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秘密:我能記住所有前世。第十世,我集齊了九個辜負我的故人,坐在我的婚禮現(xiàn)場。
新郎深情款款:“我愿用來生起誓…”我一把扯掉頭紗,踢掉高跟鞋,穿著婚紗狂奔出門。
去他的來生!老子這輩子就要清賬!直到精神科醫(yī)生指著我的手腕:“那不是前世,孩子,
那是你的病?!蔽业皖^,看見一道月牙疤。記憶轟然倒塌——是逼仄出租屋,是滿地藥瓶,
是鏡子里歇斯底里的臉。身后傳來一聲嘆息:“這場十世的追逐,只有你一個人。
”---知道我這輩子最后悔什么嗎?逃婚那天,穿的是雙人字拖。硌腳,跑不快,
白瞎了我那件貴得要死的定制魚尾婚紗。你試過被八百年前的自己催債嗎?我有。
整整十輩子了,我腦子里像個永遠關不掉的復讀機,循環(huán)播放那些滾燙的誓言。第一世,
他是亂世將軍,渾身是血躺我懷里:“別哭…下輩子…我用八抬大轎娶你…” 結果呢?
他這輩子投胎成了樓下賣煎餅果子的老王,上次我去買煎餅,
他眼神純潔得像剛出生的狗崽子,問:“姑娘,加不加香菜?” 我差點把煎餅糊他臉上。
第二世更離譜。江南水鄉(xiāng),他是溫潤書生,握著我的手發(fā)毒誓:“若負此心,天打雷劈!
來世定為你爭個鳳冠霞帔!” 現(xiàn)在?他成了我們公司新來的程序員,
昨天還因為寫bug導致全組加班,在茶水間對著咖啡機鞠躬:“機子大哥,求你了,
來世我給你燒高香!” 燒高香?大哥,你欠我的鳳冠霞帔呢?耗時兩年零三個月,
我像個著了魔的私家偵探,大海撈針,終于集齊了前九世的“債主”。拉群那天,
我手抖得像帕金森。群名?“十世冤種清算中心”。新郎周嶼,是我第十世的目標,
壓軸嘉賓。我們在劇本殺店相遇。我抽到苦情女主本子,
念臺詞:“若有來生…” 他忽然不按劇本走,抓住我的手,眼神熾熱:“別等來生!
就這輩子!我娶你!” 轟!我腦子里九個前世冤魂同時尖叫。是他!第十個,齊活兒!
我撲上去答應了他的求婚。周嶼懵了,大概沒見過這么恨嫁的。只有我知道,
心里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九個“歷史遺留問題”摁在賓客席,
就差你這個“現(xiàn)世報”站我對面!完美閉環(huán)!婚禮當天,市郊玻璃花房。水晶燈晃眼,
空氣里全是齁甜的白玫瑰香。我穿著勒死人的魚尾婚紗,像個華麗商品,站在花門后。
深呼吸,清點我那價值連城的“賓客名單”。老王,我的煎餅將軍,穿著租來的不合身西裝,
正襟危坐,手里下意識搓著,像在攤煎餅。程序員書生緊張地推眼鏡。啤酒肚鹽商滿頭汗,
扯著緊繃的襯衫領口…九張臉,九段前塵。很好,演員到齊?!痘槎Y進行曲》震天響。
花門拉開。強光刺眼。周嶼站在紅毯盡頭,西裝筆挺,笑得像偶像劇男主,深情得能溺死人。
身后LED屏循環(huán)著擺拍的“甜蜜”VCR。我挽著臨時雇來的“爹”,踩著細高跟,
走向他,走向我親手搭建的荒謬審判臺?;榧喨箶[沙沙響,像無數(shù)個前世在耳邊竊竊私語,
催促,嘲笑。終于站定。油頭粉面的司儀嗓門洪亮:“周嶼先生,
你是否愿意娶你面前的這位女士為妻?無論疾病健康,貧窮富有?”周嶼轉向我。
聚光燈打在他英俊的臉上。他深情款款:“我愿意?!?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
享受眾人矚目。然后,他拋出了那句我刻入骨髓、等了十輩子的話:“我愿以此心起誓,
此生此世,絕不辜負。若違此誓,**來生**…”來了!就是這句!萬劫不復的開場白!
“來生”兩個字,像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太陽穴!腦子里“嗡”一聲巨響!
十世的委屈、憤怒、被遺忘的冰冷、被欺騙的劇痛…轟然爆炸!巖漿沖破理智火山口!
去他媽的婚禮!去他媽的新郎!去他媽的來生!身體比腦子快一萬倍。
在所有人凝固的目光里,在周嶼“來生”卡在喉嚨的瞬間——我猛地抬手,
狠狠抓住鑲滿水鉆的頭紗,用力一扯!嘩啦!發(fā)卡崩開,頭發(fā)扯得生疼。
昂貴頭紗像破抹布攥在手里。彎腰,雙手抓住細高跟鞋幫,左右開弓,狠狠一拽!
鞋跟刮過腳踝,火辣辣地疼。兩只Jimmy Choo像垃圾,“啪啪”甩在紅毯上。
腳底板接觸冰涼地毯。自由!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跑!雙手猛地提起束縛的魚尾婚紗裙擺,
用力往上一撈!蕾絲緞面呻吟。管不了了!我像頭被激怒的白色野獸,赤著腳,
朝著灑滿陽光的玻璃大門,狂奔而去!身后死寂被點燃,炸鍋!“新娘子跑了?!
”司儀破音尖叫?!皵r住她!”周嶼氣急敗壞。椅子刮擦聲,驚呼,議論,
手機快門…混亂聲浪窮追不舍。我什么都聽不清。耳邊只有粗重喘息和擂鼓心跳。
眼前只有那扇越來越近的玻璃門?;榧喞盏檬直郯l(fā)麻,赤腳踩地打滑,跑得義無反顧。
花房門口接待小伙,嘴巴張成O型,看著白色風暴席卷而來?!伴_門!”我嘶吼。
他手忙腳亂拉開沉重玻璃門。新鮮帶青草味的風灌進來!我像出膛炮彈,沖進刺眼陽光里!
停車場!我的小破車停在最角落!身后腳步聲呼喊聲逼近。周嶼咆哮:“林晚!你給我站??!
”老王憨厚驚呼:“姑娘!你的鞋!”去他的鞋!去他的周嶼!去他的十世諾言!
沖到二手POLO旁,手抖得拿不住鑰匙。哆哆嗦嗦插進去,擰動!引擎沉悶喘息,啟動了!
拉開車門,把累贅婚紗胡亂塞進去,栽進駕駛座。關門!反鎖!一腳油門到底!
小POLO憋屈怒吼,輪胎尖叫著竄出去。后視鏡里,玻璃花房穹頂遠去,
門口人群像驚擾的螞蟻。周嶼想追,被親友死死拉住。世界安靜。
只剩引擎轟鳴和我破風箱般的喘息。冷汗浸透后背。腳底板火辣辣地疼。
車子漫無目的開上環(huán)線。緊繃神經松弛,排山倒海的疲憊和巨大空落襲來。我做到了。
逃出來了??墒恰缓竽兀渴缊?zhí)念,像巨大肥皂泡,“啪”地碎了。
留下一手濕膩和虛無茫然。去哪兒?手機在婚紗堆里瘋狂震動。不用看也知道。周嶼的狂怒,
老王的懵逼,我媽的奪命call…世界被我攪翻了天。車停江邊僻靜堤岸。熄火。
世界安靜,只剩江水嘩嘩聲。夕陽像咸蛋黃,染紅江水和破車,暖不進心里。
手機嗡鳴像惱人蒼蠅。我煩躁抓過來,長按關機。世界清靜。接下來三天,我像個幽靈。
窩在小公寓,窗簾拉嚴。餓了點外賣,等快遞員走才敢開門拿。手機關機。
昂貴魚尾婚紗沾滿灰塵草屑,塞進衣柜底層。腦子里倒帶的,是周嶼那句“來生”,
和老王他們驚愕茫然的臉。憤怒潮水退去,露出荒謬自嘲和…一絲愧疚?
我砸碎了所有人期待,只剩一地雞毛。第四天傍晚,餓得受不了。鼓起勇氣,
戴鴨舌帽大口罩,裹得像飛賊,溜下樓買速食。剛走到單元門口,腳步釘住。
樓前老梧桐樹下,站著一個人。老王。他穿著租來的廉價西裝,袖口磨得發(fā)亮。
手里拎著超市塑料袋。沒玩手機,直挺挺站著,微微佝僂背,像沉默樹樁,望著單元門。
風吹起花白鬢角。他看到我了。隔著口罩帽子,一眼認出。風吹日曬的臉上,沒有憤怒指責,
只有遲鈍厚重的擔憂。他動動嘴唇,局促地挪兩小步,把塑料袋輕輕放單元門口水泥臺階上。
“姑娘…”聲音沙啞干澀,“那天…你跑得急…鞋也沒穿…這地兒涼…”指了指塑料袋,
“里頭…有雙厚襪子…還有…幾個熱乎的包子…我婆娘包的…豬肉白菜餡兒…”他說不下去,
搓著手,眼神躲閃。然后,像完成任務,怕給我添麻煩,飛快轉身,腳步踉蹌走了。
微駝背影消失在昏暗路燈光暈里。我站在原地,像被定身。江風帶著寒意鉆進脖子。
腳底板踩冰涼水泥地,寒意鉆到心里。慢慢走過去,蹲下,打開塑料袋。里面,
靜靜躺著一雙厚厚的、嶄新的毛線襪,大紅色,針腳粗糙,手工織的。
還有兩個用干凈白毛巾包裹的、冒微弱熱氣的包子。豬肉白菜餡兒。拿起一個包子,
溫熱觸感傳到手心。普通香味。摘下口罩,咬一口。面皮松軟,餡兒咸淡剛好,家的味道。
嚼著嚼著,毫無預兆,大顆眼淚砸下來,落在溫熱包子上,洇開水漬。不是委屈憤怒。
是遲來的、巨大的酸楚和…羞慚。老王。我的煎餅將軍。他記得什么?什么都不記得。
不記得金戈鐵馬,不記得生死相托,不記得“八抬大轎”。
他只記得我是買煎餅、穿著婚紗狂奔的“姑娘”。他甚至不知道我為什么跑。
可他擔心我光腳著涼,送來厚襪子和熱包子。那些被我“收集”的故人們呢?他們欠我什么?
早洗凈前塵,放下包袱,擁有新人生。只有我,像固執(zhí)守墓人,抱著腐爛諾言棺槨,
把他們從陽光里拖回陰冷墓園。是我欠了他們。欠了清凈,欠了道歉。包子混著眼淚,
哽在喉嚨。冷風吹淚濕臉,刀割似的疼。我抱著廉價塑料袋,蹲在冰冷臺階上,像迷路孩子,
哭得渾身發(fā)抖。十世積壓的委屈憤怒不甘羞愧,奔涌而出。原來放不下的,一直只有我自己。
沉重的不是未兌現(xiàn)諾言,是我死死攥著的手。手機在口袋發(fā)燙。三天了,
第一次顫抖著掏出來,按下開機鍵。屏幕亮起,瞬間被未接來電短信提示圖標淹沒,
幾乎卡死。深吸一口氣,帶著濃重鼻音,無視周嶼轟炸和我媽奪命call,劃拉屏幕,
找到“十世冤種清算中心”微信群。群里消息停在三天前我逃婚。一片死寂。盯著刺眼群名,
猶豫幾秒,用力點進去。沒有長篇大論解釋道歉。太蒼白。只發(fā)一句話,手指顫抖,
堅定按下發(fā)送鍵:>【群名已修改為“老王包子鋪食客交流群”】>各位,對不住。
包子很好吃。改天我請大家吃煎餅,管飽。信息發(fā)送成功。屏幕暗下。世界沒變。風還在吹,
江水還在流。老王包子鋪食客交流群…死寂一片。意料之中。扯扯嘴角,想笑,比哭難看。
慢慢站起身,跺跺發(fā)麻腳。腳底板沾灰,臟兮兮。無所謂了。剛轉身,手機掌心突兀震動,
嗡——不是微信。來電。屏幕上跳動兩個字:周嶼。陰魂不散。指尖懸在紅色掛斷鍵上方,
停住。老王擔憂的臉,那袋溫熱包子,撞進腦海。周嶼呢?也是受害者。
被我當?shù)谑畟€“債主”拉上審判臺,新婚當天被當眾拋棄,成全城笑話。他欠我的,
也許只是那句“來生”??晌仪匪??是真心實意的欺騙,顏面掃地的羞辱。盯著跳動名字,
心里堅硬憤怒委屈筑成的墻,裂開縫隙。一絲微微松動。指尖從掛斷鍵移開,滑向綠色接聽。
聽筒湊耳邊。傳來的不是咆哮哭訴。一片死寂沉默。只有電流滋滋聲,
和他壓抑到極致、沉重紊亂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像瀕死的獸。沉默比咆哮更壓迫。
我握手機,喉嚨發(fā)緊,所有說辭蒸發(fā)。良久,久到以為信號斷,他才開口。聲音嘶啞,
像砂紙磨生銹鐵皮,每個字帶血淋淋痛楚和懸崖邊的絕望:“林晚…”叫我的名字,
帶著奇異顫抖,“我…不知道你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跑…這三天…我快瘋了…”猛地吸氣,
控制瀕臨崩潰情緒,
所有地方…問了所有人…他們都說…你是個瘋子…說有臆想…說你有病…”我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拔也恍?!”突然拔高聲音,帶著孤注一擲嘶吼,震得耳膜嗡嗡響,“我不信鬼話!
只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是我?為什么那個時候?為什么…連解釋機會都不給?!
”聲音到最后,帶上無法抑制哽咽。質問像鈍刀子,捅進剛松動的心口。愧疚感洶涌淹沒。
張嘴,喉嚨干澀發(fā)不出聲。解釋?告訴他十輩子?告訴他當最后一個“債主”?
告訴他聽“來生”就ptsd?比“瘋子”、“臆想”更像天方夜譚。
“周嶼…”艱難吐出兩字,聲音破鑼?!皠e叫我!”粗暴打斷,呼吸更急促混亂,“聽著!
林晚!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也不在乎別人怎么說!我在市中心醫(yī)院精神科門口!現(xiàn)在!
立刻!馬上滾過來!”“醫(yī)…醫(yī)院?”我懵了。“對!醫(yī)院!”周嶼聲音斬釘截鐵,
帶著近乎偏執(zhí)瘋狂,“你不是有病嗎?好!我陪你治!臆想癥也好,精神分裂也罷!鬼上身,
我也認!找最好醫(yī)生!多少錢我都出!治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我認栽!但你得站這里!
站我面前!親口告訴我,你他媽到底為什么不要我了!”最后一句,咆哮出來,
帶撕心裂肺痛楚不甘。然后,
電話那頭只剩他壓抑不住、野獸受傷般的粗重喘息和…極力克制嗚咽。電話猛地掛斷。
忙音傳來,嘟嘟嘟—— 像小錘子敲打驟然停跳的心臟。市中心醫(yī)院?精神科?握手機,
僵原地,渾身冰冷。周嶼沒憤怒控訴或放棄。他選最極端偏執(zhí)方式——用“治病”抓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