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燦捏著銀針的指尖穩(wěn)如磐石,額角卻沁出細密的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滑。她屏著呼吸,將第十三根銀針緩緩刺入江悠膝蓋后的穴位,動作輕得像拈著一片羽毛,她怕力道重了,會讓江悠疼。
銀針在指間流轉,她閉了閉眼,腦海里浮現(xiàn)出師父傳授“鬼門十三針”時的叮囑:“醫(yī)者意也,需凝神入穴,方能探經絡虛實?!敝讣鈧鱽淼挠|感漸漸清晰,那些本該淤塞如死水的經脈,竟在銀針的牽引下,隱隱透出一絲微弱的搏動。
楊燦猛地睜開眼,眼里閃過驚喜,又迅速按捺下去。她收回銀針,用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輕顫:“有救……你的經脈沒全堵死,還有救!”
江悠正望著窗外發(fā)怔,聞言猛地轉頭,眼里滿是難以置信:“你說什么?”
“真的!”
楊燦蹲在她面前,仰頭看著她,語氣無比篤定,“只是需要些藥材調補,像雪蓮、千年參這些活絡氣血的,堅持下去,說不定能重新站起來?!?/p>
話音未落,江悠的眼淚就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砸在楊燦手背上,滾燙的,帶著她壓抑多年的委屈與絕望。
這是楊燦第一次見江悠哭。這個永遠清冷自持連蹙眉都吝嗇的公主,此刻像個迷路的孩子,哭得渾身發(fā)顫。那些眼淚像燒紅的針,落在楊燦手上,卻直直扎進她心里,疼得她鼻尖發(fā)酸。她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只知道見不得江悠掉淚,便笨拙地伸手,用袖口去擦她的臉頰。
“別哭……”楊燦的聲音也啞了,“我一定能治好你,真的。”
江悠抓著她的袖口,淚水打濕了青布衫,哽咽著說不出話。父皇的承諾、太醫(yī)的搖頭、旁人的同情……這些年壓在心頭的絕望,在這一刻忽然裂開道縫,透進了光。
從那天起,公主府的午后多了樁固定的事。楊燦每日準時風雨無阻地為江悠施針。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兩人身上,銀針閃著微光,蘭香里混著藥氣,靜謐得像幅畫。
一月后的某天,楊燦剛拔下最后一根針,江悠忽然輕“呀”了一聲,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腳,腳趾竟微微動了一下。
“動了……它動了!”江悠的聲音發(fā)顫,眼里亮得驚人。
楊燦比她更激動,差點打翻藥箱:“我就說有用!”
江悠卻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尖冰涼:“別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宮里的人。”她眼里的光暗了暗,“在徹底好起來之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p>
楊燦懂了。這深宮朝堂,多少人盼著江悠永遠站不起來。她重重點頭:“我不說?!?/p>
可好轉的跡象伴隨著新的折磨。一到陰雨天,江悠的腿就疼得厲害,夜里常常蜷在榻上,冷汗浸濕了寢衣,卻咬著唇不肯出聲。楊燦守在門外聽見她壓抑的喘息,心像被貓爪撓著,急得團團轉。
她想起師傅以前說過的一種藥材,能根治江悠的疼痛,這種藥名為“雷雨花”,只是這花極奇,只在暴雨夜伴著雷電綻放,長在懸崖峭壁的石縫里,尋常藥鋪根本沒有。
又是一個大雨夜,雷聲滾滾,雨水砸在窗上噼啪作響。楊燦看著江悠疼得發(fā)白的臉,悄悄握緊了拳頭。她留了張字條在案上:“我去去就回”,然后揣上匕首和藥簍,趁著夜色溜出了公主府。
她沒說去哪,也沒說要做什么。那處懸崖太險,雨夜里更是步步驚心,她怕江悠知道了要擔心。
山風裹挾著雨水打在臉上,像小刀子割似的。楊燦攀著濕滑的巖石往上爬,腳下好幾次打滑,全靠指尖摳住石縫才穩(wěn)住身形。閃電劃破夜空的瞬間,她瞥見崖壁中段那叢暗紅的草,是雷雨花!
她心里一喜,加快了動作。雨水混著汗水往下淌,模糊了視線,卻擋不住她眼里的光。只要采到這藥,江悠就不用再疼了。這個念頭支撐著她,在狂風暴雨里,朝著那叢希望攀爬。
閃電劈開夜空的瞬間,她終于看見石縫里雷雨花正迎著雷電綻放,花瓣邊緣泛著銀藍的光。伸手去摘時,腳下忽然一滑,后背重重撞在凸起的巖石上,一陣劇痛傳來。楊燦咬著牙,硬是反手摘下那簇花,塞進懷里才順著崖壁滑下去。后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她卻只顧著護好懷里的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趕。
等她拖著一身泥血回到公主府附近,已是第三日傍晚。夜色里,幾個黑衣人影正鬼鬼祟祟地扒著府墻張望,腰間隱約露出二皇子府的腰牌。
楊燦心頭火起,想也沒想就沖了上去:“你們在這兒做什么?”
那幾人見被撞破,竟直接拔刀相向。楊燦本就帶傷,打了沒幾招就落了下風,后背的傷口被扯得更裂,血浸透了衣衫。她死死護著懷里的雷火花,正想拼力再搏,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帶著怒意傳來:“住手!”
江悠坐在輪椅上,被福伯推到門口,臉色蒼白得嚇人。
黑衣人見了她,非但不懼,反而有人認出楊燦懷里的花,獰笑著伸手去搶:“這是什么寶貝?”
“別碰它!”楊燦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不顧江悠的喝止,轉身就和那人扭打在一起。懷里的雷火花被護得緊緊的,花瓣上濺了好幾滴血。
就在這時,二皇子江炫帶著隨從慢悠悠地晃了過來,看見這場景,故作驚訝地挑眉:“喲,七妹這是在演哪出?本王派人來看看你,怎么還動起手了?”
他看向楊燦,眼神陰鷙:“這護衛(wèi)膽子不小,竟敢打本王的人?”
江悠的臉色越來越沉,她看著楊燦渾身是傷的樣子,看著地上的血跡,再看看江炫那副看戲的嘴臉,忽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楊燦,你離開公主府吧。我管不了你。”
楊燦猛地抬頭,眼里滿是不可置信。她后背的傷口還在淌血,懷里的雷雨花燙得灼手,可都比不上這句話扎心。
她愣了愣,沒辯解,也沒質問,只是定定地望著江悠,然后一步步走過去,將懷里那簇沾了血的雷雨花輕輕放在她膝上的毯子上。
“藥給你?!彼曇艉軉?,說完,轉身就走,青布衫的背影在月色里,倔強得像株被暴雨打彎的野草。
江炫見她真走了,覺得沒了意思,嗤笑一聲也帶著人離開了。
福伯推著輪椅回了書房,剛進門就看見江悠膝上的雷火花,臉色驟變:“這是……雷雨花?!”他顫聲道,“這藥長在斷魂崖,要在雷電夜采摘,多少采藥人都折在那兒了,幾乎沒人能取到?。 ?/p>
江悠的指尖撫上沾血的花瓣,那血跡還是溫熱的。她忽然想起楊燦消失的這三天,想起夜里的狂風暴雨,想起她疼得蜷縮時,心里默默念過的名字,原來她不是去查什么事,是為了她這條廢腿,去搏命了。
眼淚再次涌了上來,這一次,江悠沒忍。她抱著那簇雷雨花,肩膀無聲地顫抖著,窗外的晨光明明很亮,她卻覺得心里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