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香混著粗鹽的咸鮮,在礦洞深處霸道地彌漫著,強勢地壓下了殘留的血腥與石灰的刺鼻氣息。一口臨時架起、燒得滾燙的大鐵皮桶(繳獲的戰(zhàn)利品,比之前那個破桶強多了)里,咕嘟咕嘟翻滾著濃稠的肉湯。大塊的、被撕扯開的肉干在渾濁的湯水里沉浮,吸飽了汁水,散發(fā)出誘人的光澤。旁邊堆著小山般的、掰碎的雜糧餅。
礦奴們圍坐在火堆旁,破碗瓦罐捧在手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翻滾的肉湯,喉結上下滾動,吞咽口水的聲音匯成一片低沉的嗡鳴。火光跳躍,映亮了一張張因長期饑餓而凹陷、此刻卻因激動和渴望而微微泛紅的臉龐。二十年來,這是他們第一次,在礦洞這活人冢里,聞到如此濃郁的肉香,等待著一次……近乎奢侈的飽餐。
吳大有拿著一個長柄木勺(臨時削的),如同主持某種神圣的儀式,小心翼翼地從桶里舀起滿滿一勺肉湯,湯里沉浮著幾塊誘人的肉塊和餅碎。他環(huán)視眾人,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莊嚴:“尊上恩典!肉湯管飽!排隊!不許搶!一人一勺,先喝湯,餅子管夠!”
沒有擁擠,沒有哄搶。礦奴們在巨大的驚喜面前,展現(xiàn)出一種近乎虔誠的秩序。他們排著隊,一個接一個走到桶前。當滾燙的、油花閃亮的肉湯連同實實在在的肉塊倒進自己的破碗時,那沉甸甸的分量和撲鼻的香氣,讓不少人當場就紅了眼眶。
“謝……謝尊上!”
“謝尊上恩典!”
“俺……俺這輩子值了……”
壓抑的哽咽和道謝聲此起彼伏。他們捧著碗,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走到角落或石壁邊,蹲下身,珍惜無比地小口啜飲著滾燙的湯汁,咬嚼著久違的肉塊和軟化的餅粒。滾燙的食物順著食道滑入胃袋,帶來的不僅是飽腹感,更是一種名為“人”的尊嚴和活著的希望,在冰冷絕望的礦洞深處,悄然復蘇。
陳默靠坐在稍遠一點的巖壁邊,面前也放著一碗肉湯,但他沒動。他看著眼前這一幕,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他看到了陳青(二狗子)小心翼翼地先喂給旁邊一個更瘦弱的老礦奴一口肉湯,看到了吳大有自己最后才舀了一碗,里面肉最少……這些細微的舉動,讓他微微點頭。
‘人心可用?!闹心睢R槐P散沙的礦奴,正在這肉湯的氤氳熱氣中,慢慢凝聚成一塊粗糙卻堅韌的頑石。
他收回目光,從懷里掏出三樣東西,在火光下仔細研究。
1. **王胡子“貢獻”的黑石堡部分布防草圖:** 繪制相對精細,標注了幾個關鍵哨卡位置(堡門、堡墻角樓、糧倉入口、武庫入口)和大概的換崗時間(日間、夜間各一次)。雖然不夠完整(核心的堡主府區(qū)域模糊),但價值巨大。
2. **吳大有獻上的殘破油布地圖:** 線條簡陋模糊,但那個位于鬼哭澗入口附近的“三叉戟”標記和微小的“鑰匙孔”符號,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3. **從鐵甲金刺蟲身上剝下的幾塊最堅硬的暗金蟲甲碎片和那根最長的暗金尖刺:** 入手冰涼沉重,蘊含著濃郁的庚金鋒銳之氣。
‘鑰匙孔……鑰匙……’陳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厲鋒在堡主府密室瘋狂尋找的“會發(fā)光的特殊石頭”,極有可能就是開啟鬼哭澗核心的鑰匙!而鑰匙很可能就在黑石堡內!
潛入黑石堡,勢在必行!
但怎么潛入?他一個人,目標小,行動方便。但黑石堡現(xiàn)在被血衣盜重兵把守,堡墻高聳,哨卡林立。硬闖是下下策。利用馮七或王胡子的身份牌混進去?風險極高,血衣盜內部肯定有口令和識別方式,一旦露餡,陷入重圍,搬山境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得有條安全的路……最好是不為人知的密道?!惸哪抗庠俅温湓谀菑垰埰朴筒嫉貓D上。上面的線條斷斷續(xù)續(xù),除了指向鬼哭澗的標記,似乎還有幾條極其模糊、向不同方向延伸的線……其中一條,好像……隱隱指向黑石堡的方向?
“吳老,”陳默招招手。
正小口喝著湯的吳大有連忙放下碗,小跑過來:“尊上,您吩咐。”
“你撿到這張圖的老坑道,還記得具體位置嗎?”陳默指著油布地圖問。
吳大有湊近仔細看了看地圖,又努力回憶:“回尊上……太久了……那地方后來塌方得厲害,早就被堵死了……不過……好像……是在靠近西邊礦壁,一個……一個像葫蘆腰的地方下面……”
“葫蘆腰?”陳默腦中迅速調取礦洞地圖,“是靠近鬼哭澗入口左側那片凸起的巖壁?”
“對對對!就是那!尊上好記性!”吳大有點頭,“那地方石頭顏色發(fā)暗紅,以前挖出過不少廢鐵渣子,后來就不讓挖了,說是死路。老坑道就在那片巖壁根兒底下,塌得只剩個縫了……”
“發(fā)暗紅?廢鐵渣子?”陳默心中一動。這聽起來像是……金屬礦脈伴生區(qū)或者……冶煉殘留?和天工坊有關?他立刻起身:“帶我去看看。陳青,你也來?!?/p>
三人離開溫暖的篝火和肉香,朝著礦洞西側深處走去。越靠近鬼哭澗入口,空氣越發(fā)陰冷,嗚嗚的風聲如同鬼泣。很快,他們來到一片巖壁前。這里的巖石果然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暗紅色澤,質地也格外堅硬。巖壁底部,堆滿了塌方下來的巨大碎石,只留下一條僅容側身通過的、深不見底的狹窄縫隙,里面漆黑一片,散發(fā)著濃重的土腥和鐵銹味。
“就是這縫后面,以前是個挺大的坑道,后來上面塌了,就堵死了?!眳谴笥兄钢p隙說道。
陳默走到縫隙前,伸手觸摸暗紅色的巖壁。入手冰涼堅硬,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金屬共鳴感?他運起一絲庚金之氣注入指尖,那共鳴感瞬間清晰了許多!仿佛這巖壁深處,蘊含著豐富的金屬元素!
他蹲下身,看向那條狹窄的縫隙。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見底。他撿起一塊小石子,屈指一彈!
石子帶著破空聲射入縫隙深處!
嗒…嗒…嗒…嗒… 咚!
石子撞擊巖壁的聲音由近及遠,最后傳來一聲仿佛落入空曠之地的輕響!回聲悠長!
“下面有空間!”陳青驚喜道。
陳默眼中精光一閃。他側過身,嘗試著擠進縫隙??p隙極窄,巖石粗糙冰冷,刮蹭著皮甲。他運起搬山勁力,肌肉筋骨微微調整,如同靈活的游魚,硬生生擠了進去。
里面是一個被巨大落石半封堵的、傾斜向下的狹窄通道??諝馕蹪幔瑵M是灰塵。陳默點燃一根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勉強照亮前方。通道壁上,暗紅色的巖石裸露著,上面殘留著一些模糊的開鑿痕跡,還有一些……仿佛被高溫灼燒過的焦黑印記!
他順著通道小心向下走了十幾丈,前方被一塊巨大的、棱角猙獰的黑色巖石徹底堵死。巖石與巖壁的接縫處,隱約有微弱的氣流透出。
陳默將火折子湊近縫隙。突然,他眼神一凝!
在黑色巨巖底部與地面相接的、極其隱蔽的角落里,借著火光的晃動,他看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滅的……暗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反射火光,而是從巖石內部透出來的!帶著一種熟悉的、精純的庚金鋒銳之氣!
‘庚金地脈的支脈?!或者……某種伴生的精金礦?’陳默心頭劇震!這光芒雖然微弱,但其精純程度,遠超鬼哭澗溶洞里彌漫的氣息!
他嘗試推動黑色巨巖。巖石紋絲不動,沉重得超乎想象,絕非人力可移。他運起搬山勁力,凝聚于指尖,嘗試在巖石上刻畫,也只留下淺淺的白痕。
‘不行,以我現(xiàn)在的力量,撼動不了?!惸z憾地收回手。但他并不氣餒。這股精純庚金之氣的發(fā)現(xiàn),意義重大!它證實了礦洞下方,確實存在著更核心的庚金地脈!而且,這股氣息似乎……隱隱指向黑石堡的方向?難道黑石堡地下,也連通著這條地脈?或者說,天工坊的遺址,就在地脈之上?
他記下位置和氣息特征,退出了狹窄通道。
“尊上,怎么樣?”看到陳默出來,吳大有和陳青連忙問道。
“下面塌死了,過不去?!标惸瑩u搖頭,沒提地脈幽光的事,“不過,證實了這圖不假?!彼麚P了揚油布地圖,“這條線,確實指向黑石堡?!?/p>
“那……那我們怎么去?”陳青問道,小臉上滿是緊張和一絲期待。
“走上面不行,就走下面?!标惸壑虚W爍著智慧的光芒,“天工坊既然以煉器著稱,其遺址必有完善的通風、排水甚至運輸通道。這些通道,很可能深入地下,連接著礦脈甚至……地脈!如果能找到一條通往黑石堡地下的廢棄通道,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去!”
吳大有眼睛一亮:“尊上英明!老奴……老奴好像聽更老的人提過一嘴,說很久以前,黑石堡挖礦最興盛的時候,為了運礦石方便,好像真修過一條從礦洞直通堡內冶煉場的地道!只是后來礦脈枯竭,地道也廢棄塌陷了,不知道入口在哪……”
“地道入口?”陳默精神一振!這絕對是關鍵線索!“吳老,仔細想想!任何關于那條地道的傳聞、特征、可能的位置!還有,堡內冶煉場的位置,你還記得嗎?”
吳大有皺著眉頭,努力回憶,渾濁的老眼在火光下閃爍著追憶的光芒:“入口……入口……老奴真記不清了……只記得……好像是在一個很深、很偏僻的老礦坑里……對了!那地方好像……好像有塊巨大的、刻著奇怪花紋的鐵板封著?至于堡內冶煉場……應該是在堡主府西側那片大院子里,挨著武庫不遠,現(xiàn)在估計被血衣盜占了當庫房或者兵營了吧……”
“刻著花紋的鐵板?冶煉場西側……”陳默迅速將信息與布防草圖對應。堡主府西側,布防圖上標注著一個較大的、未寫明用途的區(qū)域,旁邊就是武庫!很可能就是曾經(jīng)的冶煉場!
“很好!”陳默心中有了初步計劃。潛入的關鍵,在于找到那條廢棄地道的入口!入口在礦洞深處某個有花紋鐵板的老礦坑里!
“陳青,”陳默看向少年,“交給你個任務?!?/p>
“尊上請吩咐!”陳青挺起小胸脯。
“從明天開始,你帶著幾個手腳麻利、記性好的兄弟,”陳默指了指那些吃飽喝足、精神頭明顯好了不少的年輕礦奴,“把這礦洞所有能走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廢棄的老礦坑,給我一寸一寸地搜!重點找有沒有被碎石掩埋的、刻著花紋的厚重鐵板!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痕跡,立刻來報!”
“是!保證完成任務!”陳青激動地應下,感覺受到了重用。
“吳老,”陳默又看向吳大有,“你負責統(tǒng)籌。武器皮甲分發(fā)下去,挑出二十個身體好、膽子大的兄弟,由你帶著,就在這附近相對安全的區(qū)域,開始操練!不用練什么高深功夫,就練三樣:聽命令、跑得快、力氣大!還有,石灰粉的用法,你也琢磨琢磨?!?/p>
“老奴領命!”吳大有肅然應道。他知道,這是要組建一支屬于他們自己的、有戰(zhàn)斗力的隊伍了!雖然還很弱小,但意義非凡。
安排妥當,陳默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堆從鐵甲金刺蟲身上剝下的材料。暗金色的蟲甲碎片和那根猙獰的尖刺在火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陳默心中暗道。潛入黑石堡危機重重,光靠石灰粉和拳頭還不夠。他需要一件……趁手的、能發(fā)揮庚金鋒銳特性的武器!
煉器!
歐冶明前輩的《蟄龍訣》里,雖然主要是淬體法門,但也附帶了一些最基礎的引動、操控金鐵之氣和簡單錘煉的法門。之前他用引金石粉末點火、用礦石碎片當暗器,只是牛刀小試?,F(xiàn)在有了這蘊含濃郁庚金之氣的妖獸材料,或許可以嘗試點真正的“手工活”了!
他拿起一塊巴掌大小、邊緣鋒利的暗金蟲甲碎片,又拿起那根足有小臂長的暗金尖刺。指尖運起一絲庚金之氣,小心翼翼地注入蟲甲碎片中。
嗡……
蟲甲碎片微微震顫起來,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表面的暗金紋路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微弱的光芒。一股精純的鋒銳之氣被引動,縈繞在碎片周圍。
“有點意思……”陳默眼中露出專注的光芒。他開始嘗試按照《蟄龍訣》中那簡陋的錘煉法門,用意念引導庚金之氣,如同無形的鍛錘,反復“敲打”著手中的蟲甲碎片,試圖改變其形狀,使其邊緣更加鋒銳、弧度更加貼合……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和力量的過程。蟲甲材質堅硬無比,庚金之氣又桀驁鋒利。稍有不慎,不僅無法塑形,還可能被反噬割傷。陳默全神貫注,額角很快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失敗了數(shù)次,蟲甲碎片只是微微變形,邊緣崩掉幾塊碎屑。
但他沒有氣餒。每一次失敗,都讓他對庚金之氣的操控更加精細一分。他將搬山勁力融入其中,以勁力為錘,以庚金之氣為火!
漸漸地,那塊蟲甲碎片在他的“意念鍛打”下,邊緣開始變得如同刀鋒般銳利,整體被緩緩塑造成一個……帶著弧度的、掌心大小的、邊緣開刃的……奇特形狀?
旁邊的吳大有和陳青看得目瞪口呆。只見尊上手中那塊黑黢黢的“鐵片”,竟然在沒有任何爐火和鐵錘的情況下,自己緩緩改變形狀,發(fā)出低沉的嗡鳴,甚至散發(fā)出令人皮膚刺痛的鋒銳氣息!
“尊上……這是在……做法器?”吳大有喃喃道,眼神充滿了敬畏。在他樸素的認知里,這已經(jīng)是神仙手段了!
陳默沒理會他們的驚訝。他拿起初步塑形的蟲甲,又看向那根暗金尖刺。他嘗試著將尖刺的根部,用意念引導庚金之氣和搬山勁力,一點點地“熔煉”進蟲甲預留的凹槽處。
嗤嗤嗤……
如同燒紅的鐵塊插入冷水,刺耳的聲音響起!暗金尖刺與蟲甲接觸處迸射出細密的金色火花!一股更加強烈的庚金鋒銳之氣爆發(fā)開來!
陳默咬緊牙關,心神高度集中,拼命維持著操控!搬山勁力如同無形的大手,死死固定住兩者,引導著庚金之氣在接縫處反復沖刷、融合!
這個過程比單純塑形艱難十倍!消耗更是巨大!陳默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汗水浸透了后背。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陳默感覺心神即將耗盡之時——
嗡!?。?/p>
一聲清越的、如同龍吟般的顫鳴,驟然從陳默手中響起!
那根猙獰的暗金尖刺,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渾然一體地“鑲嵌”在了那塊被塑形的蟲甲中央!整個物件,呈現(xiàn)出一種流暢而兇悍的線條——它像是一面微縮的、邊緣開刃的臂盾,中心卻凸起一根尺許長的、閃爍著冰冷寒芒的螺旋狀尖刺!通體暗金流光,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鋒銳和沉重氣息!
成了!
陳默長舒一口氣,幾乎虛脫。他看著手中這件造型奇特、散發(fā)著強大氣息的“臂刺盾”,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就叫你……蟄龍刺吧。’他撫摸著冰冷鋒利的尖刺,感受著其中蘊含的磅礴庚金之力。這玩意兒,配合他的蟄龍勁力,絕對是近戰(zhàn)陰人的大殺器!比石灰粉更直接!
“尊……尊上……這……”吳大有和陳青看著陳默手中那件散發(fā)著兇悍氣息的暗金武器,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小玩意。”陳默輕描淡寫地將蟄龍刺套在左小臂上,尺寸正好,活動自如。沉重的分量帶來一種踏實的力量感。“有了它,去黑石堡‘串門’,把握就更大了?!?/p>
他看向礦洞深處,眼神銳利如刀。尋找地道入口、打造武器、操練人手……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吳老,陳青,”
“在!”
“加快進度!地道入口,必須盡快找到!”陳默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p>
血衣盜損失了兩支小隊(馮七和巡邏隊),黑石堡那邊,很快就會有反應。在暴風雨真正來臨之前,他這條蟄伏在礦洞深處的潛龍,必須做好騰淵的準備!