哥威武！”“就這點伎倆也想騙人？
”王赫越說越起勁：“你們是沒看見他當時那副樣子，跟個神棍似的，還說什么因果報應。
我直接把香頭按他手上，看他還裝什么大師！”眾人笑得更歡了。
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湊過來，用手戳了戳我的肩膀：“喂，聽說你會扎紙人？
現(xiàn)在給我們表演一個唄?！薄皩ΠΠ?，現(xiàn)場表演！”“用那只燙傷的手扎！
”王赫拍手叫好：“好主意！來，給大家展示展示你的真本事。
”他們把我的工具包丟到桌上，里面的紙張、漿糊、剪刀散落一地。我顫抖著伸出受傷的手，
試圖撿起一張黃紙。劇痛瞬間傳遍全身，手一抖，紙片飄落?！肮?，連紙片都拿不穩(wěn)！
”“什么大師，廢物一個！”包廂里的嘲笑聲此起彼伏。
一個打扮時髦的富家女突然搶過我的工具包，翻出里面夾著的經(jīng)書?！斑?，這是什么？
”她翻開第一頁，“哇，畫的好嚇人??！”書里記錄著各種符箓和法術。女人清了清嗓子，
開始大聲朗讀：“招魂引路符，用于引導亡魂歸位……”她故意拖長聲調，
夸張地模仿著古裝劇里的口吻，引得眾人捧腹大笑?！斑€有這個，鬼門關圖，
據(jù)說能開啟陰陽兩界之門……”“哈哈哈，這老頭真的把自己當成什么法師了！
”“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吧？”每一句嘲笑都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王赫喝得滿臉通紅，
一把搶過手札：“讓我看看還有什么好玩的?！彼疆嬛黹T關的那一頁，眼神變得瘋狂。
“就是這個對吧？”他掏出打火機，“我今天就燒了你的鬼門關，看看哪個鬼敢來找我？
”“不要！”我想沖過去阻止。但兩個男人死死按住我的肩膀?；鹈缢查g竄起，
吞噬著那張畫著鬼門關的紙。王赫把燃燒的紙片湊到我眼前，
熱浪烤得我臉頰生疼：“怎么樣？你的鬼門關沒了，那些鬼怎么不來找我?。?/p>
”我死死盯著他，一言不發(fā)。師父留下的手札，就這樣被他們糟蹋了。“說！
你那個李老板在哪？”王赫突然抓住我的衣領，“老子現(xiàn)在就去當面戳穿你，
讓他知道他爹在下面什么都收不到！”我閉上眼睛，不想說話。王赫被我的沉默激怒了。
他沒有動手打我，而是從兜里掏出匠人印，重重放在茶幾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枚小小的印章上?！斑@是什么？”有人問?！八膶氊?。
”王赫獰笑著拿起一個酒瓶，“沒了這個，他就什么都不是了?！蔽业男某恋焦鹊?。
“嘴還挺硬？”王赫舉起酒瓶，對準匠人印，“既然不說話，那就永遠別說了！
”酒瓶高高舉起，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芭?！”印章四分五裂，碎片飛濺。
我感覺身體里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抽走了，整個人瞬間虛脫。4匠人印碎成四瓣的瞬間，
整個會所的燈光齊齊熄滅。黑暗吞沒了一切。一股刺骨的寒風從四面八方涌來，
桌上的酒杯開始瘋狂搖晃，發(fā)出尖銳的碰撞聲。那些剛才還在嘲笑我的人瞬間慌了神。
“怎么回事？停電了？”那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尖叫起來，聲音破了音?！皨尩?，什么破地方！
”“快開手電筒！”有人在黑暗中摸索著找手機，慌亂中撞翻了更多酒杯。
玻璃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王赫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強裝的鎮(zhèn)定：“都別慌！
就是停電而已！”但我能聽出他聲音里的顫抖，剛才那股囂張勁兒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彎腰撿起一片印章碎片，指尖傳來的冰涼讓我渾身一震。上面最后一絲靈氣正在消散，
就像血液從傷口流淌。師父傳給我的匠人印，三代傳承的信物，就這樣毀了。冷風越來越猛，
包廂里的溫度驟降。所有人都開始發(fā)抖，不只是因為恐懼，更因為那股透骨的寒意?！坝啵?/p>
橋塌，規(guī)矩破了。”我站起身，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可怕。
王赫在黑暗中朝我的方向吼道：“你他媽又在裝神弄鬼！老子不信這套！”他的話音顫抖，
底氣明顯不足。“你踹爛了童男，斷了亡魂的路。”我繼續(xù)說道，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又毀了人間的信物?！薄艾F(xiàn)在，債主自己上門了?！痹捯魟偮?，王赫的手機鈴聲刺破夜空。
那聲音尖銳刺耳，在寂靜的包廂里格外突兀。王赫嚇得一哆嗦，差點沒拿穩(wěn)手機。
他摸索著接通電話，我聽見話筒里傳來他父親撕心裂肺的哭喊：“兒??！你快回來！
出大事了！咱家祖墳祖墳被人刨了！你太爺爺?shù)墓撞陌遄约洪_了??！
”村長的聲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透著絕望和恐懼。王赫的臉在手機微弱的光芒下慘白如紙。
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手機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地上。屏幕碎裂，
最后一點光也消失了。包廂再次陷入完全的黑暗?！笆悄?！”王赫猛地轉向我，
聲音尖銳得不成樣子，“一定是你搞的鬼！”他聲嘶力竭地吼著，
但聽起來更像是在給自己壯膽。我搖搖頭，緩緩抬手指向落地窗。所有人順著我的手指看去，
包廂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會所外的草坪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和被王赫踹爛的童男紙人一模一樣，但它不再是紙做的。黑氣從它身上不斷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