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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棚屋的燈 倒立的陀螺 15720 字 2025-08-14 04: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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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品站的鐵門總在清晨五點發(fā)出"吱呀"聲,像個醒不透的老人。

陳默把肩上的廢鐵捆往磅秤上一放,鐵條碰撞的脆響里,混著遠處早點攤炸油條的油煙味。

老板老周叼著煙走出來,瞇眼瞅了瞅磅秤讀數(shù),"六十八斤,算你七十。

"陳默"嗯"了一聲,接過遞來的皺巴巴紙幣,指尖捻了捻——三張二十,一張十塊,

邊角都磨得起了毛。他揣進褲兜時,摸到里面另一個小紙包,硬邦邦的,

是昨天給陳念買的兩塊奶糖。"丫頭今天中考模擬考?"老周吐了口煙圈,

瞥了眼陳默身后的棚屋。那棚屋擠在廢品站最里頭,石棉瓦頂被去年的臺風(fēng)掀過一角,

后來用鐵皮補了,風(fēng)一吹就哐當(dāng)響,墻是黃泥糊的,靠近地面的地方洇著大片黑綠的霉斑,

窗戶蒙著層塑料布,早上透光,中午就悶得像蒸籠。"嗯,她說考得好,

想讓我?guī)コ韵锟诘酿Q飩。"陳默的聲音很低,像在喉嚨里滾了圈才出來。他十七歲那年,

父親在工地腳手架上摔下來,頭磕在鋼筋上,沒等救護車來就沒了氣。母親把眼睛哭壞了,

第二年冬天咳得直不起腰,去醫(yī)院查是肺癌晚期,撐了三個月也走了。那時陳念才十歲,

攥著母親沒織完的半截毛衣,蹲在醫(yī)院走廊角落,一聲不吭。陳默輟學(xué)那天,

班主任來家里勸說你成績不差,再熬兩年考個技校也能有出路。

他看著棚屋角落陳念踮腳夠櫥柜上的碗,碗沿磕在她額角,紅了一小塊,她也沒哭,

只揉了揉繼續(xù)夠——櫥柜太高,母親走后,她們總夠不著上面的東西。

他扯了扯班主任的袖子,"叔,我得掙錢。"這五年,

他在廢品站扛鐵、拆舊家電、給老周修那臺總卡殼的壓塊機,從瘦得能被風(fēng)刮走的少年,

長成了肩背寬厚的模樣。手掌心的繭結(jié)了一層又一層,指甲縫里總嵌著洗不掉的油污,

只有給陳念梳頭時,才會特意先在肥皂水里泡十分鐘手。"去吧,上午給你放半天假。

"老周把煙蒂踩滅在地上,"丫頭要是考上重點,叔請你們吃頓好的。"陳默沒接話,

轉(zhuǎn)身往棚屋走。塑料布窗戶里透出點微光,是陳念醒了。他輕手輕腳推開門,

屋里的霉味混著洗衣粉的淡香撲過來——陳念昨天剛洗了床單,晾在屋梁上,

水珠順著布條往下滴,在泥地上積了個小水洼。"哥。"陳念坐在床邊的小凳上,背對著門,

手里捏著支鉛筆,在練習(xí)冊上寫得沙沙響。她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校服,領(lǐng)口磨出了毛邊,

頭發(fā)用根紅橡皮繩扎著,繩頭斷了一截,垂在頸后。陳默走過去,把褲兜里的奶糖掏出來,

放在她手邊的木桌上。桌子是撿來的舊書桌,一條腿短了,墊著塊碎磚,

桌面刻著歪歪扭扭的"念"字,是陳默去年用螺絲刀給她刻的。"剛買的,考完試吃。

"陳念回頭,眼睛亮了亮。她的眼睛像母親,眼尾有點翹,笑起來會彎成月牙。"哥,

我昨晚夢到摩天輪了。"她伸手把奶糖剝開一塊,遞到陳默嘴邊,"你說等我考上重點,

真帶我去坐?""真的。"陳默咬了口糖,甜意從舌尖漫開,壓過了嘴里的鐵銹味。

他去年帶陳念去城郊趕集,遠遠望見游樂園的摩天輪,轉(zhuǎn)得慢慢的,像個巨大的彩色輪子。

陳念扒著欄桿看了半天,說"哥你看,上面能摸到云不",那天她沒要任何零食,

就盯著摩天輪看了半小時。"我肯定能考上。"陳念把另一塊糖塞進兜里,

小心地把糖紙撫平,夾進語文課本里。她的課本里夾著不少糖紙,有橘子味的、草莓味的,

都是陳默偶爾給她買的,每張都疊得整整齊齊。"等考上了,我們不光坐摩天輪,

還去吃游樂園門口的棉花糖,要粉色的。""行。"陳默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我去買饅頭,

你再看會兒書。"棚屋門口的煤爐還溫著,是昨晚陳默特意留的火。他往爐子里添了塊煤,

拎起墻角的搪瓷盆往外走。巷口的饅頭鋪總是排著隊,老兩口蒸的饅頭暄軟,五毛錢一個,

陳默每次買四個,他吃兩個,陳念吃兩個,偶爾剩一個,陳念會用塑料袋包好,

塞他第二天的飯盒里。走到巷口時,賣早點的張嬸叫住他,"陳默,你妹模考咋樣?

""還沒說,應(yīng)該不差。"陳默笑了笑,這是他少有的笑,嘴角牽起來,眼角會有細(xì)紋。

"這丫頭懂事,將來肯定有出息。"張嬸往他盆里多放了一小碟咸菜,"剛炸的,

給丫頭下飯。"陳默道了謝,排隊時聽見前面兩個人說"三中分?jǐn)?shù)線又漲了",心里緊了緊。

他攢的錢夠陳念交學(xué)費,可重點高中的資料費、補課費肯定不少。他得再加點班,

老周說最近有批舊機器要拆,能多掙點。買完饅頭往回走,陽光已經(jīng)熱起來,

照在廢品站的鐵架子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陳默看見陳念站在棚屋門口,

校服領(lǐng)口別著支鋼筆——是母親留下的那支,筆桿掉了漆,陳念總說"寫這筆考試能考好"。

"哥,我去圖書館借本復(fù)習(xí)資料,中午回來吃。"陳念接過他手里的盆,往屋里放時,

從兜里掏出張紙條,"這是老師說的重點書目,我去看看有沒有。""早點回來,別貪玩。

"陳默叮囑道。"知道啦。"陳念擺擺手,蹦蹦跳跳地往巷外走。她的書包在背上顛,

校服裙擺掃過墻角的野草,露出腳踝上那雙白球鞋——是陳默上個月在二手市場淘的,

洗得很干凈,就是鞋邊有點發(fā)黃。陳默站在門口看她走遠,直到身影拐過巷口,

才轉(zhuǎn)身回廢品站。老周指著堆在角落里的舊洗衣機,"把這玩意兒拆了,銅線圈留著,

塑料殼賣碎料。"拆洗衣機得先卸螺絲,陳默蹲在地上,用螺絲刀擰開底座的螺絲。

銹跡沾在手上,他沒在意,只想著拆完這臺,再去弄那堆舊自行車,多拆點銅,

就能給陳念買本新的習(xí)題集。她那本習(xí)題集頁腳都卷了,還是借同學(xué)的。中午十二點,

陳默把拆好的銅線圈過磅,老周給了他五十塊。他揣著錢往棚屋走,

想叫陳念一起去吃餛飩——她考??迹撽麆陉麆?。棚屋門敞著,屋里沒人。陳默皺了皺眉,

陳念說中午回來吃,這都十二點多了。他走到巷口,問張嬸"見著我妹沒",張嬸搖頭,

"沒看見啊,剛才還以為她跟你在屋里。"他心里有點慌,往圖書館的方向走。

圖書館在街對面的老樓上,三層,樓梯是水泥的,踩上去咚咚響。

管理員是個戴眼鏡的老太太,說"上午確實有個穿藍校服的丫頭來借資料,十點多就走了"。

十點多就走了,怎么現(xiàn)在還沒回家?陳默沿著街往回找,路邊的小販、開店的老板,

他都問了遍,都說沒注意。太陽往西邊斜了點,風(fēng)里開始帶點涼意,他的手心冒了汗,

剛才拆洗衣機沾的銹跡被汗?jié)?,貼在皮膚上,有點癢。走到十字路口時,看見圍了群人,

里三層外三層,還有警車停在路邊,紅藍燈轉(zhuǎn)得人眼暈。陳默心里咯噔一下,擠著往里走。

警戒線拉著,兩個警察站在旁邊,臉色嚴(yán)肅。地上蓋著塊白布,

白布邊緣露出一截鞋——白球鞋,鞋邊有點發(fā)黃,是他給陳念淘的那雙。

陳默的腿一下子軟了,像被抽了骨頭。他想往前走,被警察攔住,"同志,這里不能進。

""那鞋..."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鞋是我妹的。"警察愣了下,沒說話。

旁邊一個圍觀的老太太嘆了口氣,拉了拉陳默的胳膊,"小伙子,

節(jié)哀吧...剛才一輛皮卡闖紅燈,

把這丫頭撞了...人當(dāng)場就沒了..."老太太的話像冰錐,扎進陳默的心里。

他盯著那塊白布,布下面是他的妹妹,是早上還跟他說要坐摩天輪的陳默,

是把糖紙夾在課本里的陳念。"撞人的呢?"他聽見自己問,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跑了!"另一個圍觀的男人接話,"三個年輕小子,開輛破皮卡,撞了人下來看了眼,

那個瘦高個還踹了丫頭一腳,罵啥'擋路的窮鬼',然后就開車跑了!

""踹了一腳..."陳默重復(fù)著這幾個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掐破了皮,血珠滲出來,

混著鐵銹味。他沒哭,只是慢慢蹲下去,盯著那截露在外面的鞋。鞋尖沾了泥,

是剛才下雨淋的。他想起早上陳念出門時,他還說"早點回來"。想起她把奶糖塞給他,

說"哥你吃"。想起她課本里的糖紙,還沒攢夠一整本。警察過來拍他的肩,"你是家屬?

跟我們?nèi)ヌ伺沙鏊鰝€筆錄。"陳默沒動,只是伸出手,想碰碰那雙鞋。警察沒攔他。

他的手指碰到鞋邊,冰涼的,帶著泥。他一點點把鞋上的泥擦掉,擦得很仔細(xì),

像以前給她擦鞋時一樣。泥擦掉了,露出里面發(fā)白的帆布,是陳念用肥皂洗了好幾遍的地方。

"我妹叫陳念。"他站起身,聲音平靜得可怕,"十五歲,初三。"派出所的長椅是冷的,

漆掉了一大塊,露出里面的木頭。陳默坐在那里,看著對面墻上的時鐘,秒針一下下跳,

像敲在他心上。警察給他倒了杯熱水,他沒喝,杯子放在腿上,涼了。

有人來問他陳念的生日、學(xué)校、身份證號,他都答了,像臺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

他腦子里空空的,只有那雙沾了泥的白球鞋,和老太太說的"踹了一腳"。傍晚時,

老周來了,手里拎著件外套,"天涼,穿上。"他沒提陳念,只拍了拍陳默的背,

"有啥要幫忙的,跟叔說。"陳默點了點頭,沒說話。第二天一早,警察來說,

肇事車找到了,是輛改裝過的二手皮卡,車主叫趙鵬,二十一歲,無業(yè)。同車的還有兩個人,

孫磊和周強,都是二十出頭,跟趙鵬是發(fā)小。"我們正在全力追捕,應(yīng)該很快就能抓到。

"警察說得很肯定。陳默去了醫(yī)院的太平間。陳念躺在那里,蓋著白布,臉露在外面。

她的眼睛閉著,嘴角好像還帶著點笑,像是睡著了。只是額頭有塊淤青,是被車撞的。

他伸出手,想摸她的臉,又縮了回來——怕把她弄醒,又怕那冰涼的觸感提醒自己,

她再也醒不來了。第三天下午,警察來通知,趙鵬三人抓到了,在城郊的一個網(wǎng)吧里,

正打游戲。"人抓到了就好。"老周在旁邊說,"該賠的賠,該罰的罰。

"陳默跟著警察去了派出所,想看看那三個人。在審訊室外面的走廊,他看見了他們。

趙鵬個子高,染著黃毛,穿著件花襯衫,脖子上掛著條粗金鏈,被警察押著,還在罵罵咧咧,

"不就撞了個人嗎?賠錢不就完了?"孫磊瘦,三角眼,瞥了眼走廊,看見陳默,沒說話,

嘴角卻往上挑了挑,帶著點不屑。周強矮胖,縮在趙鵬后面,眼神躲閃,不敢看人。

就是這三個人。陳默盯著他們的臉,把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刻在心里——趙鵬的黃毛,

孫磊的三角眼,周強的胖臉。接下來的幾天,陳默在廢品站和派出所之間跑。他沒錢請律師,

警察說會按程序辦。趙鵬的家人來了一次,是個穿金戴銀的女人,

撇著嘴說"我們家趙鵬不是故意的,就是喝了點酒",然后遞給陳默一張銀行卡,

"這里面有二十萬,你拿著,這事就算了。"陳默沒接那張卡二十萬?

二十萬就想買他妹妹的命?買她沒來得及坐的摩天輪?買她夾在課本里的糖紙?"我不要錢。

"他說,"我要他們坐牢。"女人嗤笑了一聲,"坐牢?小孩子不懂事,酒駕肇事,

最多拘留幾天。再說了,我們已經(jīng)賠了錢,你還想咋樣?"陳默攥緊了拳頭,

指甲又掐進了掌心的舊傷口里。第七天,警察來通知處理結(jié)果。"趙鵬酒駕肇事逃逸,

行政拘留七天。孫磊和周強屬于從犯,也行政拘留七天。罰款五千。民事賠償方面,

趙家已經(jīng)支付了二十萬,你們可以簽諒解書,也可以不簽,但刑事處罰就是這樣了。"七天。

陳默站在派出所門口,看著趙鵬三人走出來。他們臉上沒一點愧疚,趙鵬還摟著孫磊的肩,

笑著說"這七天沒上網(wǎng),手都癢了"。孫磊瞥了眼陳默,故意提高了聲音,

"那丫頭也真是命賤,走路不看路,活該。"周強在旁邊附和,"就是,耽誤我們打游戲。

"陳默站在那里,像根柱子。風(fēng)刮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T恤。

他看著那三個人勾肩搭背地走遠,趙鵬還回頭朝他比了個中指。他沒動,也沒說話。

回到棚屋時,天已經(jīng)黑了。屋里沒開燈,黑漆漆的。陳默摸到床邊坐下,

手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是陳念的課本。他把課本拿到窗邊,借著外面的月光翻開。

里面夾著的糖紙掉了出來,一張,兩張,三張...有橘子味的,草莓味的,奶糖味的,

都是他給她買的。最后一張,是昨天他給她的那塊奶糖的糖紙,她還沒來得及夾好。

課本的最后一頁,陳默念寫著幾個字:"等考上重點,和哥坐摩天輪。"字跡歪歪扭扭,

是她的筆跡。陳默把糖紙一張張撿起來,疊好,放回課本里。然后,他起身,走到墻角,

那里放著他的工具箱。工具箱是父親留下的,鐵的,上面生了銹,鎖扣壞了,用根鐵絲拴著。

他解開鐵絲,打開箱子——里面有螺絲刀、扳手、鉗子,都是他拆舊機器用的。

扳手的一角有點卷刃,是上次拆壓塊機時弄的。他把扳手拿出來,放在手里掂了掂。

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掌心的傷口往里鉆。他想起父母離世時的樣子,

想起陳念蹲在醫(yī)院走廊的角落,想起她今天早上說"哥,我肯定能考上。

陳默把陳念的課本揣進懷里時,布面蹭過胸口,像她以前貼在他背上撒嬌時的溫度。

棚屋的門軸又"吱呀"響了聲,他回頭,看見老周站在門口,手里捏著個搪瓷缸,

缸沿沾著圈茶漬。"這幾天沒見你拆貨,"老周把缸子往桌上一放,

熱水晃出點濺在桌角的"念"字上,"跟丟了魂似的。"陳默低下頭,

從墻角拖出半袋沒拆完的舊電線,"這就拆。"他蹲下去,指甲摳開電線外層的膠皮,

銅絲露出來,亮得晃眼——以前陳念總說"哥,這銅絲像星星",他還笑她傻,

銅絲哪有星星亮。"丫頭的事..."老周沒再說下去,只蹲下來幫他扯膠皮,

"趙家那二十萬,你要是需要,先拿著。""不拿。"陳默的聲音悶在膝蓋上,"拿了,

她該不樂意了。"老周嘆了口氣,沒再勸。廢品站的鐵架子在風(fēng)里哐當(dāng)響,

遠處傳來收廢品的鈴鐺聲,叮鈴叮鈴,像陳念以前掛在書包上的小鈴鐺。那天下午,

陳默揣了兩個冷饅頭,走出了廢品站。他沒往派出所方向走,

而是拐向了城西——趙鵬常去的"老炮兒"酒吧,就在那邊。他花了三天摸清趙鵬的規(guī)律,

第一天,他坐在酒吧斜對面的面館里,點了碗陽春面,吃了兩個小時。面館老板嫌他占座,

他掏出五塊錢續(xù)了碗湯,老板才沒再催。從兩點坐到凌晨,他數(shù)著進酒吧的人,

又?jǐn)?shù)著出來的,直到午夜十二點,看見趙鵬摟著個穿短裙的姑娘走進酒吧,

黃毛在霓虹燈下泛著刺目的光。第二天,他換了個位置,

蹲在酒吧后巷的垃圾桶旁——不是趙鵬撒尿的那個,是巷口的綠色垃圾桶,被人潑了泔水,

蒼蠅嗡嗡轉(zhuǎn)。他戴了頂舊草帽,把臉埋在帽檐下,聽著酒吧里傳來的重金屬音樂,

震得耳膜疼。凌晨一點,趙鵬跌跌撞撞從酒吧后門出來,姑娘早不見了,

他晃到巷尾那個廢棄垃圾桶旁,解開褲子就尿,嘴里哼著跑調(diào)的《失戀陣線聯(lián)盟》,

尿完還踹了垃圾桶一腳,罵"媽的,沒喝夠"。第三天,他特意看了后巷的燈。

那盞路燈掛在巷子中間的電線桿上,燈泡確實接觸不良,亮幾秒暗幾秒,光打在地上,

像塊忽明忽暗的補丁。巷子里堆著不少雜物:破沙發(fā)、爛床墊、掉了輪子的購物車,

趙鵬走過來時,踢開了個空酒瓶,"哐當(dāng)"一聲在夜里格外響。陳默縮在破沙發(fā)后面,

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混著煙味,像劣質(zhì)汽油燒起來的味道。跟蹤孫磊花了四天,

孫磊住的老城區(qū)在市中心偏南,都是矮樓,墻皮剝落,晾衣繩在樓間扯得密密麻麻,

掛滿了內(nèi)衣和床單。陳默第一次去時,假裝找親戚,

問了個曬太陽的老太太"孫磊家在哪棟",老太太瞥他一眼,"三單元三樓,那小子不學(xué)好,

天天半夜吵"。他沒直接上樓,而是繞到樓后。后巷窄得只能過一個人,墻根長著青苔,

濕滑滑的。三樓的后窗果然開著,窗臺上堆著幾個空啤酒罐,

都是"勇闖天涯"——陳默在趙鵬家見過同款,孫磊那天在派出所門口手里也捏著一罐。

第二天夜里十點,他又去了后巷。孫磊的臥室燈亮著,能看見影子在窗簾上晃,

一會兒是低頭的,一會兒是抬手的,應(yīng)該在玩手機。十一點,燈還亮著,

他聽見"嘭"的一聲,是開啤酒罐的聲音,接著是"咚"的一聲——空罐被扔出窗,

砸在巷子里的垃圾堆上,滾到陳默腳邊。他低頭一看,罐身上有個牙印,很深。第三天,

他盯著那根煤氣管看了很久。管子是鐵的,銹得厲害,有的地方鼓出一個個小包,

是常年漏氣被腐蝕的。從地面到三樓窗臺,有五個明顯的凸起,

間距剛好夠人踩——陳默在廢品站爬過更高的鐵架子,他知道這種凸起能借力。

他用手比了比間距,又看了看窗臺的高度,心里算著攀爬的時間,最多四十秒,夠了。

第四天,他趁中午人多的時候,揣了半截白粉筆去了后巷。孫磊家的窗關(guān)著,應(yīng)該不在家。

他假裝系鞋帶,蹲在煤氣管旁,

飛快地用粉筆在第三個凸起上點了個小點——粉筆是陳念剩下的,白色,煤氣管是深褐色,

不湊近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起身時,樓上掉下來滴臟水,砸在他肩上,他沒回頭,

快步走出了后巷。觀察周強用了五天,城郊的"野車場"是片廢棄的工廠空地,

圈了塊地當(dāng)賽道,周圍用鐵絲網(wǎng)圍著,破洞不少。陳默第一次進去時,

跟著幾個看賽車的年輕人,沒人攔他。場地里彌漫著橡膠和汽油的味,

賽車引擎"轟隆隆"響,震得地面都顫。

他在觀眾席最東側(cè)找到了矮墻——是道斷了的紅磚墻,高不過一米,墻根長著野草。

周日下午三點,周強果然坐在那里,矮胖的身子縮在墻根,手里捏著個紅色打火機,

"啪嗒"打開,"啪嗒"關(guān)上,重復(fù)個不停。陳默離得遠,看見打火機殼上有道黑印,

應(yīng)該是摔過。周強坐得很規(guī)矩:右腿搭在左腿上,膝蓋頂著下巴,身體往前傾,

眼睛盯著賽道,卻不怎么看賽車,手指一直沒停過玩打火機。陳默數(shù)了數(shù),

他平均三秒按一次打火機,火苗竄起來時,能照見他臉上的痣——在左嘴角,很小一顆。

第二天,陳默又去了。周強還坐在老位置,旁邊多了個瘦高個,跟他說了句話,他搖搖頭,

沒接話,繼續(xù)玩打火機。瘦高個罵了句"慫包",走了。陳默猜,那是趙鵬的朋友,

周強沒了趙鵬,連話都不敢多說。第五天,陳默特意繞到矮墻后面,看了看地形。

墻后是片雜草叢,比人還高,

里面扔著不少垃圾:空飲料瓶、煙盒、舊扳手——他眼睛亮了下,這里扔工具不會有人懷疑。

他蹲下來,摸了摸草的硬度,夠密,能藏東西。第十二天晚上,陳默在廢品站的角落里翻找。

老周扔的舊鞋堆在墻角,落了層灰。他翻出雙膠鞋,黑的,底紋快磨平了,鞋幫有個破洞,

他用針線縫好,洗了三遍,晾在棚屋的房梁上——洗干凈后,鞋上的泥印沒了,

只剩些洗不掉的油污,看著跟街上流浪漢穿的沒兩樣。半夜,他把工具箱拖到棚屋門口,

借著月光挑扳手。他常用的那把是梅花扳手,磨得發(fā)亮;另一把是開口扳手,邊角有點卷刃,

是上次拆舊機床時卡了鐵屑弄的。他選了開口扳手,拿了塊砂紙,蹲在煤爐旁慢慢磨。

砂紙蹭過金屬,"沙沙"響,火星子偶爾濺起來,落在他手背上,燙得他縮了下,卻沒停。

他磨的是扳手的一角,從卷刃處開始,一點點磨尖,磨成一個銳角。磨了兩個小時,

扳手尖亮得能反光,他用手指碰了碰,劃得皮膚疼。他把扳手用布包好,塞進床底下,

壓在陳念的課本上——課本夠厚,能擋住金屬的反光。第二天,他去了趟酒吧后巷。

趁中午沒人,他從廢品站拿了塊破布——是拆舊貨車時扯下來的帆布,沾著黑油污,

硬邦邦的。他把布鋪在巷尾垃圾桶旁的地面上,用幾塊碎磚壓住四角,確保能遮住腳印。

布上的油污味很重,能蓋過他鞋子上的味。一切準(zhǔn)備就緒。陳默站在棚屋門口,

看著天上的月亮,圓了一半。他想起陳念說"哥,月亮圓的時候,摩天輪的燈肯定更好看",

心口像被什么東西攥住,疼得他喘不過氣。他轉(zhuǎn)身回屋,從床底下摸出那塊磨尖的扳手,

放在手里掂了掂。重,沉,像他這十二天壓在心里的東西。第二周周五,

陳默提前跟老周請了假,說"有點事,晚上不回來住"。老周看他一眼,"注意安全",

沒多問。傍晚六點,他換上那雙舊膠鞋,穿了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工裝,揣著扳手出門了。

他沒直接去酒吧,而是在城西繞了個圈,走到離酒吧三條街的公園,坐在長椅上。

公園里有老人跳廣場舞,音樂 loud 得很,他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影子,等時間走。

晚上十點,他慢慢往酒吧挪。酒吧門口開始熱鬧,穿亮片裙的姑娘、叼煙的男人進進出出,

趙鵬的皮卡停在路邊,車頭貼了張"狂拽"的貼紙,后視鏡掛著個骷髏頭掛件。

陳默站在對面的樹后,看見趙鵬從車上下來,摟著個姑娘進了酒吧,黃毛在路燈下閃了閃。

凌晨零點,陳默走進后巷。巷口的垃圾桶還在淌泔水,蒼蠅早沒了,

只有風(fēng)刮過破沙發(fā)的"呼呼"聲。他走到巷尾,把那塊破布從碎磚下抽出來,

鋪在垃圾桶旁的地面上——地面是水泥的,坑坑洼洼,布剛好能蓋住他要站的位置。

他躲到廢棄自行車后面。自行車是輛二八大杠,鏈條掉了,腳踏板只剩一個,

車座上結(jié)著蛛網(wǎng)。他蹲下來,把扳手從懷里掏出來,攥在手里。手套是薄的勞保手套,

廢品站發(fā)的,白的,他戴了兩只,指尖勒得有點疼。風(fēng)從巷口吹進來,

帶著酒吧的音樂和酒氣。路燈"滋啦"響了聲,暗了下去,又亮起來,光影在地上晃,像鬼。

陳默數(shù)著自己的呼吸,一,二,三,盡量讓氣沉在肚子里——他怕心跳聲太響,被人聽見。

一點零五分,巷口傳來腳步聲,"咚咚"的,很重,還夾雜著哼歌聲。是趙鵬,

他唱的還是那首《失戀陣線聯(lián)盟》,跑調(diào)跑得更厲害,"她總是只留下電話號碼,

從不肯讓我送她回家..."陳默把身體縮得更緊,眼睛盯著巷口的影子。影子晃了晃,

趙鵬的身影露出來,他歪歪扭扭地走,手摸著墻,嘴里罵罵咧咧,"媽的,

那娘們兒敢甩我...等老子有錢了..."他走到垃圾桶旁,停下了,果然解開褲子。

尿液濺在垃圾桶上,"嘩嘩"響。他低頭解手時,嘴里還在胡吣,

那丫頭...算她倒霉...二十萬就打發(fā)了...跟條狗似的..."陳默的手猛地收緊,

扳手硌得掌心疼。他想起陳念的白球鞋,想起太平間里她閉著的眼睛,想起她說"哥,

我肯定能考上"。趙鵬尿完,提褲子時沒站穩(wěn),晃了晃,扶著垃圾桶喘氣。就在這時,

陳默動了。他從自行車后面繞出來,腳步很輕,膠鞋底蹭在地上,幾乎沒聲。

他繞到趙鵬身后,距離三步遠時,趙鵬似乎察覺到了,剛要回頭,

"誰啊..."話音沒落地,陳默舉起扳手,對準(zhǔn)他后腦最突出的那塊骨頭,猛砸下去。

"咚"的一聲,悶響,被風(fēng)刮得散了點。趙鵬的身體往前一趴,臉撞在垃圾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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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4 04:1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