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祥云繚繞的廣場上，數(shù)千佛兵剛剛集結(jié)。
看到那破壁而出的龐大身影，看到他釘耙上淋漓的鮮血和掛著的破碎金甲殘片，聞著那濃烈的血腥與香灰混合的死亡氣息，陣列竟出現(xiàn)了瞬間的凝滯！
八戒喘著粗氣，冰冷的夜風(fēng)吹在滾燙的身軀上。
他抬頭，望向夜空深處那巨大無垠的如來金身虛影，又低下頭，死死盯著那些圍著他、尚未完全合攏的刀兵。
他布滿血絲的眼中，沒有恐懼，只有無盡的疲憊和更加洶涌的烈火。
背后殿內(nèi)，傳來阿儺氣急敗壞又隱含得意的嘶吼：“布天羅金剛伏魔大陣！佛尊有旨！誅殺此獠者！授八部天龍果位！”
靈山的夜晚，第一次被喊殺聲撕碎。
八戒龐大的身影如同墜入仙境的狂暴隕石，將祥和的佛國樂土硬生生砸出了一道血肉狼藉的創(chuàng)口！
他并未試圖騰空飛遁——漫天皆是神佛布下的羅網(wǎng)。
他選擇了一條最不可能、也最慘烈的路線——腳踏實地，沿著靈山的山脊，向下，向著南天門的方向——沖鋒！
每一步踏出，堅逾精金的白玉地磚便應(yīng)聲碎裂！
九齒釘耙便是他開路的重錘，每一次揮舞都帶起血雨腥風(fēng)！
普通的金甲神兵觸之即潰，筋骨寸斷；稍微強悍些的羅漢、金剛，亦難擋這糅合了無邊怒火與瀕死意志的狂暴力量。
“哐當！”一個護法韋陀的降魔杵被耙齒咬住，沛然巨力涌來，韋陀虎口撕裂，寶杵脫手，被緊接而至的一記橫掃攔腰斬斷，金血如泉！
“咔嚓！”兩名騎著獅吼獸的明王試圖左右夾擊，釘耙攜著破風(fēng)厲嘯旋轉(zhuǎn)一周，獅子頭顱炸開，明王坐騎哀嚎著滾倒，將主人摔入下方深淵！
他的速度不快，更像一股無法阻擋的沉重洪流！
然而他的戰(zhàn)斗本能可怕到了極點！
每一次喘息停頓的瞬間，都是對下一個威脅的精準預(yù)判！
沾滿血污的《百丈清規(guī)》就在懷中跳動，如同最沉重也最熾熱的心臟。
無數(shù)佛兵結(jié)陣，試圖以佛光梵音壓制他的神魂。
但當蘊含香火污穢的魔音刺入靈臺時，八戒非但沒有被污染靈智，反而發(fā)出一聲更加暴戾的狂笑！
他的身體似乎成了這些雜念污穢的熔爐，周身開始蒸騰起扭曲的紅黑魔焰！
那是來自底層凡俗被愚弄后積累數(shù)百年的無邊怨氣！
“給俺——散！??！”
裹挾著魔焰的釘耙猛砸在地！
震蕩波如同土龍翻滾，成片成片的佛兵陣型被震得人仰馬翻！
慘叫聲中，他一步不停，踏著倒伏的軀體，沾血的破舊僧鞋深深印在刻著佛蓮的白玉臺階上。
他殺穿了大雄寶殿廣場。
他撞塌了藏經(jīng)閣外圍的玉闕樓。
他終于踏上了通往南天門的唯一主路——金剛大道。
然而，這里已非坦途。
道路盡頭，巍峨的南天門在星光下若隱若現(xiàn)，金光流轉(zhuǎn)。而在門前的萬丈臺階上，十八道身影如山岳般聳立！
羅漢！佛祖座下，護法降魔的十八羅漢！
為首的降龍羅漢坐于龍首之上，面沉如水，腦后金輪光耀奪目，聲如洪鐘：“凈壇使者豬悟能！回頭是岸！伏法認罪，尚有輪回之機！”
回應(yīng)他的，是更加沉重的腳步聲和釘耙摩擦巖石濺起的火星。
伏虎羅漢暴喝一聲，座下神虎嘯聲震天：“妖孽！還不束手！”
八戒低著頭，粗重的喘息噴出兩道凝如實質(zhì)的白汽，汗水和血水順著他的鬃毛、鼻梁滾落。
懷里的《百丈清規(guī)》已被浸透。
“岸？”他抬起了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降龍羅漢，聲音嘶啞干裂得如同破鑼，“師父的金袈裟是岸？阿儺、伽葉的功德箱是岸？靈山腳下那枯死的十萬畝秧苗是岸？”
他猛地將釘耙指向降龍！
“一日不作！”聲如裂帛！
“一日——”他踏前一步，大地龜裂！
“不食！”
如同積蓄了五百年的雷霆爆發(fā)，狂暴無匹的妖力混合著人間怨氣沖天而起！
釘耙上的魔焰驟然暴漲，化作九條狂舞咆哮的魔龍！
“殺??！”八戒不再廢話，不再停留！
那三個字，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絲猶豫和軟弱！他的眼中只剩下那條通往南天門的血路！哪怕對面是十八座不可逾越的神山！
他沖鋒！
迎著十八羅漢那足以碾碎星斗的磅礴威壓！
巨大的金身虛影在羅漢們身后展開，梵音震蕩空間。
九尊巨拳（代表著九位羅漢的合力）如同金色隕石雨，封鎖上下十方！
八戒狂吼著，揮舞釘耙硬撼！
沒有精妙花哨的招數(shù)，只有最原始、最野蠻的沖擊和格擋！
“鐺?。?！”第一次碰撞的巨響如同天穹炸裂！
強光刺瞎下階窺探的低階神佛！
“噗——”八戒身體劇震，大口金紅色的鮮血狂噴而出（那是他強行引動本源對抗的反噬），巨大的釘耙被震得幾乎脫手！
一尊金拳重重砸在他肩膀上，肩骨裂聲清晰可聞！
他被砸得單膝跪地！
“凈壇使者！還不醒！”坐鹿羅漢發(fā)出威嚴呵斥。
“醒？”八戒猛地抬起頭，左肩血肉模糊，眼中兇光更盛，魔焰幾乎吞噬了他的全身輪廓！
“俺老豬只恨……”他嘶吼著，竟借著跪地的姿態(tài)，揮動釘耙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橫掃下方，削向旁邊托塔羅漢的雙腿！“恨沒早一百年‘醒’??！”
托塔羅漢驚怒飛起！
趁此空隙，八戒如蠻牛般再次沖鋒！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生生撞碎了前方拘樓等三位羅漢聯(lián)手布下的金光屏障！
“攔住他！此獠入魔已深！”降龍尊者終于真正怒了，拍龍而起！
戰(zhàn)斗瞬間陷入白熱化！
八戒如同浴血戰(zhàn)神，釘耙所過之處血肉橫飛（多是他的血和碎骨），步步血??！
他被打倒，翻滾，被佛火燒灼，被鎮(zhèn)魔印轟擊，但他咆哮著一次又一次站起，每一次站起都更靠近那南天門一步！
懷中那本裹著粗布的書冊，似乎成了他靈魂深處最后的錨點。
第九百九十九級金剛階！
南天門近在咫尺！
就在此刻！
“夠了?！?/p>
一個淡漠、仿佛不蘊含任何情緒的聲音響徹寰宇。
天空徹底亮了。
不，是整個視界都被一只無邊無際的金色手掌所取代！ 如來的翻天之掌！
無法躲避！無法抵擋！超越了時空的限制！
它，就那樣緩緩地、無可逆轉(zhuǎn)地壓了下來！
下方所有戰(zhàn)斗的神佛、羅漢，在這手掌面前都渺小如塵埃，駭然退散！
八戒感覺到了。
毀滅一切的意志。
湮滅。
他仰起頭，望著那只遮蔽星辰的手掌。沸騰的戰(zhàn)血在剎那間冰封。
懷里的那本《百丈清規(guī)》滾燙得如同太陽，烙燙著他的胸口。
他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他咧開嘴，似乎想笑，卻牽動了傷口，涌出更多污血。
然后，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懷中的《百丈清規(guī)》掏了出來——它已經(jīng)被汗、血、泥土完全浸染成黑褐色。
他猛地將它擲向南天門方向！
“接??！”
沙僧熟悉的身影正躲在南天門巨大門柱的陰影之后！
粗布包裹的書冊化作一道暗影，精準地落在沙僧慌忙伸出的手中！
做完這一切，八戒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那蓋頂巨掌，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發(fā)出了靈魂的怒吼，那聲音穿越了壓下的手掌，穿透了靈山的壁壘，響徹在每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小妖耳中，烙印在某些高高在上的仙佛心頭：“一日不作！??！” ??掌落。
聲音戛然而止。
“一日……”沙僧下意識地握緊了那卷殘書，看著那湮滅光輝的巨掌落處，干涸的喉嚨滾動著，吐出了最后兩個字，“……不食?！?/p>
轟鳴散去。
南天門外，只余一片干凈到?jīng)]有任何塵埃的琉璃地面，反射著冷冰冰的星辰光芒。
那九齒釘耙殘留的一截斷柄，和幾片破碎的、染血的僧衣碎片，成為巨大琉璃平臺上唯一刺目的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