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這老頭怕不是想吃席吧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坑。
巷口那棵老槐樹歪著脖子,枯枝像被誰硬生生掰斷的肋骨,刺向灰蒙蒙的天。
一個披著破麻袋的老乞丐蜷在墻根,左腿斷處裹著發(fā)黑的布條,右眼窩深陷,
只剩一道橫貫顴骨的疤,從耳根一直裂到嘴角。他手里攥著半只啃剩的鴨腿,
油光蹭在指縫里,像干涸的血。巷子盡頭傳來笑聲。門“吱呀”推開,
一群孩子沖出來放炮仗,火藥味混著年糕的甜香飄滿整條街。屋里電視聲震天響,
是春晚重播。老人機公放著,六個大喇叭齊鳴:“爺爺奶奶新年好!爸爸新年快樂!
我們到三亞啦!”屋內(nèi),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穿著大紅唐裝,
金鐲子戴了三只,臉上涂著厚重粉底,嘴角笑得幾乎咧到耳根。她拍著手,聲音尖利:“乖!
都乖!等元宵節(jié)回來,奶奶給你們炸春卷!”話音未落,目光忽然一滯。
她盯著門口那個乞丐,眼神從歡喜驟然轉(zhuǎn)為驚恐?!澳銈儭钦l?”她猛地站起,
椅子翻倒,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兒媳慌忙扶住她:“媽,怎么了?那是巷口常來的老周,
沒事的?!薄袄现埽亢f!”老太太尖叫,“我不認識他!你們都不是我家人!阿城呢?
阿城去哪兒了?!”滿屋歡笑戛然而止。孫子嚇得縮進媽媽懷里,
小聲問:“奶奶是不是又犯病了?”醫(yī)生說過,這是阿爾茲海默癥晚期,記憶像沙漏,
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只會回到最初的地方——四十年前。而她口中的“阿城”,
是她年輕時的未婚夫,名叫周沐誠。那個曾被稱為“奉天霸王”的男人。
那個被她親手拋棄的男人。那個如今正坐在她家門口,啃著別人丟棄的鴨腿的男人。
老乞丐沒動。他只是緩緩抬頭,用唯一完好的左眼,靜靜望著那扇透出暖光的門。四十年了。
萬里跋涉,斷腿盲目,餿饅頭泡雪水,餓極了啃樹皮,被毒蛇咬過三次,
被人當成偷渡客打斷過五根肋骨。他從緬北的雨林爬到云南邊境,從貴州山區(qū)一路討飯北上,
跨過黃河,翻過太行,最終站在了這座江南小城的巷口。就為了這一眼??伤J不出他了。
甚至,把她丈夫周世澤叫進來時,她指著周沐誠,皺眉嘀咕:“我是老花了嗎?
竟然把這老乞丐認成周沐誠?”周世澤五十多歲,西裝筆挺,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腕上勞力士閃著冷光。他是本地有名的地產(chǎn)商,周家認回的嫡子,當年奉天周家唯一繼承人。
聽到這話,他眉頭一跳,快步走到門口,瞇眼看向那個乞丐。兩人對視。周沐誠沒說話。
但他的眼神,像一把銹跡斑斑卻依舊鋒利的刀。周世澤臉色變了變,隨即冷笑:“媽,
你看錯了,這是個流浪漢。保安呢?把他轟走!別臟了咱們家年!”保安上前驅(qū)趕。
周沐誠被推搡著后退,麻袋滑落,露出半截潰爛的腿。他沒反抗,只是低頭,
把最后一口鴨腿塞進嘴里,慢慢嚼著,咽下。油順著下巴流下來,滴在雪地里,
像一滴凝固的血。他轉(zhuǎn)身,一瘸一拐地走遠。身后,老人機又響了。“爺爺奶奶,
我們給你們直播海邊煙花啦!”煙花在手機屏幕里炸開,金紅交織,照亮全家福般的笑臉。
周沐誠走得很慢。但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四十年前的雪地上。那時候,他是奉天周家少主,
二十歲掌管三省商會,黑白兩道見他都要低頭。周世澤是鄉(xiāng)下抱養(yǎng)的孩子,
連周家祠堂都進不去。直到那年冬天,周老爺子病重,DNA檢測顯示——周世澤才是親生。
而周沐誠,成了“假少爺”。家族會議當天,周世澤坐在主位,笑得溫和:“阿誠哥,
這些年辛苦你了。但血緣不可違,家產(chǎn)我會妥善安置。”安置?當晚,周沐誠就被打成重傷,
扔進緬國毒販的地盤。臨走前,周世澤蹲在他耳邊,輕聲道:“你不是周沐誠,你是死人。
從今往后,奉天沒有你這個人。”他在緬北活了下來。
靠吃老鼠、喝泥水、替人運毒換口飯吃。但他一直記得一件事——沈知婉說過,等他回來,
就在老槐樹下嫁給他。沈知婉,就是屋里那個喊著“阿城在哪兒”的老太太。他們曾約定,
臘月初八成婚??赡悄昱D月初七,他失蹤了。她等了三天,第四天,周世澤上門提親。
她說:“我不能一輩子等一個死人。”于是,她嫁了。而他,在地獄里爬行了四十年?,F(xiàn)在,
他回來了。哪怕只剩一口氣,也要看她一眼。哪怕她認不出他。巷子盡頭,
周沐誠靠在墻邊坐下。他從懷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邊角燒焦,中間裂開一道縫。照片上,
一男一女站在雪地里,女孩穿著紅襖,男孩披著黑氅,兩人笑著,手牽著手。
背面寫著:“阿城,等你回來,我就嫁給你?!弊舟E已模糊,但還能辨認。
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忽然笑了。笑得像個孩子。遠處,鐘樓敲響八點。元宵燈會開始了。
花燈如海,人聲鼎沸。一條條謎語掛在彩綢下,孩童嬉鬧,情侶依偎。周沐誠拄著拐,
一步步挪向市中心廣場。他不知道,自己已被拍下。短視頻平臺上,有人上傳了視頻,
標題寫著:“這老頭怕不是想吃席吧?蹲人家門口啃鴨腿,還拿張破照片發(fā)癡!
”配樂是《大悲咒》。點贊瞬間破十萬。有人評論:“演得挺像,建議去橫店。
”有人怒罵:“這種碰瓷的就該送收容所!”也有人輕嘆:“你看他那只手,
一直在摸照片……像在摸什么很珍貴的東西?!睕]人知道,這張照片,是他用半條命換來的。
當年在緬北,他被關(guān)在鐵籠里,毒販燒了他的所有東西。只有這張照片,被他藏在舌下,
用血和唾液護了三天。他不能讓它毀。因為這是她給他的,唯一信物。廣場中央,
一座巨型花燈亮起,雕成古代城樓模樣,上書“奉天故夢”四個字。周沐誠停下腳步。
他抬頭望著那四個字,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從嘴角溢出,滴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紅梅。
他掏出隨身帶的紙筆,顫抖著寫下幾個字:**“沈知婉女士:您丈夫周世澤,
涉嫌故意傷害、非法拘禁、販賣人口,致我終身殘疾。我已向公安機關(guān)報案,并提交證據(jù)。
若您愿意作證,法律將還我公道?!?*他把信折好,塞進一個空礦泉水瓶里,綁上紅繩,
投入許愿池。池邊孩子問媽媽:“爸爸,那個老爺爺在許什么愿?”男人冷笑:“許愿?
他許的是復仇吧。”風起,燈籠搖晃,光影斑駁。周沐誠轉(zhuǎn)身離開。他不知道,
那個礦泉水瓶,會被清潔工撿起,交給值班警察。更不知道,三天后,
這封信會出現(xiàn)在市局重案組組長的辦公桌上。而沈知婉,在元宵夜當晚,又一次發(fā)病。
她砸了電視,撕了全家福,哭喊著:“我要找阿城!你們把我關(guān)起來干什么!放我出去!
”周世澤安撫她:“媽,阿城早就死了,你忘了?”她猛地甩開他,
指著窗外:“那剛才那個乞丐……是不是他?!”周世澤眼神一凜。當晚,
他撥通一個電話:“查一下最近有沒有叫周沐誠的人回國。有的話……讓他永遠閉嘴。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老板,系統(tǒng)顯示,三天前,
有人用‘無名氏’身份在邊境錄入生物信息,疑似您說的那個人。
而且……他提交了刑事控告書?!敝苁罎晌站o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控告我?”“是的。
罪名是:故意傷害致人重傷、非法拘禁、組織偷越國邊境。”“證據(jù)呢?
”“有錄音、醫(yī)療鑒定、兩名緬北線人證詞,還有……他體內(nèi)取出的一塊金屬片,
刻著您的私人印章編號?!敝苁罎赏左E縮。那是他當年親手放進周沐誠體內(nèi)的“標記”,
用來確認“尸體”身份。他以為那人死了??伤钪貋砹?。而且,帶著法律的刀,回來了。
辦公室燈光昏黃,周世澤盯著監(jiān)控畫面——那個老乞丐正蜷縮在橋洞下,
懷里抱著那只礦泉水瓶。他低聲問:“他在許愿池投了個瓶子,知道里面是什么嗎?
”手下?lián)u頭。周世澤冷笑:“是起訴書。也是,他的遺書?!彼酒鹕?,
拿起車鑰匙:“去趟橋洞。別留活口?!避囻?cè)胍股?。橋洞下,周沐誠點燃一小堆火,
烤著濕透的鞋?;鸸庥持麣埰频哪?。他從懷里再次掏出照片,輕輕貼在胸口。
低語如風:“知婉,我回來了。這一眼,夠了。剩下的,交給法律?!边h處,
一輛黑色越野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三名壯漢走下,手持鋼管?;鸲燕枧咀黜憽?/p>
周沐誠抬起頭,左眼映著火焰,像地獄歸來的鬼。他沒動。
只是將照片小心翼翼塞進貼身口袋。腳步聲逼近。為首的男人舉起鋼管,獰笑:“老東西,
周總讓你上路?!敝茔逭\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你們動手,就是妨礙司法公正。
我已在橋頭、橋尾、橋中安裝錄音設(shè)備。你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直播?!比艘汇?。
然彈出提示:“正在直播:正義不會遲到”觀看人數(shù):2,341人彈幕瘋狂滾動:“臥槽!
真有錄音!”“快報警!”“這老頭太狠了,連直播都安排了!鋼管落地。一人轉(zhuǎn)身就跑。
剩下兩人僵在原地。周沐誠慢慢站起,從火堆旁拾起一根燒紅的鐵條,指向他們:“現(xiàn)在,
你們有兩個選擇——要么,跟我去警局自首;要么,等我明天開新聞發(fā)布會,讓全國都知道,
周世澤雇兇殺人?!憋L卷起灰燼,像雪。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橋頭。身后,警笛聲由遠及近。
---第二章:我起訴你,不是為了錢市局重案組辦公室,凌晨兩點。組長陸沉盯著屏幕,
反復播放那段直播錄像。畫面中,老乞丐站在火光里,手持鐵條,
一字一句說出“錄音設(shè)備”“直播”“新聞發(fā)布會”時,語氣平靜得不像一個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