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瀟山回來的第二天,孟歡是被凍醒的。喉嚨像塞了團砂紙,咽口唾沫都疼,額頭燙得發(fā)暈,摸出體溫計一看,38度9。她裹著被子給雛安發(fā)消息,沒多久,門鈴就響了。
“祖宗,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雛安拎著藥箱沖進來,伸手探她額頭,指尖涼得像塊冰,“滑雪那天就看你老咳嗽,讓你多穿點偏不聽?!?/p>
孟歡縮在被子里哼哼:“誰知道山里的風那么毒?!彼胝f周理給的圍巾一直裹著,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總不能說回來后對著圍巾發(fā)呆,忘了及時添衣服。
去醫(yī)院掛急診時,護士扎針的手有點抖,孟歡疼得嘶了聲,雛安立刻瞪過去:“輕點!沒看見人燒得臉都白了?”轉頭又對孟歡柔聲道,“忍忍啊,打完針就好了。”
吊瓶里的液體順著管子往下滴,孟歡盯著天花板發(fā)呆。手機亮了兩次,都是周理發(fā)來的消息,第一次是“聽說你感冒了?嚴重嗎”,第二次是“抱歉,手頭項目趕工,走不開,讓雛安多照拂你”。
她回了句“沒事,不嚴重”,就把手機扣在桌上。
雛安削著蘋果,余光瞥見她的動作,笑了:“就這么一句‘走不開’,就把你氣成這樣?”
“誰氣了?!泵蠚g嘴硬,眼睛卻有點酸,“他忙是應該的,我就是……有點暈?!?/p>
“暈是因為發(fā)燒,不是因為他沒來?!彪r安把蘋果切成小塊遞過來,“不過說真的,周理這次是有點過分。知道你病了,哪怕抽半小時來送個粥呢?”
孟歡沒接話,嚼著蘋果想起滑雪時的事。她在中級道摔得差點滾下去,是周理俯沖下來撈住她,雪杖戳進雪里濺了他滿臉雪;纜車搖晃時他把她往懷里帶了帶,說“風大”;最后那天在民宿廚房,他給她煮的姜湯里,放了她愛吃的紅棗……
“你說,他到底是把我當妹妹,還是……”孟歡咬著叉子,聲音越來越小。
“當妹妹能記得你不吃香菜?能特意練滑雪就為了帶你?”雛安翻了個白眼,“齊也跟我說,周理為了這次滑雪,推了個去德國的項目,那項目他盯了大半年。”
孟歡的心猛地一跳:“真的?”
“齊也還能騙你?”雛安戳了戳她的額頭,“不過話說回來,他這人是夠能憋的。明眼人都看出來他對你有意思,偏要裝得公事公辦,連給你搬行李都要說順手?!?/p>
吊瓶打完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雛安扶著孟歡回家,路上買了份白粥,又繞去藥店買了退燒藥?!敖裢砦以谶@兒陪你?!彼驯д硗差^塞,“省得你燒糊涂了沒人管?!?/p>
夜里孟歡睡得不踏實,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人在摸她的額頭。她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得抬不起來,最后迷迷糊糊墜進了夢里。
夢里是高二的冬天,她穿著藍白校服,后背火辣辣地疼。鄭辭正拽著周理的胳膊吼:“查出來了!是三班那小子干的!放學堵他去!”
周理的臉冷得像結了冰,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別打太重,見血了就行?!?/p>
“你們倆別亂來!”雛安的聲音帶著哭腔,正用碘伏給她擦后背的傷口,“醫(yī)生說再深點就傷著骨頭了,歡歡還在這兒呢!”
孟歡想說話,卻發(fā)不出聲音。她記得那天是為了護著雛安——三班那男生拿雛安的畫當笑話,她沖上去理論,推搡間被對方藏在袖子里的美工刀劃了一下。她當時沒覺得疼,直到看見校服后背滲出的血,才眼前一黑栽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病房里只剩雛安,正趴在床邊打盹。她后背的傷口纏著紗布,旁邊放著個保溫桶,里面是溫的小米粥?!爸芾硭蛠淼?,”雛安被她吵醒,揉著眼睛說,“他剛才在這兒守了倆小時,說怕你醒了渴。”
孟歡摸了摸后背,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心里卻暖烘烘的。她忽然想起周理剛才那句話——“見血就行”,明明是狠戾的話,她卻聽出了點笨拙的在意。
這一覺睡得格外沉,等孟歡再睜開眼,天已經(jīng)亮了。雛安趴在床邊睡得正香,陽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在她發(fā)梢上落了點金粉。床頭柜上的手機亮著,是周理發(fā)來的消息,時間是凌晨五點:
“項目收尾了,今天上午能過去。想吃什么?給你帶?!?/p>
孟歡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她想起雛安昨晚說的“慢慢耗,看他頂不頂?shù)米 ?,又想起夢里周理冷著臉說要打斷別人的腿。
原來有些在意,從那么早開始,就藏在那兒了。
她拿起手機,敲了行字發(fā)過去:
“想喝你煮的姜湯,要放三顆紅棗的那種?!?/p>
消息發(fā)出去沒兩分鐘,周理就回了個“好”,后面跟著個煮茶的表情。孟歡盯著那個小圖標看了會兒,忽然覺得燒好像退了點,喉嚨也沒那么疼了。
雛安被她按手機的動靜弄醒,揉著眼睛坐起來:“醒了?餓不餓?我去給你熱粥?!?/p>
“周理說上午過來,帶姜湯。”孟歡把手機揣回被子里,臉頰有點燙。
“喲,這就從‘走不開’變成‘馬上到’了?”雛安挑眉笑,“我就說他頂不住吧。你這招‘點名要喝他煮的湯’,夠狠?!?/p>
“我就是……突然想喝了?!泵蠚g嘴硬,卻忍不住往窗外看。樓下的香樟樹落了層薄霜,陽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像撒了糖。
九點多的時候,門鈴響了。孟歡剛想掀被子,雛安已經(jīng)蹦過去開門:“周大經(jīng)理可算來了,我們家歡歡等你的姜湯等得快把枕頭啃了?!?/p>
周理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帶著點不好意思的?。骸百I了點新鮮的姜,現(xiàn)煮的,可能要等會兒。”
他走進來的時候,孟歡正靠在床頭,蓋著厚厚的毯子。周理穿著件灰色大衣,頭發(fā)上沾了點霜,手里拎著個保溫袋,還有個鼓鼓囊囊的紙袋。
“感覺怎么樣?”他把東西放在床頭柜上,伸手想探她額頭,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改成問,“量體溫了嗎?”
“剛量過,37度2?!彪r安在旁邊拆紙袋,“哇,買了這么多吃的?草莓、藍莓、還有小蛋糕!我去,周理你可以啊,知道我們歡歡生病就想吃甜的?!?/p>
周理的耳尖有點紅:“看藥店旁邊有家甜品店開著,就隨便買了點?!彼麖谋卮锬贸錾板?,“我去廚房煮姜湯,你這兒有紅糖嗎?”
“柜子里有!”雛安沖他眨眨眼,等他進了廚房,立刻湊到孟歡耳邊,“看,急著表現(xiàn)了吧?”
孟歡沒說話,目光跟著周理的背影進了廚房。他系著她的草莓圍裙,站在灶臺前切姜,動作不算熟練,卻很認真。陽光從廚房的窗戶照進去,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地板上,像幅安靜的畫。
她忽然想起高二那次住院,周理也是這樣。她醒來時沒看見人,護士卻說那個穿藍白校服的男生在病房外站了好久,手里攥著個暖水袋,說怕她醒了冷。
“想什么呢?”雛安戳了戳她的胳膊,“臉都看紅了?!?/p>
“沒什么?!泵蠚g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毯子的毛球。
姜湯煮好的時候,屋里飄滿了姜的辛辣和紅糖的甜。周理端著碗進來:“慢點喝,有點燙。”
碗里果然臥著三顆紅棗,胖乎乎地浮在湯里。孟歡舀了一勺,溫熱的甜辣滑進喉嚨,熨帖得讓人想嘆氣。
“好喝嗎?”周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
“嗯?!泵蠚g點點頭,忽然想起夢里的事,“高二那次,我后背受傷住院,你是不是……去堵過人?”
周理愣了一下:“鄭辭跟你說的?他就喜歡添油加醋。我們就找那男生談了談。”
“我夢見你說要他見血?!泵蠚g抬眼看他,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候能遮住眼底的情緒。
周理的耳尖更紅了:“那時候年紀小,說話沖了點?!彼D了頓,聲音低下來,“看你流那么多血,我當時……挺怕的。”
廚房傳來雛安的咳嗽聲,大概是在提醒他們有人在。孟歡低下頭繼續(xù)喝姜湯,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
下午雛安借口有事走了,屋里只剩她和周理。周理坐在沙發(fā)上處理工作,筆記本電腦的光映在他臉上,神情專注。孟歡靠在床頭看他,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很舒服——不用說話,卻知道對方就在那里,像冬日里的暖爐,安安靜靜地發(fā)著光。
快天黑的時候,周理合上電腦:“我該走了,晚上讓雛安過來陪你?”
“不用,我好多了?!彪r安拒絕道。
周理沒再多說,只是彎腰把沙發(fā)上的抱枕擺好,又檢查了一遍床頭柜上的水杯是否滿著?!拔以诟舯??!彼叩介T口時回頭看了眼孟歡,語氣放得很輕,“有事隨時叫我,我聽得見?!?/p>
孟歡“嗯”了一聲,看著他輕輕帶上門。屋里瞬間靜下來,窗外的路燈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片昏黃,她盯著那片光看了會兒,漸漸有了睡意。
第二天醒得很早,喉嚨徹底不疼了,只是頭還有點沉。她剛洗漱完,手機就響了,屏幕上跳動著“姨婆”兩個字,陌生得讓她指尖一頓。
“歡歡啊,”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刻意壓出來的哭腔,“你奶奶她……快不行了,昨晚一直喊你的名字,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回趟家?”
孟歡捏著手機走到窗邊,指尖冰涼。奶奶這個詞,在她記憶里總是和刻薄的咒罵綁在一起——罵媽媽是“掃把星”,罵她是“喪門星”,甚至揚著拐杖逼爸爸和她們斷絕關系。后來爸爸出事后,那邊更是斷了來往,算起來,已經(jīng)有七八年沒見過了。
“她怎么了?”她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肺上的老毛病犯了,醫(yī)生說……說就這幾天了?!币唐诺穆曇舳兜脜柡Γ安还芤郧霸趺礃?,終究是血親,回來見最后一面吧?!?/p>
掛了電話,孟歡對著窗戶發(fā)了很久的呆。最終還是給周理發(fā)了條消息:“家里有點事,我需要請幾天假。”
周理幾乎是立刻回復:“需要我陪你去嗎?我正好沒事?!?/p>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回完消息,開始收拾行李。把周理送的草莓蛋糕放進冰箱,又將那條帶著松木香的圍巾疊好塞進包里,像是握住了點踏實的暖意。
坐上去奶奶家的長途車時,窗外的田埂覆著層薄霜,光禿禿的楊樹枝椏在風里搖晃。三個小時后,姨婆在村口等著,看見她就快步迎上來,臉上堆著過分熱絡的笑:“歡歡可算來了,你奶奶這兩天就盼著你呢?!?/p>
進了那棟熟悉的老土房,濃重的煤煙味撲面而來。里屋的炕上坐著個老太太,正是奶奶,臉色雖黃,眼神卻亮得很,哪里有半分病危的樣子。
“這就是孟歡,”奶奶突然拔高了聲音,沖炕邊一個陌生男人揚下巴,“看看,長得還不錯吧?”
那男人上下打量著孟歡,眼神像在估量一件商品。孟歡心里猛地一沉,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姨婆湊到奶奶耳邊笑道:“長得還算水靈,就是瘦了點。不過沒關系,彩禮可以跟王家再商量,少要兩萬也行?!?/p>
“彩禮?”孟歡終于明白過來,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你們說什么?我奶奶不是病了嗎?”
奶奶“噌”地從炕上坐起來,拍著大腿罵道:“病個屁!我好得很!叫你回來是讓你跟王家小子相看,人家在鎮(zhèn)上開超市,家里三間大瓦房,你嫁過去就是享福!”
“享福?”孟歡氣得手都在抖,“用我換十八萬彩禮,給小叔家兒子娶媳婦,這就是你們說的享福?”她轉身就往外走,背后傳來奶奶的咒罵聲,姨婆還在后面拉扯,“歡歡你別走啊,有話好好說……”
孟歡甩開她的手,一路快步走出村子,直到坐上回市區(qū)的車,心臟還在突突直跳。車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她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只覺得渾身乏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回到小區(qū)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樓道里的燈壞了,她摸黑往單元門走,剛到樓下,就看見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燈下。
是周理。
他穿著件黑色羽絨服,手里拎著個保溫袋,顯然是在等她??匆娝?,他立刻迎上來:“回來了?”
孟歡點點頭,喉嚨發(fā)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奔波了一天,又氣又累,此刻看見他,積攢了一路的委屈突然涌上來,只想趕緊回家躺平。
“我……”周理似乎想說什么,看見她疲憊的臉色,又把話咽了回去,“上去吧,我給你帶了點吃的?!?/p>
“不用了,”孟歡搖了搖頭,聲音啞得厲害,“我太累了,想趕緊睡覺?!?/p>
她繞過他往單元門走,腳步虛浮。周理跟在她身后,沒再說話,只是在她掏鑰匙時,默默接過她手里的行李箱,拎在自己手里。
電梯里的燈光慘白,映著兩人沉默的臉。孟歡靠在轎廂壁上,閉著眼,能聞到周理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和滑雪場那天一樣,讓人莫名安心。
到了家門口,她接過行李箱,低聲說了句“謝謝”。
“有事叫我或者給我打電話,”周理看著她,眼神里帶著擔憂,“我就在隔壁。”這是他重復說的第二遍這句話了。
孟歡“嗯”了一聲,推開門進去,反手關上的瞬間,終于松了口氣。她把自己摔進沙發(fā)里,連鞋都沒脫,只想就這么睡過去,把今天這些糟心事,全忘在夢里。
孟歡是被凍醒的,客廳的窗戶沒關嚴,夜風卷著寒氣往沙發(fā)縫里鉆。她迷迷糊糊坐起來,身上還蓋著外套——大概是昨晚回來時隨手扔在沙發(fā)上的。窗外的月光白得像雪,落在茶幾上那只空玻璃杯上,泛著冷光。
她懶得回臥室,蜷在沙發(fā)里又閉上眼,沒一會兒就墜回了夢里。
夢里的陽光是真的烈,透過窗戶砸在課桌上,把孟歡的校服后背烤得發(fā)燙。她把校服外套墊在臉底下當枕頭。講臺那邊傳來一陣桌椅刮擦的響動,夾雜著女生們壓抑的尖叫,她只皺了皺眉,往胳膊彎里埋得更深。
“這就是那個轉校生?聽說從一中過來的!”
“我靠,比鄭辭還拽啊,白襯衫都不系最上面的扣子……”
“他看過來了!快看他的眼神!”
孟歡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拽什么拽?一中來的又怎樣?二中的校霸是她表哥鄭辭,論打架論氣勢,誰能比得過那個把隔壁職高混混打進醫(yī)院的主兒?再說了,她孟歡從小在巷子里跟男生搶地盤,什么樣的刺頭沒見過?
“大家好,周理。”
男生的聲音沒什么溫度,像冰錐砸在鐵板上,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孟歡的耳朵動了動,還是沒抬頭。名字挺普通,人估計也沒勁。
直到第二節(jié)課,張平的粉筆頭精準砸在她后腦勺上,孟歡才猛地彈起來,嘴里還嘟囔著“舒一凡我操你媽”。全班哄堂大笑,她這才看清講臺前站著的老太太,手里攥著根教鞭,臉黑得像鍋底。
“孟歡!”張平的聲音能掀翻屋頂,“上節(jié)課讓你記新同學的基本信息,我剛才問什么了?”
孟歡懵了。新同學?什么新同學?她昨晚跟鄭辭他們在網(wǎng)吧打了通宵拳皇,現(xiàn)在腦子還在冒金星。她瞇著眼掃了圈教室,最后落在斜后方那個空位上——哦,好像是多了個穿白襯衫的男生,側臉冷得像雕塑。
“不知道?!泵蠚g干脆擺爛,往椅背上一靠,“我睡覺呢?!?/p>
教室里的笑聲更大了。張平氣得教鞭都在抖,突然指向那個白襯衫男生:“周理!你給我坐到孟歡旁邊去!我倒要看看,你們倆誰能把誰帶壞!”
孟歡這才正眼看向他。男生慢悠悠地站起來,個子很高,校服褲腿卷到腳踝,露出雙限量款球鞋——鄭辭上個月求了他媽半個月才買到的那款。他拎著書包走過來,經(jīng)過鄭辭座位時,鄭辭吹了聲口哨:“行啊周理,一來就攤上這尊大佛?!?/p>
周理扯了扯嘴角,沒說話,在孟歡旁邊坐下。他把書包往桌洞里一塞,發(fā)出“哐當”一聲,像是故意的。
“喂,”孟歡用腳踢了踢他的凳子,“新來的,懂不懂規(guī)矩?這半邊桌子是我的?!?/p>
周理側過頭,眼神里帶著點玩味的冷:“沒辦法,是老師讓我來的,現(xiàn)在整桌都是我的?!?/p>
孟歡氣笑了。長這么大,還沒人敢跟她這么說話。她伸手就想把他的課本掃到地上,手腕卻被他攥住了——他的手很涼,力氣大得驚人,捏得她骨頭生疼。
“松手。”孟歡瞪他。
“安分點?!彼裘?,松開手時,她的手腕上已經(jīng)紅了一圈。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往后的日子,兩人的桌子中間像劃了楚河漢界,用半截粉筆隔開。孟歡上課要么睡覺,要么跟后桌的雛安傳紙條罵周理,課本嶄新得能聞到油墨味;周理嘛文科課上要么睡覺,要么直接翹了,老師叫他回答問題,他眼皮都不抬:“不會?!?/p>
“你不是一中來的嗎?”孟歡嗤笑,“就這?”
“文科沒用?!彼^也不抬,“浪費時間?!?/p>
孟歡差點氣背過去。她文科成績雖然不算頂尖,但至少40、50多分她是可以的,哪像他,歷史老師提問“辛亥革命哪年爆發(fā)的”,他居然答“1919”,氣得老太太差點當場退休。
但這人理科是真的厲害,特別是物理和數(shù)學。數(shù)學最后一道附加題,全班只有他幾個人做出來,步驟寫得比標準答案還簡潔;物理競賽拿了市級一等獎,獎品是本《時間簡史》,他隨手就扔給了孟歡:“你不是喜歡看閑書?”
孟歡翻了兩頁就扔回去了:“看不懂,不如我的《火影忍者》漫畫?!?/p>
周理沒說話,第二天卻給她帶了本《物理世界奇遇記》,插圖版的。
他們倆的“對抗”早就成了全校的笑話。
鄭辭看得直樂:“你倆干脆湊一對得了,打架都能背靠背?!?/p>
孟歡和周理異口同聲:“滾?!?/p>
校園論壇上早就炸開了鍋。置頂帖永遠是“二中四大頂流現(xiàn)狀”,樓主細數(shù)了孟歡的“戰(zhàn)績”——小學把男同桌打進醫(yī)院,初中掀了教導主任的桌子,又美又颯;向嘉的“情史”——情書收到能繞操場三圈,卻連男生的手都沒碰過,一心只讀圣賢書;鄭辭的“傳說”——打架從不用第二招,卻會幫流浪貓找家;現(xiàn)在又加了周理的“傳奇”——前一中校霸,據(jù)說把狠起來把人打住院。
底下評論刷得飛快:
“求孟歡聯(lián)系方式!姐姐我可以!”
“周理到底有沒有女朋友?我愿意等!”
“磕到了磕到了!孟歡和周理昨天一起去小賣部了!”
“向嘉才是女王好嗎?!成績又好又漂亮!”
孟歡偶爾會被雛安拽著看論壇,每次都笑得前仰后合?!澳憧催@人說你喜歡我,”她拍著周理的胳膊,“眼光夠差的?!?/p>
周理正低頭擦鞋,聞言抬了抬眼皮:“總比說你喜歡鄭辭強?!?/p>
“滾蛋!”孟歡踹了他一腳,卻沒真用力。
其實他們都懂,這些熱鬧跟自己沒關系。孟歡的父親早就托關系給她找好了后路,高中畢業(yè)就出國,甚至不用高考,混個海歸文憑回來接手家里的生意。
其實這些被全校追捧的“頂流”,不過是群各有各的擰巴,卻又悄悄護著彼此的少年。
有次晚自習停電,教室里一片漆黑。女生們嚇得尖叫,孟歡卻聽見周理低低地說了句“別動”,然后感覺到他的手摸索著伸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干嘛?”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怕你亂跑,摔著?!彼穆曇粼诤诎道镉悬c啞,“以前一中停電,總有人趁亂打架。”
孟歡沒說話。黑暗中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是鄭辭常抽的那款廉價煙。她忽然想起舒一凡說的,周理在一中為了幫被欺負的同學,一個人跟十幾個混混打,胳膊被劃了道口子,還硬撐著把人送進醫(yī)院。
原來校霸的狂,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
來電的瞬間,兩人同時松開手,像觸電似的彈開。孟歡的臉紅得像火燒,周理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耳尖悄悄泛了紅。
論壇上又多了新帖:“驚!停電時周理抓著孟歡的手!有圖有真相!”配圖是齊也用手機拍的,模糊的光影里,兩只手緊緊攥在一起,像握住了全世界。
孟歡看著那張照片,忽然笑了。她轉頭看向周理,他正假裝看窗外,側臉在月光下柔和了許多。
也許對抗路的盡頭,從來都不是分勝負。
孟歡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陽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道金線。她摸過手機,周理的消息還在:“我在樓下,早餐買了你愛吃的糖糕?!?/p>
她起身拉開窗簾,看見樓下的香樟樹下,周理穿著件黑色外套,手里拎著個塑料袋,正仰頭往她窗戶這邊看。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像被燙到似的轉過頭,耳根紅了。
孟歡忽然想起夢里的那個停電夜,想起他攥著她手腕的力度,想起論壇上那張模糊的照片。原來有些牽絆,從高二那年的對抗開始,就沒斷過。
她抓起外套往樓下跑,心里的某個角落,像被陽光曬化的冰,慢慢軟了下來。
孟歡跑到樓下時,周理正把塑料袋往身后藏,指尖捏著袋口的褶皺,指節(jié)泛白。晨光落在他發(fā)梢,鍍著層淺金,卻遮不住眼底那點倉促的慌。
“藏什么呢?”孟歡挑眉,伸手去夠他身后的袋子,“是不是買了我不愛吃的豆沙餡?”
周理沒躲,任由她把袋子拽過去。里面除了糖糕,還有袋包裝精致的曲奇,是市中心那家進口超市才有的牌子——她上次跟雛安逛街時提過一句“看著像童話里的餅干”。
“順手買的?!彼溃抗怙h向遠處的公交站牌,“剛在超市看見,就……”
“周理,”孟歡捏著那袋曲奇,忽然抬頭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他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風卷著香樟葉掠過腳邊,兩人之間的空氣突然靜得發(fā)沉。
“高二那年,”孟歡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你為什么突然從一中轉來二中?”
她其實想問很久了。一中是市里最好的重點高中,周理的理科成績在那兒穩(wěn)居年級第一,怎么會突然轉到學風松散的二中?鄭辭說他是“犯了事兒被勸退”,舒一凡猜他是“看不上一中的那幫書呆子”,但孟歡總覺得,不像。
周理的喉結滾了滾,過了很久才開口,聲音啞得像蒙了層砂紙:“我爸媽……高一那年沒了?!?/p>
孟歡捏著曲奇袋的手指猛地收緊,塑料袋發(fā)出刺耳的“窸窣”聲。她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車禍?!敝芾淼皖^踢著腳下的石子,鞋尖把小石子碾進泥土里,“雨天路滑,貨車追尾。那天是我生日,他們去給我買蛋糕……”
他的聲音很平,像在說別人的事,可攥緊的拳頭暴露了他——指節(jié)泛白,手背青筋突突地跳。
“論壇上說你爸媽是大學教授,還說……”孟歡頓住了。論壇上那些關于“周理家開公司”“住獨棟別墅”的傳言,此刻聽來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人心里發(fā)疼。
“是教授?!敝芾沓读顺蹲旖牵σ鈪s沒到眼底,“他們是搞航天研究的,在實驗室待的時間比在家還長?!?/p>
他小時候總覺得父母的世界里只有公式和數(shù)據(jù)。家長會永遠是鄰居阿姨代勞,生日蛋糕常常是便利店買的現(xiàn)成款,直到高一那個雨天,交警把那只沾著血的蛋糕盒遞給他時,他才發(fā)現(xiàn)盒子里藏著張便簽,是母親的字跡:“阿理十七歲生日快樂,想要的東西,爸爸已經(jīng)訂好了?!?/p>
“他們留下了筆錢。”周理望著香樟樹的樹冠,陽光從葉縫里漏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夠我這輩子躺平了??晌也幌胗媚枪P錢,總覺得……花著像在花他們的命?!?/p>
孟歡忽然想起高二那個停電的夜晚。教室一片漆黑時,她摸到周理的手在抖,不是怕黑,是在發(fā)抖。他攥著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嘴里說著“怕你亂跑”,其實是他自己怕得厲害吧?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走到樓下時突然說:“孟歡,你能不能……陪我待一會兒?”
她以為他是怕黑,就坐在孟歡家樓下的臺階上陪他耗。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忽然說:“我以前總跟我媽吵架,嫌她做的菜太淡,嫌她從不參加我的家長會。”
“現(xiàn)在想吵,沒人了?!?/p>
當時孟歡只覺得他語氣奇怪,現(xiàn)在才懂,那是一個十七歲少年,在黑暗里小心翼翼露出的傷口。
“轉來二中,是因為一中有太多他們的影子?!敝芾淼穆曇舻土讼氯ィ白咴诼飞?,總能看見我爸去實驗室的方向;校門口外面的早餐店,我媽總在那兒買早飯……”
他沒法待在那個處處是回憶的地方,就像沒法面對那筆躺在銀行卡里的巨款——那是用父母的命換來的,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
“鄭辭知道嗎?”孟歡問。
“他只知道我爸媽沒了?!敝芾硇α诵Γ拔覜]說錢的事,那家伙心細,知道了肯定天天往我兜里塞錢?!?/p>
舒一凡也不知道。那個咋咋呼呼的家伙,要是知道了,估計會抱著他哭成淚人。齊也大概猜到了些,卻從不多問,只是每次小組討論時,都會把離暖氣最近的位置讓給他。
孟歡攥著那袋還溫熱的糖糕站在香樟樹下,看著周理轉身要走的背影,突然喊住他:“周理?!?/p>
他回過頭,晨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淺影,像停了片金色的蝶?!霸趺戳??”
“謝……”孟歡的話卡在喉嚨里,剛才涌上來的情緒還沒平復,說出來的聲音有點發(fā)顫,“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周理的嘴角彎了彎,眼里像落了星子:“謝什么,都是過去的事了。我要去公司了?!彼D了頓,又補充道,“糖糕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你病剛好,好好休息幾天。這幾天就別來上班了?!?/p>
孟歡“嗯”了一聲,看著他轉身走進晨光里,背影比平時挺拔了些,像卸下了千斤重擔。她低頭咬了口糖糕,甜糯的豆沙餡在舌尖化開,暖得人眼眶發(fā)燙。
轉瞬之間,就立夏了。
孟歡在忙碌的生活中,突然收到了雛安發(fā)來的一條信息:
【歡歡,今天有空嗎?立夏了,去買幾件衣服?】
又欠:【好。】
雛菊:【12點。】
又欠:【不見不散?!?/p>
孟歡剛到商場,手機就彈出一條消息。
孟歡打開手機一看,盯著手機銀行APP里的數(shù)字,手指在屏幕上反復滑動,總覺得是系統(tǒng)出了錯。那串“100000”像扎眼的光,晃得她有點發(fā)懵——她這個月的設計費加獎金加工資撐死了五萬,這多出來的五萬,明擺著是周理在“貼錢”。
“發(fā)什么呆呢?”雛安湊過來,一眼瞥見屏幕,驚得差點把手里的冰奶茶潑在地上,“我靠!孟歡你這是中彩票了?還是周理把公司給你了?”
孟歡把手機往兜里一揣,耳根有點發(fā)燙:“別瞎說,是項目獎金。”
“項目獎金能有十萬?”雛安挑眉,一臉“我早就看穿你”的表情,“周理對你也太大方了吧?這哪是發(fā)工資,這是給你上供呢?!?/p>
“本來想給你買單的,但看某人這樣,想想還是算了吧?!泵蠚g作勢要走,卻被雛安一把拉住。
“別別別,我的孟大土豪!”雛安笑得眼睛瞇成縫,拽著她往商場里沖,“快,先去三樓那家設計師品牌店,我上次看見條裙子,鑲了鉆的,一看就配你這十萬塊的氣場!”
商場里的冷氣吹得人神清氣爽。她沖雛安揚了揚下巴,徑直走向那家掛著“新品上市”招牌的店,玻璃櫥窗里的短裙在燈光下晃得人眼暈。
“這件,這件,還有那件,都拿我的碼。”孟歡指著三條短裙,語氣干脆得像在點外賣。黑色A字裙鑲著銀色鉚釘,牛仔短裙側邊開了條衩,還有條白色蕾絲裙,裙擺蓬松得像朵云。
店員眼睛一亮,連忙去取衣服,嘴里不??洌骸靶〗阊酃庹婧?,這幾款都是剛到的限量款,特別顯腿長?!?/p>
雛安在旁邊看得咋舌:“孟歡你眼光還是不錯的?!?/p>
“當然?!泵蠚g挑眉,從貨架上扯下件黑色短款T恤,胸前印著商品Logo,“這個也包起來?!彼拖矚g這種簡單的短T恤配短裙,利落又帶點野氣,像高中總穿著校服短裙翻墻去網(wǎng)吧的樣子。
試衣間的鏡子把人照得清清楚楚,孟歡套上黑色A字裙,配著短T恤,轉身時裙擺掃過腳踝,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她對著鏡子撇撇嘴——好像是比穿牛仔褲好看點。
“出來讓我瞧瞧!”雛安在外面喊。
孟歡拉開門,雛安吹了聲口哨:“我靠,孟歡你這腿藏得夠深??!周理見了不得流鼻血?”
“胡說什么呢!”孟歡的臉頰瞬間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耳根處也開始微微發(fā)燙。她有些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體,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鏡子中的自己身上。
長發(fā)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的雙肩上,輕輕拂過白皙的肌膚。身著一件短款的 T 恤,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出她纖細的腰身,而那件短裙則更顯露出她修長而白皙的雙腿。
兩人在店里一口氣挑了七八件,短裙占了大半,還有幾件寬松的T恤和吊帶。店員打包時,雛安偷偷拽了拽孟歡的胳膊:“差不多行了啊,這都快兩萬了?!?/p>
“沒事?!泵蠚g付款時手都沒抖,“我有錢,要對自己好點?!泵蠚g一直都這樣,能對自己好點就對自己好點,沒必要去省那些錢,畢竟她父親給她的錢都夠她花一輩子了。
從這家店出來,孟歡又拉著雛安進了隔壁的女裝店。雛安試了條杏色的連衣裙,領口綴著珍珠,襯得她整個人溫柔了不少。“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貴了,要三千多。”她對著鏡子嘆氣。
“包起來?!泵蠚g直接付款,“跟我客氣干什么,我今天包養(yǎng)你。”
“不行不行,我自己買?!彪r安想自己付款,卻被孟歡按住了手。
“高中時你幫我寫作業(yè),可不是這個價能算清的?!泵蠚g笑著說,“就當是利息了?!?/p>
雛安愣了愣,眼眶突然紅了。她放下裙子,突然抱住孟歡,聲音帶著點哽咽:“歡歡,你怎么這么好啊……”
“干嘛呢,大庭廣眾的?!泵蠚g拍著她的背,感覺肩膀被打濕了一小塊,“不就一條裙子嗎,至于哭?”
“不是因為裙子?!彪r安吸著鼻子,把臉埋在她頸窩,“高中時我被三班的女生堵在廁所罵,說我暗戀謝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你拿著拖把沖進去,把她們趕跑的。你忘了?”
孟歡當然沒忘。那天她本來是去廁所抽煙,聽見里面吵吵嚷嚷,進去就看見雛安被三個女生圍在角落里,眼淚掉得稀里嘩啦。她二話不說抄起拖把,指著那幾個女生的鼻子罵:“嘴巴放干凈點,再敢罵一句,我把你們頭發(fā)全薅下來!”
后來那幾個女生再也沒找過雛安的麻煩,只是校園論壇上多了個帖子,說“孟歡為了雛安跟五班女生約架,果然是真愛”。
“還有上次,我爸賭錢輸了被人追債,是你把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全塞給我,說‘先頂著,不夠再跟我要’。”雛安的聲音越來越啞,“歡歡,你總是這樣,看著兇巴巴的,其實心比誰都軟。”
孟歡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酸酸的。她拍了拍雛安的背,故意板起臉:“哭什么,再哭妝花了,等會兒別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p>
“我就是忍不住?!彪r安抬起頭,用手背擦著眼淚,眼睛紅得像兔子,“高中時只要有人罵我,你都會幫我出頭,歡歡,我真的愛你一輩子。嗚嗚嗚……”
孟歡看著她哭花的眼線,突然覺得好笑又心疼。她伸手揉了揉雛安的頭發(fā),語氣像哄小孩:“行了行了,維護女兒是應該的?!?/p>
“……誰是你女兒啊!”雛安被她氣笑了,捶了她一下,“我比你還大三個月呢!”
“那也是我罩著的小屁孩?!泵蠚g拿起那條杏色連衣裙,塞到她手里,“趕緊穿上,讓我看看我家‘女兒’漂不漂亮?!?/p>
店員把裙子包裝好遞過來,孟歡拎著袋子,看雛安還在偷偷抹眼淚,突然說:“走,去買奶茶,超大杯的,加雙倍珍珠?!?/p>
“好!”雛安立刻破涕為笑,拉著她往飲品店跑,像回到了高中放學的路上,兩人總攥著皺巴巴的零錢,在奶茶店門口糾結加不加珍珠。
捧著奶茶坐在商場的休息區(qū),雛安吸著珍珠,突然說:“其實周理跟你挺像的?!?/p>
“像什么?”孟歡咬著吸管。
“看著不好惹,其實護短得很?!彪r安說,“上次舒一凡被人騙去搞傳銷,是周理帶著人把他撈出來的,回來時胳膊上還劃了道口子,愣是沒說一句疼?!?/p>
孟歡愣了愣。她只知道舒一凡去年失蹤過半個月,回來后像變了個人,卻不知道是周理救的他。
“他跟你一樣,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彪r安戳了戳她的胳膊,“所以你倆得好好的,別總像高中時那樣對著干,多累啊?!?/p>
孟歡沒說話,低頭喝著奶茶。冰塊在杯子里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高二那年周理扔給她的那塊冰紅茶,瓶身的水珠打濕了她的校服褲,卻涼得恰到好處。
逛到傍晚,兩人手里的購物袋已經(jīng)堆成了小山。孟歡攔了輛出租車,把袋子塞進后備箱,剛要拉開車門,手機突然響了,是周理。
“在哪?我來接你?!彼穆曇敉高^聽筒傳來,帶著點疲憊,卻依舊溫和。
“不用啦,我們已經(jīng)打車了。”孟歡說,“買完東西了,正準備回家?!?/p>
“發(fā)個定位?!敝芾淼恼Z氣不容置疑,“我已經(jīng)在商場附近了,別跟我客氣?!?/p>
掛了電話,雛安沖她擠眉弄眼:“看吧,我說什么來著,魂都快跟著你跑了?!?/p>
孟歡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剛想反駁,就看見不遠處的路口,周理的車正緩緩開過來。夕陽的金輝灑在車身上,像鍍了層光。
周理下車幫她們把購物袋搬上車,看見那些印著大牌logo的袋子,挑了挑眉:“看來我給你的錢派上用場了?!?/p>
“是啊?!泵蠚g坐進副駕駛,故意揚了揚下巴。
他笑了,拉開車門時,目光落在她的短裙上,頓了頓,耳尖突然紅了。“挺好的?!彼?,轉身繞到駕駛座,動作有點倉促。
雛安在后座看得清清楚楚,偷偷給孟歡發(fā)了條微信:“快看他耳朵!紅得像猴屁股!”
孟歡瞥了眼周理的側臉,忍不住笑出了聲。
車開得很穩(wěn),晚風從半開的車窗吹進來,帶著點梔子花香。孟歡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突然覺得這個夏天好像格外長,長到足夠把高中時的遺憾都填滿。
到了雛安樓下,周理把她的購物袋搬下來,雛安接過時,突然說:“周理,歡歡今天買了好多短裙,你可得看好她,別讓她被別的男生拐跑了?!?/p>
周理的手頓了頓,看向副駕駛的孟歡,眼神認真:“放心,拐不走?!?/p>
孟歡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別過頭看向窗外。
送完雛安往回開時,車里安靜了不少。周理突然說:“那條黑色的裙子,挺好看的?!?/p>
“哦?!泵蠚g的耳根發(fā)燙,“你怎么知道是黑色的?”
“剛才搬袋子時看見了?!彼恳暻胺剑旖菂s帶著點笑意,“下次……穿給我看?!?/p>
孟歡沒說話,只是把車窗又降下了點。晚風吹起她的頭發(fā),帶著點奶茶的甜香,像高中那個夏天,她翻墻出去時,周理扔給她的那塊冰紅茶,甜得讓人發(fā)暈。
她知道,有些東西早就變了。從高二那年張平把他安排到她身邊開始,從他默默把雞腿推給她開始,從停電夜他攥住她的手腕開始,那些看似針鋒相對的日子,早就成了彼此最珍貴的牽絆。
車窗外的路燈次第亮起,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孟歡看著周理的側臉,突然覺得,未來好像沒什么好怕的。有他在,有雛安在,有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溫柔在,就算前方有再多風雨,她也敢往前闖。
就像高中時那樣,她闖禍,他兜底;她張揚,他守護。對抗路走了這么久,原來早就成了彼此的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