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是從腳踝往上爬的。我蹲在田埂上,指甲縫里嵌著茶梗,泥土的腥氣混著晨露鉆進鼻腔。
右手邊的竹簍半滿,茶葉整齊得像被尺子量過。左邊那個穿青布衫的女人沖我笑,
眼角堆著細紋:“阿澈,采得不少啊。”我點頭,喉嚨發(fā)緊。她說的是“阿澈”。
可我的名字是陳默。我不是阿澈。但全村人都這么叫我。三天前,
我從一片血紅的茶樹林里醒來,手里攥著一把帶露水的嫩芽。遠處傳來雞鳴,
炊煙從低矮的瓦房屋頂升起。一個穿月白衣裙的女人站在村口石橋上,撐傘,不打話,
只看著我。她就是村長——白昭。沒人告訴我這是哪兒。也沒人問我從哪來。
他們只是自然地接納了我,仿佛我本就屬于這里。第一天,我以為這是副本的開場動畫。
第二天,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死了。第三天,我發(fā)現……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天不亮就下田。習慣午飯吃腌筍配糙米。習慣傍晚坐在曬谷場聽老人講山鬼傳說。
甚至習慣那個總在夜里敲我家門、說“借火”的老頭——他沒有影子??勺羁膳碌氖牵?/p>
沒人覺得這有什么不對。詭異副本我見得多了。上一個,是會吃小孩笑聲的劇院;再前一個,
是倒掛在天花板上呼吸的活體教堂。那些地方,一進去就是尖叫、血漿、規(guī)則殺。
可這個村子——它不嚇人。它讓你想留下。我蹲在田里,指甲摳進泥土,
提醒自己:這是副本。必須逃。“阿澈,發(fā)什么愣?”女人又問。我抬頭,
看見她嘴角微微上揚??伤难劬Α瓫]有焦點。像兩顆玻璃珠。我猛地站起身,竹簍翻倒,
茶葉灑了一地。她沒去撿。只是笑?!澳阕罱?,總心不在焉?!彼f,
“是不是……不想留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怎么知道?我沒回答,轉身就走。
腳踩在濕泥上,發(fā)出“噗嗤”聲。身后,她的笑聲輕輕飄來:“你逃不掉的。這里的人,
最后都會變成茶?!蔽覜_進屋,反鎖門,背靠木板滑坐在地。
屋里陳設簡單:土炕、木桌、一盞油燈。墻上掛著一幅畫——整片茶園,綠得發(fā)黑。
畫角寫著四個小字:**歸心如茶**。我盯著那幅畫,忽然發(fā)現——畫里的人,都在看我。
每一雙眼睛,都轉向了我。我撲過去撕畫,指尖剛觸到紙面,燈滅了。黑暗中,
有人在我耳邊輕語:“你聽見茶樹說話了嗎?”我猛地回頭——沒人。只有窗外,
風吹過茶林,沙沙作響。像無數人在低語。
我摸出藏在炕席下的鐵片——那是我從廢棄磨坊撿的,唯一能當武器的東西。手心全是汗。
我知道,這村子在同化我。不止是名字。是記憶。是意志。昨天我差點對一個孩子笑出聲。
前天我夢到自己娶了村東的寡婦。大前天,我忘了我媽長什么樣。我必須逃。必須。
我翻出枕頭下的紙條——那是我在村后老井壁上刻下的唯一線索:**“茶根吸魂,
日落封村”**。我記不清是誰刻的。但字跡是我的。我咬破手指,
在墻上補了一句:**“村長是門?!?*然后吹滅油燈,等夜。子時,村中無光。
我摸黑出門,直奔后山老井。井口長滿青苔,繩索早已腐朽。我趴在地上,
伸手探向井壁——那里有一道刻痕,寫著“出口”??僧斘抑讣庥|到那道痕,石頭突然松動。
整塊石板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向下的階梯。我愣住。這井……從來就沒有蓋。
是我之前根本看不見。我握緊鐵片,一步步往下走。空氣越來越冷,腥味越來越重。
階梯盡頭是一扇門,木制,漆成紅色,門環(huán)是兩只茶壺嘴咬著銅環(huán)。門縫里滲出綠色的光。
我伸手推門——“你真的以為,能逃得掉嗎?”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抬頭,
白昭站在階梯頂端,撐著那把油紙傘。月光穿過傘面,照在她臉上,慘白如紙。
“你已經采了三天茶?!彼f,“魂魄浸了三夜露水。你的腳,還沾著本村的泥嗎?
”我低頭。鞋底干干凈凈??晌矣浀梦易哌^泥地?!澳阋呀涢_始被凈化了。”她輕聲說,
“再過三天,你就會忘記恐懼,忘記外面的世界。你會成為我們的一員。你會……愛上這里。
”我握緊鐵片,聲音發(fā)抖:“我不是你們的一員?!薄澳悄闶鞘裁??”她問,
“一個在詭異副本里掙扎求生的玩家?一個背負使命的戰(zhàn)士?可你的國家……真的需要你嗎?
”我愣住?!澳汶x開后,會有人接替你?!彼f,“副本不會停。死的人,也不會少一個。
你拼命逃離,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執(zhí)念?!蔽覔u頭:“不……我家人還在等我。
”“可你連他們的臉,都想不起來了,不是嗎?”我猛地后退一步。她說得對。
我想不起我媽的樣子了。只記得她煮的紅糖水,甜得發(fā)苦?!傲粝聛?。”白昭伸出手,
“這里沒有戰(zhàn)爭,沒有饑餓,沒有詭異追殺。你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一輩子。”我盯著她的手。
那手白得不正常,像瓷器。“我不能。”我說,“如果我不回去……我的國家會輸。
會有很多人死去。”她笑了:“你不是圣母,卻不想有人因你不作為而死?可你知道嗎?
”她湊近,呼吸冰冷:“這個村子,就是你們國家最后的避難所。逃出去的人,都會瘋。
留下的人,才是幸存者。”我腦子嗡的一聲。她說什么?“你以為這是詭異副本?”她輕笑,
“不。這是人類最后的凈土。外面的世界,早就崩了。而你……是你自己選擇了進來。
”我踉蹌后退,撞上門。門開了。綠色的光涌出,照亮我的臉。門后,
是一片巨大的地下茶園。成百上千的茶樹整齊排列,每棵樹下,埋著一個人。他們閉著眼,
臉上帶著笑,皮膚泛著茶綠的光澤。而最深處,有一棵樹,樹干上長著一張臉。那是我。
閉著眼,笑著,像睡著了。“你已經死了?!卑渍言谖疑砗笳f,“三年前,
你在邊境戰(zhàn)役中陣亡。是你自己的意識,拒絕接受死亡,才生成了這個副本。你逃不掉的。
因為你早就……不在了?!蔽野c坐在地,鐵片掉落??删驮谶@時——我口袋里的鐵片,
突然發(fā)燙。我摸出來一看——上面刻著一行小字,是我自己的筆跡:**“如果她說你死了,
就掐自己大腿?!?*我猛地掐下。劇痛。真實。我喘著氣,抬頭看白昭:“你說謊。
”她臉色微變?!叭绻乙呀浰懒耍蔽艺酒鹕?,盯著她,“那為什么……我能感覺到疼?
”她沒說話。我一步步逼近:“你說這是凈土,可為什么要把人埋進茶樹?你說這是避難所,
可為什么所有人都在同化我?”我舉起鐵片:“這上面的字,不是死人刻的。是活人刻的。
是無數次輪回中,我一次次醒來,一次次刻下的?!蔽倚α耍骸澳悴皇谴彘L。
你是這個副本的錨點。你是門,也是鎖。而我——”我舉起鐵片,狠狠劃向門環(huán)。
“——不是來求生的。我是來毀門的?!辫F片與銅環(huán)相撞,發(fā)出刺耳的鳴響。
整個地下茶園劇烈震動。茶樹開始枯萎。地底傳來哭聲。那些埋在土里的人,手指動了。
白昭臉色驟變:“你不能這么做!這是最后的庇護所!”“不?!蔽叶⒅?,
“這是最后的墳墓?!蔽以俅螕]鐵片——門轟然炸裂。綠光潰散。
我看見門外——是一片雪原。風雪中,站著一隊士兵,舉著旗。
旗上寫著兩個字:**歸北**。我的部隊。我踉蹌向前,雪沒過膝蓋。身后,
白昭的聲音追來:“你救不了他們的!外面已經沒有世界了!”我沒回頭。一步,一步,
走向風雪。直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我的腕。我回頭。是白昭。她的眼角流下綠色的液體,
像茶葉汁?!澳阏娴摹亲卟豢??”她問。我看著她,忽然說:“你也是玩家,對吧?
”她僵住?!澳阍缇驮撎恿恕!蔽艺f,“可你選擇了留下,因為……你失去了想回去的人。
”她沒否認。我輕輕抽出手:“對不起。但我不能像你一樣?!蔽肄D身,走向雪原。
風雪吞沒了她的身影。可就在我即將觸碰到隊伍的瞬間——地面塌陷。我墜入黑暗。
最后一秒,我看見雪原上的隊伍……他們的臉,全變成了茶樹。
---1 全網催更的治愈村,其實是集體意識墳場?我是在一張木床上醒的。
陽光透過紙窗灑進來,照在土墻上。屋外,雞在叫,狗在吠,孩子在笑。我又回來了。
我猛地坐起,胸口發(fā)悶。手上、臉上,干干凈凈。沒有雪,沒有傷,沒有鐵片。
只有床頭一碗熱茶,冒著白氣。我抓起茶杯就砸。瓷片四濺。門外傳來腳步聲?!鞍⒊??
”是隔壁王嬸,“你沒事吧?”我沒應聲。我翻箱倒柜,想找點線索。
可所有東西都變了——沒有鐵片,沒有刻字,沒有油燈。連那幅“歸心如茶”的畫,
都消失了。仿佛前三天的一切,從未發(fā)生。我沖出門。陽光刺眼。村口石橋上,白昭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