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像無數把裹著冰碴的鈍刀,刮骨剔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進一肺的碎玻璃,
從喉嚨一直割到胸腔深處??諝庀”《?,
每一次喘息都在眼前凝成一小團轉瞬即逝的白霧。伊爾庫茨克州,第17號礦場。
這里沒有季節(jié),只有永恒的酷寒和灰暗。鉛灰色的天空低低地壓著,仿佛永遠不會放晴。
廣袤的凍土荒原被厚厚的、骯臟的積雪覆蓋,
只有礦坑巨大的、猙獰的裂口像大地丑陋的傷疤,吞噬著一切。礦坑邊緣,
簡陋的木質工棚歪歪斜斜地立著,在呼嘯的狂風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穿著厚重、沾滿油污和煤灰的破舊棉衣的礦工們,像一群被驅趕的、麻木的牲口,
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沒過小腿的積雪,走向那個深不見底的礦坑入口。
沉重的鐵鎬和礦筐壓彎了他們的脊背。裴雪遙就在隊伍的最后面。
她裹在一件比她身形大了不止兩號、散發(fā)著濃重汗臭和霉味的破棉襖里,臃腫不堪。
曾經精心養(yǎng)護的長發(fā)被胡亂地剪短,參差不齊地貼在凍得通紅的耳朵和臉頰上,
沾滿了黑色的煤灰。臉上沒有任何妝容,皮膚粗糙皸裂,布滿了被寒風吹出的血口子,
嘴唇干裂發(fā)紫。那雙曾經漂亮的杏眼,如今只剩下兩個空洞,
里面盛滿了死寂的麻木和揮之不去的恐懼。
她的脖子上套著一個沉重的、用粗鐵鏈連接的生鐵項圈,
項圈的另一端鎖在一個同樣穿著破爛棉衣、眼神兇狠的監(jiān)工手里。
她的雙手被一副粗糙的鐵銬銬著,手腕早已被磨破,結了厚厚的血痂,又被凍裂,
露出里面鮮紅的嫩肉。每走一步,腳踝上沉重的腳鐐就拖在雪地里,
發(fā)出嘩啦嘩啦的刺耳聲響。寒風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她裸露的皮膚上,刺骨的疼痛。
但她感覺不到?;蛘哒f,身體上的一切痛苦,
都比不上心底那片早已冰封的、名為絕望的荒原。“快點!磨蹭什么!找打是不是!
”身后的監(jiān)工猛地一拽手里的鐵鏈!“呃!”項圈勒緊喉嚨的劇痛讓裴雪遙一個踉蹌,
差點撲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她趕緊穩(wěn)住身體,麻木地加快了一點腳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腳上的凍瘡早已潰爛流膿,和破爛的、塞著烏拉草的鞋子黏在一起,
每一次移動都帶來鉆心的疼痛。但她只是咬緊了牙關,連悶哼都沒有發(fā)出一聲。眼淚?
早就流干了。從她被像貨物一樣塞進那架冰冷的運輸機,被剝掉所有華服首飾,
被套上這身骯臟的囚服和鐐銬,被丟進這個連地獄都不如的冰窟窿開始,
她的眼淚就已經流干了。父親倒在血泊中的臉,母親被拖走時撕心裂肺的哭喊,
教堂里那些刺目的閃光燈和鄙夷的目光,
厲堇寒那雙冰冷得如同看死物的眼睛……這些畫面像噩夢一樣日夜糾纏著她,
啃噬著她殘存的意識。悔恨?有。恨?滔天的恨!但在這無邊的寒冷和永無止境的苦役面前,
所有的情緒都被凍僵了,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深入骨髓的恐懼。隊伍終于挪到了礦坑入口。
一股混雜著劣質炸藥硝煙味、粉塵和腐爛木頭氣味的、更加陰冷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像巨獸的呼吸。監(jiān)工粗暴地解開裴雪遙項圈上的鐵鏈,把她往前一推:“滾下去!
今天完不成定額,別想吃飯!也別想從那個冰窟窿里出來!”裴雪遙被推得向前踉蹌幾步,
差點滾下陡峭的礦道。她扶住冰冷的、滴著水的巖壁站穩(wěn)。礦道深處一片漆黑,
只有遠處礦工頭盔上微弱的礦燈像鬼火一樣搖曳。深處傳來沉悶的鑿擊聲和模糊的咳嗽聲。
她麻木地彎下腰,用戴著沉重鐵銬的手,
艱難地拖起一個幾乎到她腰部那么高的、沾滿煤灰和冰碴的巨大藤條筐。
筐的重量壓得她本就凍僵的雙腿一陣發(fā)軟。她深吸了一口混雜著粉塵的冰冷空氣,
肺部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她咬緊牙關,拖著沉重的筐,一步一步,
艱難地挪向那深不見底的黑暗。礦道崎嶇濕滑,頭頂不斷有冰冷的滴水落下,砸在脖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